聖武元年,七月中旬。
河南大地,今年似乎特別炎熱,不少缺水的地方都出現了旱災。
正午時分,陽光泛白。
金水縣宛如被烈日炙烤,空氣裏都散發著一股燥味。
東側山林,宋國在此立了據點,駐留了兩千民兵。
兩丈高的胚土寨牆外,到處是羽箭的痕跡,顯然這裏不久前,遭受了襲擊。
軍營裏,身穿土黃色戎衣的兵卒三三兩兩,有氣無力。
柏是高瘦的農家漢子,黃河大災後,
他跟著家裏逃難,稀裏糊塗就當了太平道。
他母親早就被爺爺賣了,這一路太慘,除了他和幼弟,一個也沒活。
遠方,茂盛的七葉樹下,火房開飯了。
柏是個百人將,除了校尉跟小渠帥,就是他官職最高。
此刻,他熱的煩躁。
他一直覺得吃飯的茅棚太矮了,擋不住暑氣,
就吃點綠菜配豆腐,在裏麵都是滿頭大漢。
外麵的弟兄們就更慘了,找到樹的還能躲一下,
沒找到樹的,就隻能在太陽底下吃。
河洛楚軍驍勇善戰,這仗太難打了,
一個多月下來,前線基本都是吃虧,
山林小營的物資補給,送去了巨野前線,
哎!連給金水縣小山築營的部隊都拉去了。
小渠帥是個中年壯漢,他上身赤膊,穿著舊黃色的戎褲就進來了。
手裏拿著三個竹筒,大笑著給柏和校尉一人一個。
冰……冰鎮的水?
山頭的小溪斷流了,要去幾裏外大河取水。
楚軍的斥候厲害的不行,帶著十幾輛輜重車出去,壓力可想而知。
“別看,昨日金水縣趙員外送的,他家地窖裏還有點藏冰。”
送個鬼!
肯定是昨天小渠帥去搶的,聽說昨晚還侮辱了趙員外的女兒。
雜木桌子前,柏有點不想喝,可那如同冒煙的喉嚨,讓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咕嚕……咕嚕……啊,舒坦!”
小渠帥過去是碼頭苦力,一身腱子肉,
他笑著看了看高大的柏,拍拍肩膀,諂媚道。
“這就對了,咱們拚死拚活,不就為了點好日子嗎。”
“教義那一套,以後別提了,現在楚軍壓得急,不要那麼死板。”
柏雖然隻是百人將,但他還有一個身份,太平道護教官。
此職位可直接逃過數級,跟道聖儲梁見麵。
這是宋軍的特殊製度,每個千人規模以上的隊伍,至少配一位太平道護教官。
一旁的校尉喝的上身都是水,戎衣都打濕透了,他喉嚨冒煙,難受道,
“頭,你是不是得罪人了,這鳥地方屁都沒有。”
“胡說八道!”柏終於生氣了,他怒吼兩位上官。
“太平道濟世救民,咱們是為苦民乞活,創立黃天政權,豈可用來欺壓他人?”
校尉跟渠帥不禁臉色鐵青,出門在外,最怕這種愚鈍的護教官,
他們算是找到問題了,原來是這個東西不懂人情世故,
難怪入教那麼早,官職如此低。
“嗡!!”
“嗡!!”
茅棚裏,三人聽到聲音麵色大變,宋軍的號角響了。
柏跟著渠帥急急忙忙上了寨牆,駐足觀望。
小營西南角,宋國黃色太極旗飄揚,
大地盡頭,炙白的陽光,讓視線都顯得扭曲。
煙塵滾滾下,七八個丟盔棄甲的兵卒,策馬而來。
“前方遭到楚軍襲擊,小營劉渠帥速速支援。”
“前方遭襲,速速支援。”
宋國正處於上升期,雖然有些瑕疵,但二線兵卒都訓練有素。
這支兵馬雖然比不上十二方精銳,可他們在河南戰場表現出色,也算是半職業兵吧。
柏雖然是將官,但也是和大夥一起住。
他的營房裏,還有九個戰友,此刻正急急忙忙穿戴甲胄。
“快快,長矛、刀盾,全部帶好。”
“護腿呢?快去找,立刻集合。”
……
巨野池,金水縣。
一支兩千人的宋軍,披堅執銳,踏起步伐,煙塵滾滾。
他們甲胄砰砰作響,鬥誌昂揚,官道上,一片肅殺之氣。
柏入太平教很早,第一次丟開封的時候他就在,
可如今他依舊隻是個百人將官,這令他在老兄弟麵前抬不起頭。
雖然楚軍驍勇,但柏對自己的部隊很有信心,
甲胄齊備,全員青壯,這是一支精兵。
也許這次,他能立下大功,成為人人仰慕的千人護教官。
小山營地往南七八裏的樣子,有一處高坡,名萬金坡。
相傳漢代有戶人家,在此連生十個女兒,將老父親活活氣死。
後來,十個女兒慢慢長大,在此定居後,漸漸成了一個小村莊。
如今,此地駐紮著黃公將軍寧澤一支精銳正軍。
前段時間,柏清楚的記得,
他們騎著河曲大馬,這些囂張的東口縣兵卒,把小營的補給搶了。
這件事,柏報了上去,到現在還沒有處理的影子,
此刻,柏已經遠遠的聽到了喊殺聲,戰鬥似乎很激烈。
這情況,估計也不用上頭處理了,先處理楚國軍隊吧。
黃色的隊伍,旗幟不少,一路踏步而去,帶起煙塵。
柏是個老戰兵了,他雖然人情世故欠缺,但戰場能力是合格的。
行軍的過程中,他鬼使神差的往萬金坡看了看,
他有一種的直覺,那個位置似乎很好偷襲他們。
“殺,殺,殺楚狗!”
“弟兄們,為了子孫不受壓迫,殺啊。”
……
轉過了前方山頭,視野豁然開闊,
村莊之外,一支楚軍步卒正在滅殺黃公將軍的部隊。
是的,滅殺。
大盾成牆,長矛如林,羽箭齊飛,
上千楚軍高聲怒吼,那整齊劃一的戰術動作,宛如戰場藝術。
盾甲之外,宋軍人馬被摧枯拉朽,殘肢斷臂亂飛,
以盾牆為界線,戰場之上,甚至升起了血霧。
柏跟弟兄們都慌了,他不禁看的眼眸呆滯,頭皮發麻。
狗日的,東口縣這幫畜生!
如此鐵軍,怎麼可能是他們能救場的?這不是純拉他們送死。
楚軍的戰旗,柏認了出來,
建安軍十一營,第三旅。
北疆十八將之一,餘建山的部隊。
幾十步外,劉渠帥也發現了問題,他怒不可遏道。
“你腦門被驢踢了,楚軍最精銳的部隊,我們能救嗎?”
河曲大馬之上,帶著血跡的東口縣兵卒,眼神躲閃,但隨即又道。
“對方隻有一千五百人,萬金坡還有三千,加你們過五千了,拿下楚將餘豐,那就是大功勞啊。”
“艸你姥姥,姓杜的,你給我等著。”
宋軍畢竟是新興軍事強國,它的力量正處於巔峰期。
兩千多民兵都是簡單的兩鐺凱,他們手持刀盾長矛,排成箭頭陣,企圖壓上去。
可就在此時,柏之前看過的山坡上,猛然冒出一支騎兵。
萬金坡戰旗飄揚,馬蹄如雷,人如龍,馬如風。
清一色的北狄大馬,黃底黑甲,騎兵未到,羽箭先到。
兩千宋軍刀盾手都在前方,此刻是後背大開,毫無防禦。
當然即使有準備也沒用,他們隻是輕步兵,
這種對手,必須五虎將手裏的重甲步兵集團才行。
北狄大馬帶著無比的威勢,一路衝殺。
五百精銳騎兵,殺兩千沒了陣型的輕步兵,簡直不要太簡單。
柏立在田野上,宋國兵卒成片成片的倒下,
戰場雖然敗局已定,但宋軍強悍,依舊沒有崩潰。
柏手持長矛,怒吼的衝向一位騎兵,他像訓練一樣,長矛猛刺。
可惜,他還沒碰到敵人,一桿長槊就打飛了他的頭盔。
“嗡……”
腦子裏全是嗡鳴之聲,什麼也聽不見,他倒下了。
背上的土地在抖動,天空是白色的,陽光也是白色的。
一匹匹戰馬從頭頂掠過,這些馬肚皮緊致,大腿健壯,
真是好牲口,用來耕地肯定不錯。
柏知道自己死定了,他緩緩閉上眼睛,世界慢慢黑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