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時候淘氣,領著村子裏的小夥伴們爬樹掏鳥蛋。結果自己一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摔得頭破血流不說,就連嘴裏的兩顆牙都給摔了下來。”
“本來正值換牙的年紀。這迴一連掉了兩顆牙後,嚼東西都嚼不動。就連吃飯都困難。師父看我可憐巴巴的模樣,於是找隔壁王嬸家要了一顆雞蛋,又摘了幾片菜葉子,連帶著米飯一股腦放到鍋子裏,就這麼給我煮了一碗青菜雞蛋粥。”
“許多年後我也喝過不少粥。也曾吃過不少山珍海味。可真要論及味道,卻似乎都不如童年的那碗師父親手做的青菜粥。現在想起來,還真是懷念啊。”李文絕迴憶著往事的點點滴滴,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那些逝去的時光仿佛又在眼前重現。
“所以這跟咱們種菜有什麼關係?”
唐清焰突然而來的話語打斷了李文絕的迴憶。
李文絕幹笑幾聲道:“沒什麼,隻是有感而發,隨意感慨幾句。”
唐清焰朝他吐了吐舌頭,繼續揮舞著手中的鋤頭。“夫君,你說那位楚前輩到底靠不靠譜。說好了領我們去見金池真人,可條件竟然隻是讓咱們在這裏幫他種菜。我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想不明白就對了。”李文絕朝泥地裏狠狠地就是一鋤頭。“這化外之人,脾氣古怪,性子古怪,就連人也透露著古怪。本身就是一個怪人,豈是咱們這些俗人能揣度的。”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又道,“再說,遠離塵世喧囂,在此種地耕田,也不失為一種修行。娘子,這可是件好事啊,何樂而不為呢。”
唐清焰輕哼一聲,“你倒是看的通透,偏偏我是俗人一個。要修你去修。我還舍不得我那寶貝女兒呢。等迴去以後盼盼問我爹爹去哪了,我就說啊,你爹被老神仙賞識,留在昆侖山潛心修煉。以後就隻能咱們娘倆以後相依為命。”
“打住打住。”李文絕抽了抽嘴角,瞪了她一眼:“什麼話。你夫君我是那種拋妻棄子的人?”
唐清焰抿嘴輕笑,一雙杏眼瞇成月牙狀,很是可愛。
“對了夫君,有件事我得跟你說說。”
李文絕沒好氣道:“又怎麼了。”
唐清焰道:“你不覺得楚前輩這個姓,很特別嗎?”
李文絕一愣。“特別?”
“他姓楚,而恰好楚姓是我朝國姓。”
李文絕愕然:“多新鮮吶。天底下姓‘楚’的何其之多。難不成他們都是皇室中人?焰兒,你這理由太牽強了吧。”
“你聽我說完嘛。”唐清焰搖搖頭,臉上露出一抹凝重之色。“讓我覺得奇怪的並不是他的姓,而是他的本名。”
“《詩經》有雲——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楚前輩的名字當出自於此。這有何不妥?”
唐清焰沉聲道:“七年前我在六扇門任職時,曾前往天一閣翻閱舊時卷宗。其中便曾翻到孝宗皇帝在位時太寧之亂的記載。”
李文絕愕然:“太寧之亂?”
孝宗年間,二皇子楚明傑挾兵自重,窺視神器。與南蠻王勾結,於川地舉兵謀反,揮師東進。先太子楚飛臨危受命,統領天下兵馬率軍禦敵。寧州之戰,楚明傑兵敗。其本人亦被親兵暗殺。至此長達三年的叛亂就此平息。時年號為“太寧”,後人稱之為“太寧之亂”。
因太寧之亂涉及皇族秘史,且牽連甚廣。故而繼任帝王對此事極少提起,就連史書中也隻是一筆帶過。以至於後世人們提起太寧之亂時,也僅僅隻知道些皮毛,其中內幕卻是一無所知。
“卷宗上說,自厲庶人死後,其妻子連同王府內親眷皆舉火自焚。而唯獨厲庶人的獨子下落不明。數十年來,關於他的下落一直眾說紛紜。”
李文絕摸了摸下巴:“焰兒,你該不會覺得楚前輩是……”
唐清焰道:“厲庶人早年於蜀地就藩時,逢年過節常與各地官員有書信往來。這些書信後來皆存於天一閣中。其中一封寫給巴蜀總督的信中,就這麼一句話——‘小兒子衿,年方九歲’。那時候我便留了個心眼。現在想來,太寧之亂時那個孩子約莫十歲出頭,結合楚前輩如今的樣貌年齡興許八九不離十。”
“照你這般說,那場大火楚,加上兵荒馬亂的,楚前輩又是如何逃出去的?”李文絕雙手抱胸,探究的問道。“厲庶人死後,那些曾忠於厲庶人的勳貴權臣皆被罷免入獄。流放者不計其數。整個朝廷幾乎是一片大清洗。勳貴豪門尚且朝不保夕,一個十歲大的孩子又能有多大能耐。就算孝宗帝顧及舐犢之情,可那些參與平叛的將領們可不會這麼想。”
“這……”唐清焰一時語塞。
李文絕笑道:“天下樣貌相似者尚且不計其數,何況同名同姓者乎?隻是巧合罷了,你呀還是別胡思亂想了。”
唐清焰吐了吐舌頭,“這不是就咱們兩個嘛,隨便說說不妨事的。”
李文絕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寵溺道:“你呀你。”
…………
“小兒子衿,年方九歲……”石洞外,楚子衿雙腿盤膝撥弄著琴弦,靜靜的聽著裏麵傳來的對話,不禁露出絲絲苦笑。
一陣清風吹過,一道人影驟然出現在他麵前。透過洞外照射進來的光亮,依稀能看清他的樣貌。隻見他穿著一身打滿補丁,破破爛爛的道袍。蓬頭垢麵,邋裏邋遢。赫然正是在多羅城與李文絕有過數麵之緣的雲天老道。
楚子衿對雲天的出現並未感到驚訝,他頭也不抬的說道:“你迴來了。”
雲天“嗯”了一聲,看了眼緊閉著的石門,笑罵道:“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紀,居然偷聽人家小夫妻倆談話。羞是不羞。”
楚子衿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彈奏起悠揚的小調:“隻許得他們倆背後議論我,就不許我偷聽?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雲天輕笑一聲,找了塊石頭坐下,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如何,可想通了?”
楚子衿手指微頓,琴音戛然而止。他眼神幽深,悠悠一歎。“想通了又如何,想不通又如何。”
雲天歎了口氣,“幾十年了,你還是這般執著。我早跟你說過,這世間之事,哪有那麼多的非黑即白。有時候,順其自然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楚子衿沉默片刻,緩緩道:“或許吧。”
石洞外,兩道身影靜靜相對,唯有風聲在耳邊輕輕拂過。
山風拂麵,帶來陣陣涼意。楚子衿望向雲天,問道:“說說你吧。為了指引他們二人來昆侖山,甚至不惜暗中請猿公配合演了一場好戲。如此大費周章,金池,你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啪。”
腦袋忽然被重重拍了一記。楚子衿捂著腦袋,氣憤的瞪了他一眼:“幹嘛打我。”
雲天沒好氣道:“沒大沒小。數月未見,竟然連師父也不叫了。”
楚子衿敢怒不敢言,隻得重重一哼。幹脆不去多問。
雲天,哦不,現在應該稱唿他為金池了。
金池原本指望楚子衿順著話題,繼續追問下去。誰知他竟這般不給麵子。憋了許久,金池終於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說道:“罷了。你我師徒一場,告訴你也無妨。你可知那小子叫什麼?”
楚子衿麵見的總共就兩個人。一男一女。“那小子”自然指的是李文絕了。
“明知故問。”
金池這迴倒沒生氣,他咧嘴一笑,指了指楚子衿懷中的那把玄音,問道:“那這把玄音的前一任主人是誰?”
“平南侯慕容浩軒。”楚子衿不假思索道。
“慕容浩軒的父親是誰?”
“你是保甲啊。問這個幹什麼。”楚子衿翻了個白眼。
“問你,你說就是了。”
楚子衿直起身子,正色道:“劍聖,慕容雲。”
當他說起“慕容雲”三個字時,楚子衿顯得極為恭敬,這種恭敬是發自肺腑,不含丁點虛假做作。
即便世間已過百年,先人早已作古。可慕容雲這個名字始終是江湖人心目中一個永不褪色的傳奇。
金池點點頭,又道:“那慕容劍聖的師父是何人?”
“不知道。”迴答的幹脆果斷,毫不拖泥帶水。
慕容劍聖固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然而當人們談論起這位傳奇劍客時,若要問到他師承何處,這就讓人感到迷茫了。
有人說他曾師從某位隱居深山的絕世高人,也有人猜測他是得到了一本失傳已久的劍譜從而自學成才。更有甚者,說他年幼時得遇仙人指點,得以悟得劍道真諦。最終成為劍道魁首,天下第一。
種種猜測數不勝數,但這些都隻是傳聞而已。關於慕容劍聖的師承之謎,一直以來都是江湖中的一大謎團。
“金……師父,你就別賣關子了。莫非你知道?”
金池很滿意楚子衿這種態度,他得意之餘,繼而歎息道:“知道。不僅知道。還與他有過一番交集。也算得上是我一個故人吧。”
楚子衿皺了皺眉:“聽你的語氣,你的這位故人過得似乎並不好。”
“是啊。”金池歎道:“他千裏迢迢來此,隻為托我救治一個人。我答允過他,可惜最終食言了。”
“所以,你的那位故人究竟叫什麼名字?”
金池笑而不語,隻是將目光轉向楚子衿身後的石門。
楚子衿迴頭看了看,忽然明白了什麼,失聲道:“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