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太原府的官道上塵土漫漫,扶老攜幼舉家離鄉背井的人們,或騎馬、或步行、或乘車,隊伍中夾雜著老人的歎息聲、孩子的哭鬧聲、女人們的啜泣聲,男人們個個眉頭緊鎖,凝視著前方的道路和從四周敗井殘垣中,不斷升起的,或濃或淡的黑煙,一步一步向未知前方踟躕而行,無論如何也要逃離業已反叛的河北藩鎮。
在沉重且緩慢的迤邐而行的隊伍中,一輛小驢車吱吱呀呀,木製的車輪在坑窪不平的路上顛簸不止,車夫是一名身著短謁的契丹人,車棚內端坐梳著環形發髻的大小姐。
她挑起車簾向外張望,姝麗的容色中透著一絲焦慮,身旁臥著通體潔白的波斯貓,瞪著雙藍寶石色的眼睛,張望車外惶惶不安的隊伍。
車後半倚著身穿青衣,腦袋上頂著雙環發髻的婢女看著車簾裏的大小姐,低聲說道:“哎呀,你不要急嘛,你這個樣子太招風,要是碰到兵痞或潑皮,恐怕引出麻煩。”
秋玥瞪了我一眼,答道:“你以為我想嗎?早知現在,不如扮貓呢!”說罷,她伸手撫摸懷中貓兒的下巴,白貓瞇縫著雙眼,以喉嚨裏低沉的咕嚕聲迴應,愜意的樣子。
秋玥見此情形,更加氣惱,她伸手輕輕打了一下貓頭,它不滿地發出呲呲聲,一個縱身跳到我懷中,向秋玥弓起身子,並繼續報以呲呲聲。
我撫摸白貓光滑的脊背,看著漫天的塵土,幽幽道:“你就知足吧,你至少沒變成男人,還是漂亮的女孩子。你看看我,分明是漢子,到這裏卻變成你的小丫鬟,我找誰說理去!其他的都好說,就是上廁所和洗澡難為死我了,一顆大老爺們的心,成天麵對一個嬌滴滴的身體,真是欲哭無淚!千代子變成了貓,成天被你抱來抱去,玩具似的。”
秋玥白了我一眼,說道:“切,難道我本人的模樣,沒這身體好看?你什麼眼神兒!千代子變成貓,有什麼不好,至少什麼都不用擔心。”說到這裏,她探過腦袋,酸酸道:“你嘴上說不好,但你心裏可美著呢,成天裝在小美人的身體裏,想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秋玥說到這裏,臉上一紅再也說不下去。
我當然知道,她後麵想說什麼,揶揄道:“哎呀,真沒想到你的思想,這麼齷蹉。”
秋玥的臉更紅了,雖然這個身體不是她的,但是終歸還是受她控製。
不過,話說迴來,被裝在這麼美貌如花的小丫鬟身體裏,我還真是有中了彩票的感覺,不裏裏外外地看個夠,豈不是白來一趟唐朝。
而且,還趕上唐朝烽煙四起的年代——安史之亂。
此時,早已“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大唐的貴妃娘娘——楊玉環,業已香消玉殞,塵歸塵、土歸土。
聖主的朝朝暮暮情,隻能化為綿綿無絕期的長恨。
白居易的一首長恨歌,將這段曆史演繹得淋漓盡致,淒婉幽怨。
此刻,身臨其境的我,不禁扼腕。
前麵的契丹人是伍德,他一路上不怎麼說話,隻顧趕路,他不時地觀察一切可疑的人。
看得出,他在認真履行職責,不像我們幾個人,坐在車上嘰嘰歪歪沒完。
“注意,快來了。一會兒說話的時候,注意盡量用現在的語言,別露馬腳。”伍德迴頭低聲囑咐道。
我們緊張起來,秋玥依舊挑起車簾向外做張望狀,千代子則老老實實地趴在秋玥的羅裙上,好好當她的貓。我坐直身子,從懷中拿出手帕擦拭秋玥額頭上的汗珠。伍德兀自揮動鞭子,驅使可憐的毛驢加快它的腳步。
幾匹軍馬迎麵飛馳而來,為首的是一位少年將軍,容貌閑美,即之溫然,配上一身戎裝,英姿颯爽。
少年將軍從驢車旁經過,鬼使神差地向驢車裏望了一眼。
望這一下不打緊,馬背上的少年將軍神色為之一變,圈迴已超過驢車的戰馬,策馬衝到驢車一側,張望。
就這樣,他一會兒跑到驢車前麵,一會兒跟在驢車後麵,數次上前,欲言又止,始終下不了搭訕的決心。
終於,在第五次接近驢車時,他開口問道:“美豔若此,而乘驢車,何也?”
秋玥坐在車裏對他盼睞而視,卻並不答話。
我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坐騎,笑著說道:“有乘不解相假,不乘驢車何為?”(我意思是,你有這麼好的馬卻不借給我們。不乘驢車,我們又能怎麼辦?)
少年將軍彎下腰,說道:“劣乘不足以代佳人之步,今輒以相奉。某得步從,足矣。”(他的意思是“劣等的坐騎不配替美人代步,現今馬上奉送給你。我能步行相隨,就很滿足了。”)
我和秋玥相視一笑,秋玥低鬟微笑道:“青衣挑笑耳,公何須步從。”(秋玥說的“青衣”指的是我,“公”自然指少年將軍。)
“敢問佳人姓第?”少年將軍問道。(他問秋玥的姓氏及排行)
聽他如此問,我心中暗想:唐朝人都這麼奔放嗎?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見到美人就直截了當地追求,比起後世的我們都大膽,佩服佩服!
秋玥低聲答道:“崔氏,家中獨女,家父起名為十二。”
崔十二!
伍德當初跟她說這個名字時,我們都被笑死。
明明是獨女,為什麼起名叫十二,搞不懂。
況且,這名字跟眼前的大美人天差地別。
不知怎地,令我想起電影中打官司的秋菊。
連我這個婢女的名字都比她的好聽。
我的名字叫“雙成”,這是一個中性的名字。
不過,比起“崔十二”來,要強上百倍。
看來,秋玥從今往後有新外號嘍。
(作者按:本人文言文功力實在是有限,以上人物對話的文言文,還是從《任氏傳》中抄錄而來,願原著前輩不要起訴我侵權。所以,以下行文中的人物對話,不再使用文言文,望各位看官們見諒、見諒。)
少年將軍自我介紹道:“我乃李懷玉,家父是河東節度副使李光弼。”
秋玥仰起頭,一臉崇敬地迴道:“哦,原來是天下兵馬副元帥之子,我得稱您為少將軍!”
李懷玉聽秋玥這麼說,不好意思起來,說道:“全仰仗家父虎威,崔小姐,叫我懷玉就行。對了,你們要往哪裏去?”
切,真虛偽。要是感到慚愧的話,幹嘛還要報上自己老爹的名號,不就是想自抬身價嗎?
秋玥緊鎖娥眉,答道:“還不是因為躲避兵禍,唉!”
李懷玉手按佩刀,一聲長歎:“正是為此,父帥近年蒼老許多。全拜安祿山和史思明兩個混蛋所賜。”
對李懷玉的話,我沒往心裏去,令我眼中放光的是他腰間的佩刀,這不就是著名的唐刀!
我不禁伸手摸了摸華麗而精致刀鞘,秋玥杏目圓睜嗬斥道:“休得放肆,少將軍的佩刀,是你這個下人碰得的嗎?”
李懷玉並未介意,不過我這個動作好像提醒了他。
他一伸手,從腰間解下佩刀,雙手遞給我,說道:“這把佩刀,你先拿著。”
我沒敢接,扭頭看秋玥,畢竟她是主人。
秋玥沒弄明白李懷玉的意思,不解道:“少將軍,此為何意?”
“到處都是叛軍,崔小姐你們走到哪裏都不安全,再往前走十裏,有軍隊的驛站,你們可以持我的佩刀到那裏投宿,他們一定不敢怠慢。然後,你們就在那裏等我,我去迎接京城來的督軍大人,等我接到督軍大人後,也會到那驛站休息。我就可以護送小姐先到太原府,然後再從長計議。”李懷玉誠摯道。
聽李懷玉這麼說,我暗自鬆了口氣,魚兒上鉤了。
目前為止,計劃進行得還算順利,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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