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萬窟山脈後,雲九一行繼續向東南方向行進,受北夏名將李原野之托,接下來他們便要去一趟劍州法性寺,見一見法性寺成名高僧石金剛。
“聽說過當年成功刺殺原國大帝頗超晟敏的暗王之王英檀嗎?那石金剛便是英檀前輩的小孫子。”
雲九此言一出,蕭遊當即來了興趣,:“此話當真?”
雲九信誓旦旦道:“那還有假?”
車夫武提胡惋惜道:“那英雄一世的暗王之王氣竭而亡在賀山關,著實有些可惜。”
“李原野將軍的死,也很可惜。”
蕭遊接話,疑惑問道:“我真的想不明白,李原野當時為什麼要率領僅剩的一百北夏鐵鷂子追著野利薩進的的近萬野利鐵騎打?他這樣做,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這個嘛,我當時在場,最有發言權了!”
雲九一笑,直截了當解釋道:“當時李將軍隻有兩個選擇,要麼死在關隴白袍死神高思慶的槍下,要麼死在大原國的野利鐵騎之下,無論作何選擇,他都是難逃一死。追著野利鐵騎打出北夏鐵鷂子該有的氣勢與血性,其實是最正確的選擇。”
蕭遊對戰場謀略了解的不多,繼續問道:“同為戰國名將,你說高思慶有沒有可能放過李原野?”
“沒可能,曾揚言“寧可雨中高歌死,絕不寄人籬下活”的李原野不會向高思慶低頭,高思慶也不會在懷州之地上留下一個不受管製的強大軍閥勢力。”
武提胡的這句話,直接說到了點子上。
蕭遊如夢初醒,迴味片刻後又向雲九詢問當時賀山關外北夏國與大原國的戰爭場麵。
雲九口若懸河,將當時的戰場描述得極為宏大,讓人聽了頗有些誇大其詞的感覺。
馬車行駛到鈐州與劍州之間的一塊界碑處時停了下來,武提胡走下馬車後,又將
藍露虎叫了下去,車廂中的雲九他們聽不到二人在車廂外說些什麼,但是眼角餘光發現他們的細微神色,有些難過不舍。
二人聊了片刻後,藍露虎代武提胡說了出來,:“義父不想和我們一起去法性寺了。”
雲九蕭遊二人同時一驚,古塵風拍了下雲九的肩頭,淡定說道:“他走了,你就做我們的車夫吧。”
“老古,你對我真好。”
雲九嗬嗬一笑,詢問道:“武叔叔,好好的,幹嘛要走?”
武提胡歎息一聲,臉上些許無奈,:“馮公子,我其實早都已經到家了,往後的路,你們自己走吧,恕我不能再相送。”
武提胡停頓了下,抬手指了指往東南方延伸出去的那條官道,:“沿此官道一直往東南行,慢點的話,十來天也可以到法則山。”
藍露虎不禁抓住武提胡的袖口,:“義父,那位以一人一杵拒大原國一眾江湖高手於龍脊山外的法性寺高僧石金剛,你真的不想和我們一起去見見他嗎?”
“不了。”
武提胡覺得這對他而言沒有必要,他這次花費十幾年時間精心籌劃的“隙中駒”任務徹底失敗,他要盡快迴去複命。
藍露虎不明就裏,想要繼續挽留武提胡,:“義父,聽說那位容貌冠絕天下的南楚狀元郎常維春現在正在劍州境內遊曆,你真的不想去劍州與他偶遇,親眼一睹常維春的颯爽英姿?”
望著這個眼神熠熠,恨不得現在就要見到常維春的懷春女子,武提胡笑著搖了搖頭。
“露虎,義父是男的,對常維春不感興趣。”
藍露虎突然變得很失落,其實她剛才一臉神往的表情,是裝出來給武提胡看的。
一路走來,蕭遊還是蠻喜歡武提胡這位沉穩大叔的,他對武提胡的突然離開也感到有點惋惜,苦笑著問道:“武叔叔,你真的決定好要迴家了?”
武提胡點了點頭,其實,他早都已經沒有家了,哪還有家可迴?他看著率真的蕭遊,坦言道:“實不相瞞,我這次是要去義天府,見大寧國王。”
“或許,大寧國還有更重要的任務等著我去做。”
武提胡嘴上說得輕巧,可任務失敗的他迴去之後將要麵對怎樣的刑罰,他心裏清楚,他也已經做好了麵對這個事實的準備。
藍露虎放開武提胡的衣襟,歪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武提胡看向了古塵風,:“古刀神,我離開後,還希望你能繼續帶著露虎這丫頭。”
古塵風沒有開口,倒是雲九先搶著答應了下來,:“武叔叔,雖然我不喜歡她,但少一個和我拌嘴的,會少去很多樂趣!你看看老古,再看看那個悶葫蘆!和他倆一直待在一起,我早晚變成啞巴!”
悶葫蘆高翔欲言又止。
見武提胡鐵了心要走,雲九便將車內僅剩的一壇酒拿了出來,權當為武提胡餞行。
給武提胡敬過一杯餞行酒後,幾人圍著界碑坐了下來,唯獨古塵風始終沒有走出車廂。
“段義寧,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此時的雲九很想借武提胡之口,對大寧國王段義寧有一個全麵的了解。
恰好,武提胡就是一個對段義寧十分了解的人,一杯酒下肚,他豎起了大拇指,:“真英雄!”
雲九皺了皺眉,:“能給我們具體說說他的事跡嗎?”
武提胡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始娓娓道來。
“這呀,還得從昌平年間說起。”
“自昌平十一年起,織錦河以南的寧、鈐、劍三州之地就開始大洪大疫不斷,三州之地上,可謂是十室九空,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彼時正值年少的段王爺懷著滿腔熱血,走出從小收養他的西南道醫道世家葉家,拜別他的師父、也就是那時的醫聖葉良辰,靠著從醫聖葉良辰處所學得的精湛醫術,走下葉家山的段王爺開始治病救人,並一路向著瘟疫最嚴重的地方冒險深入,一路上,段王爺親眼目睹了千萬災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饑寒窘迫,目睹了千萬災民在瘟疫的折磨下傷口潰爛滿身膿血的水深火熱。可即便如此,整個大許朝堂卻對這場巨大的苦難熟視無睹,賦稅絲毫不減,壯丁繼續抓捕。昌平帝許昌忙著征收斂財,將軍們忙著北伐西征,外戚藩王忙著爭權奪勢,門閥大族忙著奴役百姓,沒人願意多看西南道三州之地上這些受苦受難的百姓一眼。段王爺一路自掏腰包煎藥治病,一路慷慨散藝廣傳醫術,一路上,段王爺治好了無數瘟疫中的受難百姓,他的名聲也跟著越來越大。堅持到那場大疫過去之後,段王爺更是用他在葉家醫道之外的聖賢書上所學教化百姓,醫文並施。短短幾年時間下來,段王爺的追隨者越來越多,得他恩惠的人滿布西南道三州。後來啊,由於織錦河的徹底決堤,大洪水一次比一次更加迅猛的爆發,難民也變得越來越多。分身乏術的段王爺心有餘而力不足,他雖然清楚憑他有限的能力醫病接濟百姓隻是暫時,但那時的他仍舊覺得,自己盡量醫病救人,等到那位高坐龍椅之上的皇帝許昌鏟除奸邪,平定戰亂,一切都會變好,隻要能活下去,就能看見希望。可沒過多久,他的弟子們就給他帶來了打破他這個美好幻想的壞消息,朝廷賦稅不減反漲,原因竟是皇帝許昌要繼續派大將軍雲峰西征大羌!”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當時朝廷這麼做,就是在以西征之名削弱隴王雲峰的天狼軍團兵勢,但權勢之爭背後受苦的,總是無辜的百姓啊!”
雲九聽到武提胡提到父親雲峰和天狼軍團, 臉上有一道莫名情緒轉瞬即逝,他給武提胡倒了一杯酒,:“武叔叔,你繼續說。”
武提胡接過酒杯一口飲盡。
“接連不斷的洪災,讓織錦河以南的寧、鈐、劍三州接連幾年幾乎是年年顆粒無收,百姓們靠吃野草樹皮茍延殘喘,或餓死,或吃土撐死者不計其數。大許朝廷卻毫不在意,其餘各州門閥大家各有各的算盤,沒人願意出糧相濟???”
“朝廷這般無作為,令得段王爺眼前一片漆黑,他的一腔熱血被現實徹底澆滅後,便身心俱疲地迴到醫聖葉良辰家躺了一個多月,一個多月時間,他還是沒能想通自己苦苦這般支撐,到底是為了什麼?救活百姓,讓他們像牲口一般茍活,然後苦苦掙紮,然後再死去嗎?他那年少時懸壺濟世的願望從那時候開始動搖,自己辛辛苦苦救活的百姓,逃過了瘟疫,卻逃不過饑荒,逃不過壓榨,最終還是被朝廷活活壓榨而死,百姓的命,在朝廷看來就如同螻蟻一般,被逼到絕境的螻蟻,無論怎樣哀懇,也活不下去???”
“一個多月後,段王爺終於下床,跪倒在了他師父葉良辰麵前,前所未有地決絕道:“師父,這片大地生病了,但病的不是百姓,而是大許朝廷!對不起,師父,我意已決!”葉良辰看著一月之間判若兩人的段王爺,終是點頭允許了段王爺的想法。”
“再一次走下葉家山的段王爺不再遲疑,振臂一唿,三州響應,從者數萬,放眼望去,揭竿而起的三州百姓們枯瘦無力,衣衫襤褸,沒有護甲,僅有的武器就是一些削尖的竹竿,可他們信段王爺,相信段王爺口中的太平盛世,如果大許朝廷不給活路,那跟著段王爺,就用手中的竹竿捅破大許,建立一個段王爺口中給他們描繪的禮佛國度!”
“???起初,段王爺也不確定他口中所說的仁慈太平盛世會不會實現,可之後,那些孱弱的、任人魚肉的百姓在段王爺的帶領之下,爆發出了如火山噴發,使大地崩裂的力量???”
武提胡,正是在昌平十三年被段義寧從那場瘟疫中救活的苦命孩子之一。
這個被段義寧親手拯救的可憐孩子,如今已經步入中年,他要迴到大寧國,繼續報段義寧當年對他的救命之恩。
起義之初,段義寧的那句豪言壯語,仿若昨日般再次在武提胡耳畔響起。
“醫者段義寧,請大許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