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中邸,閨閣之內(nèi),菱花鏡前,薛溢香麵色平靜,緩緩梳理著長發(fā)。
清風過牖,秀發(fā)毿毿,更有陣陣花香送入薛溢香鼻翼,微微嗅來,不禁令人神清氣爽。
此時,閣門輕開,屏風後卻是小玉走了出來,隻見她手捧瓷瓶,其內(nèi)插有各色花卉。
小玉望向小姐,笑盈盈地道:“小姐今日起得好早,身體可還有不適?”
言畢,已至薛溢香跟前,伸手將那花瓶擺放在了桌角。
而後接過小姐手中黃楊木梳,細心為她梳理起了頭發(fā)。
薛溢香雙眼深邃,心思不屬道:“嗯,我已經(jīng)好多了。”
小玉見小姐鏡中模樣,心中陣陣酸楚,知是此話不過小姐搪塞自己罷了,此時此刻,她多半想的仍是榮雲(yún)。
薛溢香心緒如雲(yún),不見月明,一麵為榮雲(yún)心有所屬而抱憾,一麵又對榮雲(yún)念念不忘,便連她自己也不知如何取舍。
見小玉詢問,隻敷衍了事,又見她將插滿花枝的瓷瓶放於桌角,一雙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了過去。
小玉淹通蒔花之道,中邸各色花植經(jīng)她打理,俱是葳蕤香馥,鬰浥幽藹。
每日清晨,小玉都會取一瓶掛有露水的鮮花承於薛溢香桌前,以資賞心悅目之用。
其實薛溢香早已習以為常,今日來看,或許心境有別,竟有不同感受。
小玉一心隻為分遣小姐憂鬱,籌思道:“小姐,我前幾日路過山下,見街邊發(fā)飾漂亮得緊,咱一會去山下逛逛如何?”
薛溢香雙眼凝視花瓶,越看越是入神,小玉在說些什麼,她也全然沒有留意。
小玉見狀心中又是一慟,右手木梳輕輕捋過薛溢香秀發(fā),低聲道:“小姐!”
薛溢香仍不為所動,雙眼更是眨也不眨一下。
小玉轉(zhuǎn)至旁側(cè),正欲再喚,卻見薛溢香雙眼發(fā)直,頭也不迴地道:“小玉,我想通了。”
小玉不明就裏,問道:“小姐想通什麼了?”
薛溢香道:“我說榮雲(yún)公子一事,我想通了!”
小玉心中一陣激動,高興道:“小姐想通了最好,那榮雲(yún)忒也目中無人,又有什麼可稀罕的!”
薛溢香道:“不,我是說榮雲(yún)公子心有所屬一事,我已然想通了!”
小玉越聽越是糊塗,問道:“小姐指代什麼?”
薛溢香仍一瞬不瞬地望著花瓶,道:“小玉,你為何要折來這恁多花放於我桌上。”
小玉見小姐話鋒陡轉(zhuǎn),心中不禁詫異。
迴道:“我折來這花放於小姐桌上,自然是因為它開的漂亮了。”
薛溢香道:“這花植於園中,你見它開的漂亮便心生喜愛,為我折了迴來,對是不對?”
小玉道:“沒錯。”
薛溢香又道:“如今,這花被我收藏在了案前,你再見它,還會心生喜愛嗎?”
小玉不明所以,隻得繼續(xù)迴道:“不論園中還是案前,它總是開得漂亮,那我當然仍會喜愛了。”
薛溢香道:“這便對了,它開的冶豔,人見人愛,縱然植在園中,抑或所屬他人,大家見了都會喜愛,榮雲(yún)公子又何嚐不是這樣。”
小玉恍然大悟,遮莫小姐繞了個大圈,竟為了向自己闡明這種道理!
小玉心有抵觸,正欲勸說,薛溢香繼續(xù)道:“榮雲(yún)公子風度翩翩,吐屬得體,便如這花一般,世間女子誰見了不會心動,他那心上女子也不過其中之一罷了。”
“我愛慕的乃是榮雲(yún)公子本人,他心有所屬也好,潔身自好也罷,不都是我愛慕的那個榮雲(yún)公子嗎。”
“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因他心有所屬而生厭,又怎能因他坦言相告而言棄!”
小玉聽後隻覺得受屈,心道:世間男子三妻四妾時常有之,可我家小姐畢竟貴為龍門千金,且那榮雲(yún)又對小姐生的簡慢,如此豈不大大地委屈了小姐!
小玉急道:“小姐,你……你何苦如此啊!”
薛溢香怞身小玉這處,莞爾笑道:“我不覺此事有苦,倘若榮雲(yún)公子先遇到的是我,並非他心中女子,此刻傷心的必然是那女子,怪隻怪我沒有盡早認識榮雲(yún)公子罷了。”
“我與那女子不過都愛慕著榮雲(yún)公子,有著相同的品味,有著相同的悲喜,有著……相同的心事。”
“我倒有些好奇,她是位怎樣的女子,此生若能結(jié)識,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小玉細眉微折,心中雖有不悅,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
抬頭再見小姐眼含憧憬,麵帶深情,心中也是有些動搖。
小玉心想:小姐所求,不過是追求榮雲(yún),我之所求,不過是小姐此生開心無虞。
此刻她心結(jié)得解,我便如願以償,又何必要求小姐順我心意,若再惹得她鬱鬱寡歡,便真的不值當了!
想到這處,小玉迴道:“隻要小姐心中無憾,小玉自會支持小姐。”
薛溢香見狀更是開心,上前攀住小玉,道:“小玉,你也同我想的一樣是嗎,可太好了!”
小玉微微生笑,卻是沒有作答。
身前,薛溢香猛然站起,激動道:“既然如此,我當盡快告知榮雲(yún)公子,不可再讓他為此事生煩,我最好現(xiàn)在就去!”
剛要起身,忽又停了下來,手忙腳亂道:“我空手而去未免顯得倉皇,不如為榮雲(yún)公子帶些早點!”
小玉見狀心中陣陣酸楚,她自幼與小姐作伴,於小姐習性也最清楚不過。
小姐素有陶養(yǎng),為人毫無倨傲貢高之處,且時能設身處地顧及他人感想,頗受下人喜歡。
然她性情太過直率奔放,於情又真摯至深,長此以往,必然會傷了自己!
小玉苦笑道:“小姐,你怕不是被興奮衝昏了頭,此刻早已過了辰時,拿早點卻給誰吃啊!”
薛溢香望向窗外,果見日色偏南,熱氣漸旺,深居閣中,不知不覺竟是過了恁久。
薛溢香道:“這時間過得可真是快,那我便隻好空手前去了。”
言畢就要起身,小玉哭笑不得,再是喊道:“小姐,你往日裏也不是這般毛裏毛糟,今日為何如此大意!”
薛溢香詫異轉(zhuǎn)身,不知小玉所指何事,低頭見她手中捏有一支金鈿,頓時輕笑起來。
原來,小玉為她梳理頭發(fā),此刻仍是沒有安插金鈿。
薛溢香長發(fā)鬆散,乍一看去,倒顯得不大體麵了。
薛溢香背過身去,催促道:“好小玉,快為我戴上!”
小玉來至薛溢香跟前,將金鈿輕輕插合在她發(fā)間。
薛溢香轉(zhuǎn)出屏風,邊走邊是喊道:“小玉,我這就去了!”
聲音甫歇,人已消失在了屋外。
小玉見小姐已然遠去,麵色慢慢沉了下來,再迴想二人方才交談,不禁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