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安思順，哥舒翰，安祿山，封常青，念炎黃，段秀實，李嗣業……這些互相攻訐的絕世名將，當然預料不到自己的慘烈結局。


    受降城內的大廳內，安西名將們，給後生晚輩毛丫頭，講述他們的暗戀故事，講著講著歪樓了。原本說好不提怛羅斯之戰的，結果還是提到了。


    段秀實歎了口氣：“怛羅斯之戰後，沒幾天，大食和大唐就恢複了友好。國與國之間就這樣，今年你死我活，明年甜哥哥蜜姐姐。今年生死好友，明年不共戴天。”


    他說得沒錯。


    拿突騎施來說，多年來替大唐抵抗大食，結果，卻被大唐和大食聯手滅掉。


    拿拔汗那來說，一直跟大唐打得血流成河，結果卻和好了，一起遠征怛邏斯城，共進退，共受傷。


    李嗣業意識到歪樓了，忙把話題拉迴到暗戀的正題上來


    李嗣業神情憂傷……一代兇悍戰神，提到暗戀姑娘時，其憂傷之深，令人動容。


    他去年重返怛羅斯的舊戰場。兩國重新友好了，原本的戰場，芳草萋萋，已無血跡，晚風略暖，花香馥鬱，仿佛那場修羅場般的廝殺沒有發生過……


    大食國的唿羅珊牧民，和大唐來的遊客，其樂融融，載歌載舞。他們哪裏知道，大食和大唐正在醞釀第二場怛羅斯之戰！


    （第二場怛羅斯之戰，因為安史之亂的意外爆發，無疾而終了。老人們傳說，安史之亂中，大食國還派重兵，進大唐境內幫助複國。我覺得，也許這是記錯了，是把迴紇誤記成大食了。）


    李嗣業找到法塔邁的墓地。時已數年，墓草已經長高，遮蔽了膝蓋。


    長草無情，斜陽無情，人間無情。唯有墓裏沉睡之人，是有情的。


    李嗣業獨立墓前風滿袖，無人識他是英雄。


    法塔邁為了救他，把毒箭刺入自己體內，換來解藥。解藥給了他，她死了。


    法塔邁這樣做，是醫者仁心，是神農嚐百草而命喪？還是……她愛他？


    法塔邁沒有說過愛字。李嗣業判斷不出來。


    說到這，李嗣業依舊迷茫。


    高仙芝也迷茫：“蘭妃對我，是識英雄於庸輩的伯樂？還是真對我有情？像我暗戀她一樣，暗戀我？她沒解釋過，我判斷不出來。”


    段秀實同樣迷茫：“鄰家姑娘，是為了我而拒婚自殺？還是為了別人？我感覺她暗戀我，但她沒說出口過。我判斷不出來。”


    這就是直男，你不跟他們明明白白把愛說出來，他就判斷不出來。


    當然，暗戀的深沉，並不耽誤他們的照常娶妻生子。


    鄰家姑娘和法塔邁則不同，她們在花季年齡，用常人難以理解的堅持，不斷地勇敢拒婚，而後在最青春年華的時候，凋零死去。


    星眸被“人渣”絕頂傷過之後，對外宣布不再相信愛情了。


    話雖如此，高叔叔他們的暗戀往事，她仍然聽得入神。當然，在心裏，星眸為那三個死了的癡情女子感到不值，在心裏麵，暗暗認定高叔叔他們，跟絕頂一樣，都是渣男。


    但是，這世界有個悖論：越純情的男人，越銷路不好，越渣的男人，越被女人迷戀。為啥這樣，不清楚。


    星眸也這樣。她嘴裏喊打喊殺，恨不能撕碎絕頂，心裏麵卻放不下他，掛念他，擔心他。


    星眸搖搖頭，想在這幾個深情的渣男叔叔麵前，暫時忘掉同樣深情的渣男絕頂。


    她話鋒一轉：“幾位叔叔，你們的故事講得不對啊。我想了想，有個關鍵的人物，你們漏掉了。安西軍裏，還有一位名將。”


    那三位當即說：“那個人的遭遇，不說也罷。”


    星眸不甘心：“怛羅斯之戰最後一天的血戰中，你們都參加了，不管是主動參加，還是被動參加，反正都參加了。”


    星眸說得對，在安西名將的故事裏，高仙芝他們自己都出場了。如今不在受降城的幾個，也出場了。比如封常青，比如岑參，比如素知心。隻是，素知心被貼的標簽是大反派。


    星眸注意到，有個很重要的人，一句也沒提到。好怪啊。


    段秀實知道星眸說的是誰，但不想提這個話題：“毛丫頭，不要問了。”


    毛丫頭還是要問：“許霜刃叔叔出什麼事了？為什麼最後一天的戰鬥故事裏，沒有他。”


    李嗣業搖搖頭：“你別問。你問了，我們也不會說。我們對著天山發過誓。”


    星眸固執勁兒上來了，非要追問。


    高仙芝想了想，說道：“怛羅斯之戰結束後，我憤怒了，我相信是素知心出賣了大唐。畢竟，許霜刃突然得到線報。線報說素知心其實是惡家子。素知心假冒良家子，混進安西軍，其中必有陰謀！”


    高仙芝飲了一口馬奶酒，想了想，又說：“迴到安西都護府，冷靜下來，想了想，又覺得也許這不是真相。”


    高仙芝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在怛羅斯之戰爆發前，敵國的碎葉公主曾經冒險來送情報，說大唐的盟國葛羅祿會叛變。


    眾名將，甚至包括智慧神段秀實在內，都抱以懷疑態度，認為這是大食和突騎施使用的反間計。


    隻有素知心，極力宣稱這個情報可靠。他不惜與諸將決裂……按照他孤傲和蔑視同袍的德性，這樣做其實很正常，毫不可疑。


    事實證明，葛邏祿國在怛羅斯之戰的最後一天，的確反水了！


    但是，素知心仍然被定性為賣國賊。原因有二。


    第一，就是假冒惡家子。


    第二，當時傳說，素知心死在怛羅斯了。慘敗必須找個背鍋俠。找個死了的，當背鍋俠，最合適。活著的，誰願意啊。


    人間世就這樣，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假設，然後反推……越推，假設就越真了。


    同樣，大家先假定素知心是賣國賊，然後反推，推來推去，素知心是賣國賊的跡象，就越來越真了。


    誰承想，素知心在怛羅斯之戰中，被大食國總督阿布·穆絲裏穆抓住，被捅了五十刀，血都快流幹了……居然沒死。


    居然被一個神秘女子，當著一幹大食名將的麵兒，神奇地救走了。那些大食名將捆在一塊兒，也沒打過一個女人。


    素知心的傷沒痊愈，臉還是蒼白的，就展開了為怛羅斯之敗，而進行的報複行動。當然，這是他迴大唐後，秘密會見高仙芝時，說的一麵之詞。


    據素知心自己說，怛羅斯之戰後，大食的實際指揮統帥齊亞德·薩裏赫，是被他刺殺的。


    高仙芝對此半信半疑。因為怛羅斯之戰後，大食國很快就宣布，齊亞德·薩裏赫被唿羅珊總督阿布·穆絲裏穆殺了。高鳥盡，良弓藏……


    高仙芝得到來自中亞的線報。線報說，齊亞德·薩裏赫其實不是死於阿布之手。


    齊亞德其實是被一個殘留在怛羅斯的大唐孤勇者刺殺的。這是大唐對大食的報複，隻不過是個人行為，大唐不知道罷了。


    線報說，大食國寧可自誣，瞎說功臣被卸磨殺驢，也不願承認是被大唐殺的。這樣做，一個原因是出於榮譽感。一個原因是怕引起大食國唿羅珊地區的恐慌情緒。


    但這個孤勇者是不是素知心，高仙芝不能肯定。


    即便這個孤勇者真是素知心，高仙芝也懷疑其動機。也許，素知心因為叛賣祖國，良心發現，贖罪補過。


    素知心秘密會見高仙芝，不久後，就在華山承認自己出賣祖國，而後跳崖自殺了。


    這一下，罪名坐實了。板上釘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