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裏,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星眸呆呆地望著女官:“絕頂為什麼要騙我?”
娃娃音的阿意思,長著一張娃娃臉,腦袋裏的存貨也跟娃娃一樣,少得可憐。
阿意思沒弄明白啥意思,問:“公主,圖雅姐姐也沒說那個男孩子叫什麼名字啊?你怎麼就覺得是絕頂小郎君?”
女官像關愛智障少女一樣,讓世界充滿愛地看了阿意思一眼。阿意思很有自知之明地吐吐舌頭閉嘴了。
女官將過往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道來,但絕非娓娓地道來。這位大姐擅長像唐僧一樣板著臉教育人,生動活潑地講故事,非其所長。
講到楊國忠的倒黴兒子大放厥詞,要搞臭星眸的關節,大廳內的毛丫頭們都氣炸了。
金絲凱亞抽寶劍,娜木汗取弓箭,阿意思喊著備馬,溫暖薩日蓋命人打聽楊國忠的倒黴兒子住在哪。
女官微微一皺眉。從小就被老師收拾得卑服的毛丫頭們,都老實了。
星眸心思都在過往的真相上。別的都聽不見了。
原本以為遇到了該死千迴的負心郎,每天夜深時候暗自神傷。
用李白寫的酸曲來說,那是: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誰知竟然……郎君是純良的,是仁善的,是無辜的,她自己才是傷人最深的那個。
她越想,越覺得冤枉了深情的郎君,越想越覺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的心情越來越淒慘……
用李白寫過的酸曲來說,正是:美人結長想,對此心淒然。攀條折春色,遠寄郎君前。
李白大哥咋這麼會寫酸曲呢?他這是真懂女孩子的微妙心理啊?這位詩仙簡直是大唐帝國的男婦女主任啊。
女官講到絕頂去向星眸撒謊自汙時,提前劇透了那段讓絕頂崩潰痛哭的酸曲兒: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聽到“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那一句,星眸心中的委屈和難受,徹底爆發了。她不顧形象地號啕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腸寸斷。
在場的女孩子們也都潸然淚下。
哭了很久,星眸才從飄風暴雨變成零星小雨。
女官耐心地說:“公主,別辜負了小郎君的一片苦心。他受盡白眼,被人戳脊梁骨,還不是為了讓你能夠,光芒萬丈地活在世人的崇拜裏?”
星眸愣愣地望著女官:“姐姐什麼意思?”
女官歎了口氣:“不要派人去殺小郎君了。他沒有負你。不要去殺他,不要去殺他的部下。還是那句話,他沒有負你。”
女官認為自己說服了星眸,沒想到,星眸從一個極端,滑向了另一個極端。
星眸擦了擦眼淚:“姐姐,你說得對,他沒有負我……是我負了他!”
女官傻了:咋得出這麼個結論?
星眸越想越恨自己:”他處處為我好,我還冤枉他。我簡直不是人,我是鬼蜮!”
女官磕磕巴巴地說:“公主……話不能這麼說……你不知情,你蒙在鼓裏啊。”
星眸更恨自己了:“我是戰場上的將軍。我最擅長的,就是撒出夜不收去搜集情報……可對待他,我查也沒查,就冤枉他,還把他趕出了長安城!”
女官放棄了抵抗,認命了:我們這位姑娘真是走極端啊,昨天負心郎壞透了該死該死該該死,今天自己壞透了,該死該死該該死……
星眸擦擦眼淚:“我這就去找他,向他道歉,向他認錯,撲到他懷裏,求他原諒,任他愛撫。”
從聽到“撲到懷裏”開始,女官就開始連連咳嗽,想把後麵的話蓋住,免得教壞在場的一幫小朋友。
可惜,女官的努力顯然是白費了。這幫小朋友從“撲到懷裏”開始,就支棱起耳朵,努力地化語音為畫麵……
女官阻止星眸:“公主,使不得。你和小郎君好,就會被全天下的良家子詆毀。你又不是沒經曆過。小郎君自汙分手,不就是因為這個嗎?你不能辜負了他的苦心和犧牲。”
星眸愣住了。
毛丫頭們也七嘴八舌附和:公主,你不能去找他。你找他,你繼續愛他,你身敗名裂……你不開心,他更不開心!他愛你,希望你好,不希望你糟糕!
星眸不說話了,陷入了苦苦掙紮的思索……思索,思索……最終找不到兩全其美的出路。
最終,她再次不顧形象地號啕大哭起來。
她的慘痛大哭,讓在場的小朋友們也傷心慘肺,都跟著號啕了。
星眸的嘴唇,顫抖著,臉色蒼白如雪,她的睫毛上墜著秋露春珠般的淚滴。
眾人屏住唿吸,不錯眼珠地看著。
鴨型鼎爐裏,線香隻燒了一半,卻莫名其妙地熄滅了,嫋嫋的篆煙慢慢地稀薄了。
一個老態龍鍾的道士,倚著門框打盹兒,仿佛是偶爾睜眼看到,嘴碎地嘮叨著走上來:“好好的一炷香,半道滅了。這是斷頭香啊。”
星眸平生不信鬼神迷信,此刻卻心亂如麻,問:“老爺爺,燒了斷頭香,會怎樣?”
老道士嘴碎地說:“前世燒香不到頭,今生盼的姻緣難到手。燒香是天大的事。燒壞了香,耽誤命運婚姻啊。”
騙子都心眼活泛,看人很準。這老道士老眼渾濁,可隻是搭了一眼,就判斷出這個邊疆來的年幼公主,正為愛情煩惱。
這還不騙她,不騙,留著過年啊?
老頭兒誇大其詞,嚇唬小姑娘。
心有疑難,亂拜神。
從不信鬼神迷信的星眸,信了。她從出生到現在,每次燒香,都碰到斷頭香……
這不是要命嗎?她倒不是擔心來生得不到想要的姻緣。她是擔心上輩子也總是燒斷頭香……
老道士咂咂嘴:“公主啊,昨天我從這裏過,不經意地看了看你們燒的香。發現一個大事情。”
星眸認真地看著這個老騙子。這個在愛情上走投無路的姑娘,被老騙子洗腦了。
在你絕望的時候,首先登門的,往往不是雪中送炭的好人,往往是誘你上當,卻假裝關愛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