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眼中的江南,美是主要的。有時看一灣碧水清泉,荷葉點綴;有時觀吳人嬉戲勞作,鄉姑采蓮。他們過小橋,穿狹巷;吃粽子,喝蓮粥。
一路走走停停,這天還沒到丹陽城,天已近黑。丹陽城夜裏是要關城門的,他們隻得在城外十八裏驛站住下。五個人都很累,早早地歇息了。
夜半時分,劉文蒙和常光遠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
由於三女跟著,並未易容,兩人披衣坐起,凝聽屋外的動靜。
“快給馬上料,再為我們準備些吃的,我們還要趕路!”
“各位軍爺,我這就準備,不知您們吃什麼?”
“隨便一點,越快越好!”
從聲音判斷,這些是軍士,大約有九人。
“軍爺們真辛苦,大半夜還跑來跑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
驛丞端上來一盆雜菜,和一鍋煮熟的米,小聲問道。
“不該問別問,還是知道少點好!”
“軍爺,算我多嘴!”
一幫人吃完,立即上馬走了。
劉文蒙和常光遠正要休息,又聽見有雜亂的馬蹄聲傳來。聽聲音,來人更多。
“當值,是不是看見幾個騎馬的人從這裏過?”
“九個軍爺剛過去,帶些笨重的東西,除此沒有什麼人了。”
“就是這幾個人搶走了安員外的女兒!”一個當地口音的人道。
“他們走多久了?”
“許是剛到城門吧。”
為首的人正要下令追去,轉頭卻見驛站槽頭還拴有馬匹,努嘴向驛丞又問:“站裏還有什麼人?”
“是官府的家眷。”
“我們見見!”
“這,不好吧!”
“我們是鎮江巡捕營的,接到報案追蹤匪人到此,公幹!”
“好吧,我去叫他們!”
驛丞一邊說,一邊走近客房,正要敲門,常光遠卻開門出來。
他徑直走到為首那人麵前,掏出腰牌讓對方看清,然後問了他幾句話。便對他道:“那幾個人已經走遠了,你們還磨蹭什麼?”
“對不起,打攪您休息了!兄弟們,快追!”
一會功夫,店門前就冷冷清清。
常光遠迴來把門關上,對劉文蒙說:“是天花宮的人在鎮江府搶了一個富商的孿生女兒,索要巨額金銀,正被鎮江巡捕營緝拿。”
劉文蒙:“是不是人稱千麵閻羅的楊平手下?”
常光遠:“就是他。聽說這家夥在揚州建了個富麗堂皇的天花宮供人玩樂,又買通了揚州和江都兩地的官員,專門收羅武林敗類,幹盡了殺人越貨的勾當,糟蹋了不知多少良家女子。”
劉文蒙:“那當朝為什麼不鏟除他?”
常光遠:“朝中對楊平之事早已議論紛紛,隻是當朝有人執意要招撫他,才使他勢力越來越大了。”
劉文蒙:“就沒有人能毀了他的天花宮!?”
常光遠:“談何容易呀!天花宮雖說隻是一家高級青樓,但卻受著許多朝中大臣保護。楊平武功很高,又稱千麵閻羅,易容功夫前無古人。五年前天下第一巡捕夏衝和丐幫幫主沒影蹤春正平老前輩聯手誅殺他,被他逃走了,使他二人至今還蒙上不白之冤!”
劉文蒙:“以前我曾聽人提過,到底是怎麼迴事?”
常光遠:“那年,春幫主和夏大人聯手要誅殺楊平的事,被錦衣衛偵知,當時朝中兵部侍郎劉向的兒子劉雲飛,在錦衣衛掛個校尉。誰知他得到消息後,竟私下一個人來了揚州,想抓楊平揚名立萬。不料楊平正被春夏兩人追得藏慝山林,湊巧碰上劉雲飛隻身南下。待套出劉雲飛身份和意向後,就點中劉雲飛的穴道,把他易容成自己模樣,然後引來夏大人和春老前輩。兩人看到劉雲飛時,隻當是楊平,就痛下殺手。等發覺上當,劉雲飛已命染黃泉。劉向是朝中老臣,老年失子,把怨恨全部記在春幫主和夏大人身上。春幫主沒做官,經此變故後心恢意懶,把幫務交給地方分舵,自己隱慝不出。夏大人當時正任京師巡捕營正使,本被判刑抵命,經多人申訴鳴冤,才削職代為頂罪。”
劉常二人說著話,一直坐等到天明,見雲仙、甜甜及佩佩起了床,就吃些早餐,騎馬坐轎進了丹陽城。
由於昨夜的情況,劉文蒙擔心陸路太亂,就建議棄馬坐船。常光遠也意識到身邊有三個女子,相比而言,水路比較單一,安全更有保障,就同意了。
而雲仙和鄭甜甜基本上大事都是聽劉文蒙的,自然沒有意見,張佩佩一人再堅持,也就沒有必要。
他們就在運河碼頭租了船,把馬和車交給應天府的人帶迴去,然後讓三女易容,就順著運河向蘇州而來。
船到無錫,他們投店住下。因為無錫山明水秀,物產富饒,更有浩浩太湖傍依,幾人決定留下來玩幾天。他們先是在太湖泛舟,作蓮魚之戲;後逛了商埠,買了許多用品。
劉文蒙忽然想起馬真師父曾經說過,在太湖的縹緲峰上有一個白雲寺,寺裏的方丈了然和尚是他遊曆江南時的莫逆之交。
了然原是常州天寧寺的武長老,因弟子不肖,被寺中以管教無方之名遣迴少林。他無臉迴去見師尊及方丈,便化名了然,在太湖縹緲峰蓋了幾間草屋,獨個念經敬佛。馬真雲遊江南之時,幫過了然建寺,並且了然托過他辦一件事,但馬真臨終也沒能如願。
現在劉文蒙身臨太湖,就想起這件事,於是準備到縹緲峰拜見了然方丈,以慰想念師父之意。而此去縹緲峰,往來水路一百多裏,需要幾天時間。劉文蒙怕眾人勞累,便與雲仙公主商量,決定自己一個人過去,其他人留在無錫城等他。
第2天, 劉文蒙在無錫城中買了香燭雜物,雇了一艘小船,啟程走了。
常光遠幾人便在無錫城住下來,一邊遊玩,一邊等待劉文蒙。
劉文蒙去縹緲峰一走就是十天,竟沒有一點音信。雲仙如坐針氈,常光遠也感到有點意外。幾人商議後,常光遠就亮出錦衣衛腰牌見了無錫知府,讓三個女子暫住到無錫府衙,自己同無錫巡捕房的頭領吳鋒等四人奔向太湖中的縹緲峰。
船行一天,常光遠等人登上縹緲峰時已是夕陽西下。吳巡捕向船家打聽白雲寺座落,知道在半山腰處,隨便找個客棧住下,決定第二天再到寺中拜會。
縹緲峰不高,白雲寺不大。說其是寺,倒不如說是幾個院落更形象。
原來了然來此安身時,就地築了幾間茅屋,算是修行的地方。後來,來此安身的遊僧逐漸增多,寺裏又多蓋了幾排茅屋,形成了幾個小院落。隻是後來遇到一個大施主,捐銀過萬,才蓋起寺中殿堂。
白雲寺現在有僧人二十多個,很少出外化緣,靠峰下幾十畝地生活。
因此,當常光遠見到了然方丈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約有七十上下,身瘦如柴,身著破舊的粗布迦裟,滿麵銀須。如果不是人說這就是了然方丈,他還隻當是個身份低下的雜役老和尚。
“阿彌陀佛,客官遠來,不知何事?”
了然方丈把幾人迎進一間茅屋,吩咐和尚端來茶水,然後雙手合十問道。
常光遠問道:“大師辛苦,我們過來,是想問劉文蒙公子是否來過?”
了然道:“劉公子來過!他在老納處住了兩天,第三天就迴無錫了。”
常光遠詫異:“我叫常光遠,是劉公子的朋友。我們這些天一直在等他歸來。但至今不見蹤影,故此才特來問訊。”
了然也感疑惑:“怎麼,劉公子沒先迴無錫?”
“我們從無錫趕來,並沒有見到劉公子,是不是途中出了什麼意外?”
“意外倒是不會,他應該是去了蘇州!”
常光遠問:“劉公子去了蘇州?”
了然點頭:“是的,劉公子來的那天,我托他去蘇州辦件事,想必他去了!明天,也就是五月二十這天,你們到蘇州滄浪亭去,劉公子或許就在那裏!”
劉文蒙出發的當天就踏上了縹緲峰。
在白雲寺外麵,他遇見兩個剛從寺院出來的人。其中一個對劉文蒙的出現似乎很是吃驚,隻是當時劉文蒙並沒有注意他。
了然方丈正在寺中,看到僧人拿著鐵笛子進來,說有人拜會,就急忙迎出院外。他見劉文蒙站在寺門向他施禮,才知道來人並不是劍笛俠馬真。
了然把劉文蒙領進寺內坐定,從劉文蒙口中得知劍笛俠馬真的音訊,知道他已作古,心中甚是悲痛。
了然方丈以前法名叫惠聰,是嵩山少林寺武僧普賢大師的弟子,後來奉寺中之命,隨江南天寧寺方丈過來安身,並出任天寧寺武僧院長老,傳授少林武學。
當時天寧寺中有一個十多歲的小和尚,為人機警聰明,深得惠聰喜愛,便把一身功夫全部傳授給了這個小和尚。小和尚長大後,卻不遵寺規,多次在寺外調戲女子,被方丈逐出天寧寺還俗。由於惠聰授徒無德,也被天寧寺方丈一封書信遣迴河南少林寺。惠聰自覺無顏麵見師父普賢大師,就更名了然,四處化緣,最終落腳在太湖縹緲峰修行。當時笛劍俠馬真遊覽太湖,二人相見如故,便出資出力幫他蓋起了幾間草屋,起名為白雲寺。
天寧寺被逐的小和尚還俗後更名楊平,不知又投師何人,學得一手易容術,在揚州投靠天花宮,不久成為宮主,幹盡了壞事。了然自幼出家,慈心滿懷,對方外世事懵懂不堪。自從見愛徒作惡後,發誓永不授徒,此時見到馬真,拜托他設法找到楊平,勸他迴心向善。
馬真下峰後,曾兩次去揚州天花宮見楊平,但都被他托故溜掉。不過,楊平聽到惠聰師父被趕出天寧寺,落腳在太湖縹紗峰後,就假托善男信女捐給寺裏一大筆錢,蓋起了主殿,幫他擴大了寺院。
天花宮雖然惡名愈來愈熾,引起社會和武林公憤,但了然方丈在峰上數年未出,又兼佛心慈悲,對此竟絲毫不知。
前天楊平登島,想請他在五月二十去蘇州滄浪亭,參加天花宮大慶儀式,被他一口迴絕。見楊平唯唯諾諾,又承認出力建了寺裏主殿,而且對自己甚是恭謹,便息了廢掉楊平武功的念頭。隻對楊平說了一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話。而楊平見師父無意去蘇州,就告辭走了。
如今見劉文蒙鐵笛子在手,故友馬真客死他鄉,物是人非,不由歎息!
劉文蒙從了然方丈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悲傷,就勸慰白雲方丈道:“晚輩聽師父說,您曾托付師父辦件事,師父臨終沒有辦成,特命晚輩前來稟明。如果您信得過,晚輩願代師父去完成這一心願!”
“馬施主心有善念,可天不佑人。他已盡了心神,現在就不勞公子了。”
了然當年本意是想請馬真替他代勞,假如楊平不思懺悔,就請馬真替他清理門戶,為社會除一大害。隻是當時楊平罪名不熾,馬真又沒見著本人,因此不了了之。如今馬真的徒弟年紀輕輕,論武功論智謀都應不是楊平的對手,自酎憑自己現在的體力,也難以製服楊平,因此隻把劉文蒙的話當成是一種應酬。
用過晚飯,了然方丈與劉文蒙從峰上下來,隨意聊些其它話題。沒想到劉文蒙三教九流無所不懂,大得了然之意。
特別是兩人討論武學,劉文蒙條理清楚,激起了然方丈一絲不服老的興致。他有意鼓動內力加快腳步,在峰四周飛走,邊走邊談笑風生。劉文蒙情若無意,迴答中已是緊步相隨,絲毫沒有露出一點窘相。
兩人足足把整個縹緲峰轉了一圈,這一圈少說也有四十裏路。看身邊青年不離左右,了然大奇:依他現在的修為,已遠比二十多年前不知進了多少層次,卻甩不脫這個青年人,可見此人內力不在自己之下。
“依老納看,劉公子練的並非是馬施主當年功夫,否則內力怎會如此綿長?”
“方丈好眼力,我的確沒用師父傳授的內功心法,隻是施用了易筋經上的調氣法,才勉強跟得上前輩腳步!”
“劉施主學過少林的易筋經?”
了然方丈聞言震驚,放緩了腳步。他非常清楚,易筋經是少林的不傳之秘,既然他能學到,肯定是得到少林高僧的認承。既然這樣,那他人品自然也會不差。但了然所不知道的是,他的易筋經,並非從少林學成,而是武林四煞中的青煞趙鐵友傳授。趙鐵友之所以有易筋經秘笈,是得自師父天一道人。天一道人的易筋經,來自少林好友一笑和尚手錄。這其中的緣由,就是劉文蒙自己也不清楚。
“這麼說,我看錯了公子修為!如此,我真要托你辦件事!”
“方丈請吩咐,在下當盡力去辦!”
“此事倒也不忙,我們迴寺先休息一下,明天再說!”
他把劉文蒙領迴寺院,安置妥當後就休息了。
次日,了然方丈約劉文蒙到縹緲峰頂,簡單地把傳授楊平武功及其如何被逐寺門一事,告訴了劉文蒙。他把楊平的武功底數,一一演示給劉文蒙看,囑咐劉文蒙五月二十,到蘇州滄浪亭去看看。如果楊平確有懺悔之意,就萬事罷了;否則,務必請劉文蒙替他清理這個不孝的弟子。
常光遠從了然口中得知劉文蒙去了蘇州,當下大吃一驚,立即辭別了然方丈,向蘇州而來。
縹緲峰離蘇州本來不遠,常光遠一行坐快船在中午時就趕到蘇州城。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其時是全國性的大商都,商人雲集,貿易繁榮;加之城中小橋流水,園林千姿百態,樓閣鱗次櫛比,當真繁華如錦。
常光遠打聽到滄浪亭在城中偏南,就近找了個店住下。就與吳巡捕扮裝成當地士人,假意到滄浪亭去觀光遊玩,打探劉文蒙的情況。
滄浪亭是一處園林,為宋朝蘇舜欽所建造,取漁父《滄浪之水》之歌命名。園林占地麵積很大,有內外之分。園外土丘古樹成群,蒼翠濃綠;沿水皆用湖石疊成駁岸,甚是壯美。園內建築許多亭榭,有複廊連係各處,複廊中有各式花窗,可以透視園外其它景物。滄浪亭石柱上有副對聯,上書:“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
此時的滄浪亭為大明官府所有,並將之辟為公地,因此可以隨意留覽。
常光遠和吳巡捕兩人進了滄浪亭後,穿行園中複廊和假山怪石之中,想從中找尋有關劉文蒙的線索。雖然來往人員很多,但都不像是武林人士。
兩人來到園內最大建築明道堂前,想進入堂中,卻見堂口有人把守,不敢冒然進去,隻好在遠遠觀望。堂中人進人出,都持有一個小小的腰牌,亮了腰牌後,把門人才讓其進入堂內。
看到他們如此神秘,常光遠和吳巡捕知道要找的人就是這些,於是尾隨一個出堂之人,在僻靜處把他抓著。
把人帶迴客棧後,吳巡捕是審人老手,當下提刀放在被抓人脖子威脅道:“我是官府巡捕,問你的話要如實迴答,否則小心你的狗頭。你們在明道堂幹什麼?”
此人被吳巡威脅,倒也老實:“蘇州沈員外明天要在這裏獻寶拜師。”
“沈員外是什麼人?獻什麼寶?拜何人為師?”
“沈員外大名沈萬通,是蘇州有名的富商。他要獻一對玉麒麟和半數家產給宮主,拜宮主為師,投效天花宮!”
“你們是天花宮的人?”
“是!”
“在宮中你是幹什麼的?宮主楊平在哪裏?”
“小的是宮中外圍雜役,我聽命殿頭吩咐。因為小的身份低,沒見過宮主,不知宮主在哪裏。”
“現在明道堂最高的職位是天花宮的什麼人?”
“是天花宮蘇州堂堂主祁天化。”
常光遠禁不著問了一聲:“除堂主外,你還見過什麼人?”
“……小的昨天見祁堂主和幾個人在一塊。我不認識!”
“有沒有一個年輕的公子?”常光遠把劉文蒙的長相描述了一下。
“沒有,我沒見過!”
下麵他們又問了許多問題,但這天花宮小雜役似乎就知道這麼多。吳巡捕就向常光遠識一個眼色,把這人捆緊繩索塞進床下。
“這家夥倒也沒說謊,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天花宮上下分七堂十八廳,堂下是廳,廳下是殿,殿下是屬員,有功的殿頭才可以見到宮主。他這個角色,真沒有機會接近楊平。因此,楊平在不在蘇州,現在還不能肯定。”
“我們等到明天,向蘇州巡捕房多借些人,在明道堂他們獻寶拜師時,突然出現,或許能抓到天花宮的大魚!”常光遠非常興奮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