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之陽手中握著先皇欽定的武林譜，並沒有看，他躺在一張虎皮做成的躺椅上，瞇著眼睛，陷入深深的沉思。


    這些天煩心的事一件接一件來，使他十多年頗為安靜的心裏出現一層波瀾。


    先是內閣中以吳安慶為首的外廷諸臣，居然不怕死地又蹦了出來。而且他們收買到京述職的地方官員，爭相彈劾內宮亂政，群情激憤，似乎要再搞一場內外抗爭。


    其次是小東陽王越來越不聽話，無視他的勸告，執意從地方招撫武林群雄歸到自己麾下。小東陽王陰蓄異勢，欲有所圖，行為越軌，注定要引起朝中大臣和聖上的猜疑。


    再有青麵狐趙鐵友和長公主在京師出現，他們所牽涉的陳年舊案，似乎都與自己有莫大關聯。如果一個不慎，他會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加之兩個幹兒子衝動怒殺了丐幫劉葫蘆，惹得丐幫諸長老齊聚京師，要給劉葫蘆報仇，真使他有點應接不暇。


    對內閣吳安慶日益坐大，他視為第一要害，但解決此事並不能憑一時衝動。他清楚，吳安慶在朝臣中極有威望，把他拿下來，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如果再鼓動當今聖上當一次惡人，已經時過境遷，鬧不好倒會把內廷中人滌蕩無存。現在唯一的辦法，是分化瓦解外廷諸臣的團結，挑起內閣閣臣們發生內訌，讓吳安慶疲於應付。然後尋機假借天子之手，再整治這幫不聽話的人。


    倒是小東陽王一意孤行，已成了非解決不可的事情。因為誰都知道，以前是他在處處維護著東陽王府的利益，如果東陽王有異常之舉，當今天子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他關之陽。他關之陽對老東陽王深懷感恩，在他還不曾完全得勢的時候，就敢於把東陽王的二公子抱進宮來，頂替那個流落在外的公主，就是他報答東陽王的一種方式。現在老東陽王去逝，小東陽王不想做一個凡夫俗子，過安生的日子，用金錢拉攏了武林中有名的五臺山、大梁山、青龍幫等高手，就連白頭鷹、黑眼雕這些先皇麵前的一等侍衛，因為歸京後沒有實職掛在東廠裏，也在金銀珠寶麵前搖擺不定。既然隔代不言恩，小東陽王不聽話，那就讓天子削奪他權勢好了，這樣至少讓他不反叛留條小命，還可以堵著外廷那些朝臣之口。


    至於青麵狐和長公主的事，關之陽心裏倒是不怕。隻要他做的不過分，畢竟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上麵還有皇太後。即使天子知道問起來，他也有辦法推諉。他知道自己隻是皇家的一條狗，主人讓他咬誰，他隻能咬誰。咬錯了人，他搖尾巴乞求主人就行。


    劉葫蘆的事，現在丐幫雖然妥協了，但他並不放心。依他對那幫乞丐的了解，不翻天就是好的，看來必有高人在後麵指點了。不過，無論丐幫來硬來軟，他都不怕，畢竟一群討飯的，殺多少達官貴人也不會為他們鳴抱不平。


    在如此心境下，他看著先皇頒布的武林譜，實有一番深意。這個武林譜隻是當年按名聲編排的，隻排了區區五十人，有許多實力出眾的武林豪傑並未列入其中。當今天子尚武，如果能鼓動聖上重編武林譜，豈不讓他有機會收羅更多的人才？他已決意攪動武林這一潭水，然後在渾水中實現自己的目標。


    “公公，張彪在北城被殺了。”五虎中的智囊神算子路定匆匆來報。


    “詳細說！”關之陽一躍坐起。


    “張彪今天奉了東廠廠督的命令，帶了一隊東廠人在北城緝拿嫌疑之人，中午在北門附近被人殺死。他死的很蹊蹺，全身上下找不到一點傷痕。我們通知了巡捕正使夏大人，夏巡捕從他身上找到了這些東西！”


    路定說完，把手上的東西送給關之陽。關之陽接過一看，原來是幾枚鋼針。


    關公公拿針細想：天下使鋼針的成名武林人物目前隻有一個，那就是五虎中的雲裏飛華文，然而華文從沒有離開過東廠，他也決計不會殺張彪。


    華文在進宮之前從師於昆侖派華氏掌門綿裏針華濤。據華文說，華濤共有十八個弟子，華濤從不涉足方外之事，因此也沒有殺張彪的嫌疑。那麼，這極有可能是華濤其他弟子的所為。


    “你把華文叫來！”關公公心裏盤算了一會，對神算子路定道。


    路定答應一聲出去，不一會雲裏飛華文就到了。


    “你看看這些東西，是不是你們昆侖派的！”


    華文拿著鋼針仔細看了看，道：“啟稟公公，這鋼針是六年前我使用的，現在早已不用。不知公公問此何意？”


    “六年前使用過？你如何記得？”


    “稟公公，我師父傳授飛射鋼針之時，曾授於製針之術。我們的鋼針是隨著功力越用越小越輕，因此不同年份製作的鋼針絕不一樣。這是我六年前製的，絕不會看錯。”


    關公公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道：“昆侖派中，除你處，還有誰使用鋼針？”


    “當年師父傳授鋼針時，在十八弟子中，隻傳授了我與南剛。南剛是昆侖南門南青雲的兒子。”


    “南剛與你的功夫相比，現在怎麼樣？他是否最近到了京師？”


    “我們功夫相差無幾。至於南師弟是否到了京師，我不知道。不過，昆侖南氏一門的諸事全依仗南師弟操持，他不可能來京師，就是來了，也會與我招唿。不知公公問此何意？”


    關公公沒有立即理會華文，隻是把玩著手中的兩枚鋼針。然後突然問道：“六年前，你用鋼針傷過什麼人沒有？”


    華文想了想：“迴公公，六年前您命我隨東陽郡王攻天磨峰，當時曾用過鋼針傷了青麵狐趙鐵友一個弟子！”


    關公公聽後沉思一會，道：“張彪今天在北門外被人用鋼針所殺，你知會所有錦衣東廠四品之上人員去東廠，讓路定去找夏衝，讓他一並來。”


    “屬下遵命！”華文答應一聲，轉身執行去了。


    東廠裏，許久沒來過的內官監太監關之陽換了一身朝服，提督東廠的太監高鳳竟坐在他的下位。錦衣衛統領張南起、五虎八俊及錦衣衛的千戶、百戶等與東廠掌班以上頭目們已齊聚於此，京師巡捕提督夏衝也來了。


    這些人已經知道錦衣百戶張彪被人殺了，召集他們來大概就是為了此事。


    本來錦衣衛和東廠互不隸屬，但在此時，東廠廠督兼管錦衣衛事，錦衣衛的統領張南起成了東廠廠督高鳳的屬下，就是京師巡捕營，也在東廠調動之列。


    關之陽此時雖不是東廠提督太監，但他任東廠提督多年，現任的提督高鳳又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因此自可以列位東廠。


    眾人排班站定，啞口無聲。


    東廠廠督高鳳與關之陽坐在主位，廠督高鳳按照關之陽事先商定的內容開言道：“各位，今天錦衣張彪百戶在北城被殺，想必大家已經知道。是何人這麼大膽，敢與東廠錦衣衛對著幹？這裏麵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講得清楚。簡單說，這是四煞中青麵狐趙鐵友做的案子。他想一石兩鳥：一來分散錦衣衛和東廠的注意力，在我們全力追捕兇手之時，趁機到錦衣衛天牢救出同夥。二是想借機聯絡反東廠和錦衣衛的力量，與我們為敵。目前，京師處在多事之秋，我們稍有不慎，就會落入他的布局。他們在暗，我們在明，隻有將計就計，打草驚蛇，才能捉到青麵狐及其餘黨。


    現在，我宣布由夏衝提督率領京城巡捕營，在京師全力緝拿兇手，重點監守好四門，不要讓他們逃出京師。七俊與五虎每四人分成一組，對京城分片進行拉網式排查，寧可錯殺，也決不放過一個疑點。我與關公公及白周兩個侍衛、張統領守護宮中和天牢，等他們自投羅網。記著，此舉務必把他們一網打盡，誰若不盡責，殺無赦！”


    東廠廠督高鳳講完，看了看關之陽。關之陽冷眼瞧了瞧眾人，一語不發，點了點頭，眾人就各自執行任務去了。


    張彪是被青麵狐趙鐵友殺死的。所用的鋼針，就是華文在天磨峰追擊他們時，射中啞巴阿龍腿上的四枚。


    那天，青麵狐趙鐵友被劉文蒙易容成迴族商人，在京城四處找機會除掉東廠及錦衣衛作惡多端的人，借機引出錦衣衛和東廠特務傾巢而出。


    所以，當遇到東廠八俊中力氣最大的，三年前曾殘酷殺害彈駭高鳳的禦史大夫鍾孝啟滿門三十六口的張彪出了皇城北門，他就悄悄跟上。


    臨近中午，趙鐵友見人稀少，就驟發鋼針，無聲無息地取了張彪的性命。他的屬下還沒明白怎麼迴事的時候，趙鐵友已無蹤影。


    趙鐵友迴到大院，迅速把人召集起來，把十個人分成了四組：一組是劉文蒙與丐幫的李子寒、穆友三人，趁亂中找關之陽的幹兒關武、關威，殺他們為丐幫長老劉葫蘆報仇。二組蘇阿六、段文典和常光遠三人，在皇宮正門外警視錦衣衛和東廠其他人員，必要時協助另兩組人脫逃。三組是自己和鄭鳳鳴，準備在京師大亂之時，闖進錦衣衛天牢救出鄭甜甜。四組是阿龍和鐵塔藤原平，留在院中照顧雲仙公主諸姐妹。


    聽到趙鐵友的布置，他們很快就位，隻等京城混亂之時，各自完成任務。


    阿龍送走諸人後，把幾個女子安置後院，鐵塔藤原平在中間院子，自己和兩個青麵狐趙鐵友新收的童仆在前庭中。


    時辰不長，阿龍聽到外麵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示意童仆打開門。


    門開處，一群錦衣衛和東廠特務急衝進來，領頭的是五虎中的雲裏飛華文、還魂刀周光和八俊中的程瑞征、蘇越四人。


    雲裏飛華文手裏拿著一卷黃布，大聲叫著奉旨搜查。


    阿龍是個啞巴，童仆什麼也不懂，所以對雲裏飛的話置若無聞。


    還魂刀周光見三人一動不動，心中大怒，手一揮，錦衣衛和東廠特務就推開三人，硬要往屋內闖。啞巴阿龍見此情形，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因此不加思索，順勢奪了一個錦衣衛的單刀，橫身堵著他們的去路。


    還魂刀周光見阿龍奪刀阻攔，喝斥一聲：“把此人拿下！”


    幾個錦衣衛伸手就去抓人，手還沒伸到，就見刀光一閃，兩個錦衣衛已被阿龍砍翻在地。從阿龍出招，到兩個錦衣倒地，華文和周光見此人雖隻有單腿，但刀法招數精妙，實非庸手。


    華文暗扣鋼針在手，卻看還魂刀周光施了一招蛟龍出海，明著去抵啞巴阿龍的單刀，暗著欺上一步，順勢抓著了兩個童仆。


    程瑞征和蘇越見還魂刀周光一招得勢，向阿龍大叫：“把刀扔下，否則就宰了這倆小子！”


    阿龍見兩個童仆被他製著，稍一愣神，就見三個錦衣衛槍劍刺向自己。阿龍單腿無法躲閃一槍兩劍，就曲身一滾，欺到三人身旁，一刀掃出，砍斷三個錦衣衛的雙腿。眨眼間，錦衣衛已死了五人。


    程瑞征見阿龍威猛，眾錦衣紛紛退後，就展開流星錘一招銀星飛度擊向阿龍，阿龍在地上翻滾閃過，挺刀去戰程瑞征。雲裏飛華文見程瑞征十幾個迴合獨戰不下阿龍，撒手射了一把鋼針，阿龍滾身躲開，順勢一記烏龍擺尾，向程瑞征雙腿砍去。還魂刀周光見阿友近身，就把手中一個童仆向前一推，堪堪擋著他的刀鋒。阿龍怕傷了童仆，急忙撤刀，就覺一陣風掃到，他憑感覺滾開身子，就見一片血光。原來，童仆被周光一刀砍掉大腿，暈死過去。


    阿龍還沒來及再閃，就見華文又射了兩枚鋼針，而程瑞征流星錘當頭砸下。阿龍身上中了華文飛針，抱著同歸於盡的想法，把手中單刀刺向程瑞征，卻不防周光一招橫掃千軍劈了過來，把他身子一劈兩半。


    啞巴阿龍臨死還怒目大睜，一個錦衣衛見他身下的童仆沒死，對著一槍穿透。


    還魂刀周光見兩個人都已不活，就在阿龍身上把刀上的血擦淨，提著另一個童仆，問道：“若想活命，就老實迴答問話！”


    這個童仆早嚇得屎尿皆出，見還魂刀周光惡狠狠地問，隻顧渾身發抖，哪裏說得出話來。程瑞征見狀，一錘砸向他的頭，童仆聲也沒哼，倒地而亡。


    “進出搜！”華文把手一揮，錦衣衛和東廠特務一湧進了大院。


    這所大院，係地方巡撫的京城私宅，被趙鐵友高價購得。按當朝規定，京城中凡六品以上京官或五品以外外官家宅，非奉旨不受巡捕和錦衣衛的搜查。但為了查出趙鐵友的下落，東廠遂以有人劫錦衣衛天牢為由請動聖旨，對京城各處疑點，均進行嚴格檢查。如果阿龍能講話，或許可以出聲向內院報警，不至於出現這種情況。


    雲裏飛華文讓蘇越領人搜查前院，他和還魂刀周光及程瑞征帶人衝進中間院子。中院西屋的鐵塔藤原平原本正在屋內練習內功心法，忽然聽到前院動靜，就走出來，正與進來的錦衣衛和東廠特務撞在一起。


    東廠百戶程瑞征看見有人橫身攔著去路，揮手讓兩個東廠特務去抓他。鐵塔藤原平看兩人拿著鐵槍到了麵前，伸出兩隻大手，一手抓著一個，再一用力，把兩人拉到跟前。然後頭左右甩動，竟把兩個戴著鐵盔的東廠特務活活碰死。


    “快，合力殺了他！”跟過來的還魂刀周光大喊一聲，展刀而上，程瑞征也抖動流星錘飛砸他的頭部。華文在後靜觀形勢，希望能活捉到他。


    鐵塔藤原平此時已搶過兩個東廠特務的長槍，見還魂刀、流星錘先後劈砸而來，便用左手槍桿去磕還魂刀，右手槍桿來纏流星錘。


    還魂刀砍在槍桿上，震得周光差點失手，才知道麵前這人力大無窮。而程瑞征的流星錘被槍桿纏著，被鐵塔一拽，瞬時鬆開。因為他不想也象兩個東廠同伴那樣被他用頭碰死。


    “弓箭！”華文叫了一聲，就見後麵湧出一排弓箭手張弓瞄著鐵塔藤原平。鐵塔不待弓箭手射出，擲出兩柄長槍，擊穿前麵兩個錦衣衛身體，然後徒手欺身去抓了兩個錦衣衛擋在麵前。


    看同夥在鐵塔藤原平手中，弓箭手不敢放箭。趁此機會，鐵塔藤原平一步步退向後院，錦衣衛和東廠特務步步緊逼。


    鐵塔藤原平不是莽撞的武夫，他知道這些人能闖進來，前院的阿龍很可能已經戰死。東瀛武士在危險時保護女人和孩子的傳統，讓他首先想到為她們示警。如果後院的幾個女子和小孩死在他的前麵，這會是他最大的恥辱，活著也要切腹。


    所以，原本他可以不惜一死，把這些人拒在中院，但他還是選擇這種近似怯懦的做法。因為，他知道後屋裏有地洞，這是那個趙老頭交待他危險時必須做的。隻要女人和小孩進了屋藏進地洞，他就能毫無顧及地殺戮。


    鐵塔退到後院，並不見一個人，心裏就是一喜，原來她們早聽到動靜進了屋子。他正要反擊，卻看見妹妹英子從屋裏出來。


    “哥哥，我們殺出去！”


    藤原英子一開口，雲裏飛華文和還魂刀周光就明白了兩人的身份。因為東瀛武士的首領小林就在錦衣衛學武，但他們卻不明白這兩個東瀛人為何會在這裏。


    鐵塔藤原聽到妹妹的話和神情，就明白她要做什麼。因此，他把手中的兩個錦衣衛突然拋給了對麵的周光和程瑞征。


    周光和程瑞征等人被兩個人體砸退幾步，卻看見藤原平伸手抱著妹妹，一步跨上院牆，再騰步竄到房頂，迅速跳出院子逃了。雲裏飛華文雖然射出了幾枚鋼針，但並沒有傷著他們。


    華文讓程瑞征領人去追藤原平兄妹，他和周光則帶人控製著整個院子。但他們搜了一遍，卻再不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