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隸南部有一個小鎮，雖說人口並不多，但這恰是南來北往必然經過的地方，又離大城鎮較遠，所以官家在此設了一家驛站。


    這天傍晚，一群官兵從南向北而來，為首的正是受傷的錦衣衛百戶白世奇，跟著的是東廠的黃雄。他們護送著一輛帶篷的馬車，在驛站外麵停下來。


    白世奇交了路引，到驛站裏看了看，就叫來驛丞包下了驛站裏的五間客房，然後招手讓手下從馬車上抬出一付擔架，安排在正屋之中，親手鎖上門。


    驛丞和夥計們立即忙著準備飯菜，喂上騾馬。


    飯菜端上，白世奇驗看了一下，就讓隨帶的官兵吃過，這才同黃雄吃些東西。飯後，白世奇吩咐黃雄與自己分頭值夜，就先休息去了。


    一夜無事。


    第二天起床，用過早飯，白世奇打開正屋的門，但屋內隻有一張簡陋的床鋪和一付空空的擔架，擔架上的人卻無影無蹤。


    白世奇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他仔細打量著這個房間，卻見房間完好無損，人不知從哪裏出去。白世奇知道，擔架上的小西施關玲在這裏弄丟，他怎麼向關公公交差？


    白世奇強按心頭驚懼，用手中的刀把這間房中的牆壁一一敲過，明顯沒有拆過的痕跡；他又用腳跺跺，地上也沒有迴聲。他立即走出去叫來黃雄，細問了昨夜值守的經過，並沒有發現一點可疑之處。


    白世奇命令帶著的十數個錦衣衛把整個驛站包圍起來，驛丞和夥計四人被帶到驛站院裏。白世奇在他們身邊繞來繞去，一言不發。五人垂著頭心裏害怕，不知這位錦衣衛老爺要做什麼。


    “站裏還有人沒有？”白世奇一雙利目盯著病容滿麵的驛丞。


    驛丞抬起頭看了看，道：“還有一個，是很晚才來的一個算命先生，他住在驛站草料房！”


    “人為什麼不在？”白世奇掃向黃雄，是他把所有人都抓來的。


    “白大人，我帶人看過，草房是空的！”


    “走，過去看看！”白世奇帶了驛丞和黃雄來到院裏靠牆的草料房。


    草料房散亂不堪，一副算命的行頭扔在地上，但地上卻有一張紙。


    白世奇伸手撿起來，隻見上麵寫道：“無影劍秋蕭蕭把關玲劫走，麻煩告知關之陽公公，公主一日不安，關玲一日不放！”


    白世奇也不想想他是如何劫走關玲的，隻把紙疊好放入懷中。手一揮，帶著這些人又折返迴了少林寺。


    看看這幫人走了很遠，驛丞來到中間正屋，輕輕移動一下簡陋的木床，敲敲地麵，就見地板被人掀開，從裏麵鑽出無影劍秋蕭蕭來。


    他正抱著昏迷不醒的小西施關玲，驛丞把同在地洞內的真驛丞和幾個夥計拖出來，然後同著秋蕭蕭迅速離開了小鎮。


    在少林寺的時候，小西施關玲那天晚上去找劉文蒙，是想告訴他有一個神秘人到關東去找什麼公主。結果劉文蒙閉氣練功，一晚上也沒有機會。倒是迴來時碰到峨嵋派的西門長捷，她知道兩人關係很好，關玲這才讓他轉告。


    沒想到劉文蒙忽然受到關之陽重創人事不省，西門長捷隻好告訴了秋蕭蕭。秋蕭蕭雖然不明所以，但知道肯定是有人找公主的麻煩，又見白世奇等幾人連夜護送小西施關玲迴京，就想出要在半路上劫取小西施關玲一念。


    他匆匆忙忙找到落草的病無常遲不決，早兩天來到這個小鎮，製著了驛丞，挖了地洞。不過，小西施關玲現在在他手中，卻讓秋蕭蕭一時犯了難。


    不用說想從她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利用她來威脅關之陽，現在能保全她的性命，就已經十分困難。關玲接二連三幫著劉文蒙，被惱羞成怒的關之陽廢去武功，並連夜派人把她送迴京師。此時的關玲，如同廢人一個，口不能言，耳不能聞，再加之她幾天滴水粒米未進，整個人已奄奄一息。秋蕭蕭縱使武功再高強，也拿她沒有一點辦法。他想，還是先救她的性命當緊。


    無影劍秋蕭蕭知道，眼下隻有劉文蒙和關之陽的手法可以助她恢複過來，可是劉文蒙目前也處在危險之中，關之陽卻是加害她的人，這兩個人目前都不能去找。要救這個女子，他隻能去找鐵元令了。


    當下，秋蕭蕭就辭了遲不決帶著關玲一路向邊關趕來。


    這一路上，他吃盡了苦頭。


    小西施關玲在比武場中被幹爹“大地屠龍”震暈，其後又被廢了武功，身與心均遭受巨大創傷。他無從知道，這個女子自幼生長在京師之中，思想單純，對幹爹關之陽是崇敬有加。但這次出來，竟然讓她遇到這麼多的人和事，而幹爹的所作所為令她十分不解。特別是被幹爹以重手法所傷，心中早已存了自絕的念頭，是以不吃不喝，專等死神到來。


    對於秋蕭蕭而言，現在他已徹底放棄了利用她的打算。


    他很清楚，在少林比武大會上，這個女子之所以如此，全是因為她有一顆正義善良的心。因此，他要救她，就是再難，也要把她救活。


    馬背上的顛簸，使身受重傷的關玲更加痛苦。


    為了使她更舒服一些，他隻能把她抱在懷中趕路。


    一天，兩天，她的脈相明顯弱起來，無影劍秋蕭蕭找一個小鎮停下來。然後找到鄉醫開些藥，煎好後喂服她。但她口齒緊閉，藥水一點不進。無奈的秋蕭蕭隻得用真氣給她補充體力，直到她能把藥水喝下為止。


    六天後，無影劍秋蕭蕭到了邊關，找到了鐵元令。


    鐵元令仔細看了看小西施關玲的情況，讓秋蕭蕭相幫，解了關玲身上被封的穴位，開出藥方交給秋蕭蕭說：“這女子命能保著，一身武功卻不好恢複。”


    然後，他把關玲安置在附近的一個農家住下來，交待秋蕭蕭好好照顧她，說明天會再來診療。……


    半個月悠悠而去，煎藥喂藥、洗洗涮涮、甚至是一日三餐成了無影劍秋蕭蕭的日常生活。但看著小西施關玲一日日好轉，他心裏竟升騰出以前未曾有過的成就感。


    這些年，他過慣了一個人的生活，過慣了漂泊的日子，從來沒有想過要侍候一個人，更沒有這麼近距離地接近過女人，更不用說這麼長時間同一個女子待在一塊。但這顆好動的心居然為她停留了半個多月而不燥。


    這是因為什麼？難道就是因為她在那天聽到他說那句話的反應？


    那一天，在小鎮上，被他補充了真氣的關玲，扭動著身子不讓他救她。雖然她口裏沒有說話，但秋蕭蕭從她眼神裏看出她心裏隻求早死。


    他一時竟然有些張慌無措，隔了許久，他才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希望你堅強地活著，你應該為自己而活！”


    也許就是這句平淡的話，深深觸動她的心靈，她居然不再求死，覺得自己應好好活下去，因此才配合他服了藥汁。


    小西施關玲到邊關後的第三天就很清醒了，但她躺在床上卻不能動，隻能翻動著眼睛看這個做什麼都不利索的人，看這個不茍言笑的人為自己做的一切。她知道，倘若不是這個人，她也許早已離開這個世界。想著他一口口喂飯喂藥給自己吃的情景，她那少女特有的情感不禁泛上心頭。


    這天，小西施關玲見秋蕭蕭端著藥過來，從床上掙紮著坐起來。


    “秋大哥，你坐下歇歇！”她知道他是當今有名的大俠。


    那些天在少林，她從別人口中聽說過無影劍秋蕭蕭的許多事，但她卻不叫他大俠。秋蕭蕭把藥汁端過來聽到關玲叫自己，不由愣了一下。


    “你總算好起來了！”他把藥汁端到她麵前。


    “我自己來吧，這些天總麻煩你！”關玲接過藥碗。


    秋蕭蕭依言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但眼光並沒看這個女子。


    “秋大哥，”關玲似乎有太多的話要說，但現在她最想說的也就是這一問了。“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不願看著你受到傷害！”


    “我，我活著也隻能是一個廢人！”關玲神色有點黯然。


    “你不要多想，縱使一個人一生根本不會武功，隻要他活得問心無愧，又何嚐不能體味生命的美好。這倒強似武功蓋世、但終日居心叵測算計別人、在惶恐不安中生活的人。”


    關玲細細品味他的話，點了點頭：“秋大哥，聽人說，你是個孤兒，一直漂泊江湖。是嗎？”


    秋蕭蕭不料小西施關玲有此一問，他愣了愣。抬頭看了看麵前的關玲，歎了口氣：“我有家，但在九歲那年夏末，黃河決口，把我的家和家人全部衝走了。我被師父救起後迴去過，卻再也找不到家和家人！”


    “那你，為什麼不成家？”小西施關玲問。


    秋蕭蕭笑了笑，站起身：“我一個人無牽無掛，漂泊慣了。藥快涼了，趁熱喝下吧！”說完話他就走了出去。


    關玲還有許多話要問秋蕭蕭，見他悄然走了，就喝下藥汁，坐在床上靜思。


    原來他比自己還不幸的多，雖然在六歲就被狠心的爹娘賣了，但卻生活無憂無慮，幾個兄姐對她也是十分友善，幹爹也處處寵著她，這才使她雖離開親生父母，但仍能保持一顆快樂活潑的天性。


    又過了幾天，無影劍秋蕭蕭見關玲已能獨立走動，就向她告辭。


    他要到京師去做重要的事。


    “秋大哥，我不想留在這裏，要跟你一塊走！”


    聽了秋蕭蕭的話，小西施關玲立即反對。


    “等你大好了，我會迴來送你迴京！”


    小西施關玲搖頭道：“我不迴京了，以後就一直跟著你！給你做飯洗衣。”


    “這可不行！”秋蕭蕭知道自己行蹤無定，夜行晝宿，這樣的生活對她來說十分不適，何況她現在體質甚弱。


    “秋大哥，我已無家可歸，你難道狠心把我扔在這裏？我不會拖累你的！”


    看著她那明淨豔美的麵容上露出堅決的表情，秋蕭蕭不禁有點犯愁。從她的表情和語言上，他知道這個女子想做什麼。其實，這麼多天來，他在心裏麵也已割舍不了對這女子的掛念。但真讓她跟著自己行走江湖，這又是他不願的。


    “把身子養好，我會再來的！”


    “秋大哥，我不要等！”關玲緊緊抓著他的手，生怕他消失了。“我從此做你的女人，一步也不會離開你！”


    秋蕭蕭聽了她的表白，心裏亂成一團。四十多年來，他從沒有想過要與一個人並肩行走江湖，特別是像她這樣的女子。不過，現在他的心裏，居然對她也有一種難分難舍的情感。雖然這種情感多是出自一種關心和愛護，但他卻沒有話去拒絕她的要求。他定定地看著關玲，見她神情專注地望著自己，心裏一軟，竟無意識地點點頭。


    兩人告別了鐵元令，就共騎一騎向京師而來。


    到了京師，無影劍秋蕭蕭想把關玲送進關府，但關玲不願意迴去，隻好找了一家客棧安排住下。秋蕭蕭獨自一人來到京城大藥房，買了許多補品，然後迴去讓店家代為煎熬，借以給關玲補充營養。


    此後，秋蕭蕭來到已辭去錦衣衛指揮使的張南啟住處，經過兩天察訪，知道張佩佩已經迴來，但足不出府。常光遠卻不在府上，這更證明小西施關玲說的情況絕對可靠。但此去關東找常光遠，路遠不講，道路有幾條，很可能與常光遠錯過。他想，找人不如等人，因此決定在京等他迴來。


    而就在秋蕭蕭在京等常光遠的幾天裏，他與關玲的關係終於突破了。


    那天晚上，他看關玲不舒服，以為她病了。不料她卻說晚上害怕一個人待著，讓他陪著她。秋蕭蕭自然看出她的用意，但他是個敢愛敢恨的人，既然心裏有了她，也就不再放棄。


    過了兩天，秋蕭蕭沒有等到常光遠，卻意外地見到了另外一個人。


    這人正是錦衣衛副統領夏衝。


    秋蕭蕭那天夜裏到關府外麵，偶然遇見他也來了關府。號稱天下第一巡捕的夏衝行蹤很詭異，也許知道關之陽還沒有從少林迴府，關府中雖然留有不少人，但對於他來說，進關府不驚動任何人，似乎並不困難。


    關之陽的住宅極為隱秘，但夏衝卻知道這個地方。或許以前多次來過關府，所以對關府的結構一清二楚。


    這是個四合院子，裏麵大大小小共有四個小院落。他從廂房房頂直接跳進裏院。關之陽平時就住在正院上房，此時門窗緊閉。


    夏衝躲過巡夜的人，看了看，跳上房前的一棵大槐樹，然後輕身落到房頂。上房房頂四周皆有細細的鐵絲，上麵穿滿小銅鈴，如果是不熟悉環境的人初次進來，注定要碰響這些銅鈴。但對夏衝這個辦案的老手，這道防護算不了什麼。


    秋蕭蕭見夏衝向自己打個手勢，心裏不由暗笑：原來這家夥早知道自己跟著。夏衝的手勢是讓自己留在樹上，不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