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雖然沒有下雪，但天氣陰冷無比。


    在京城通向少林的官道上，一隊錦衣衛護著一輛帶蓬的馬車急急而來。車上坐著的是一個美豔的少婦人，她的懷裏抱著一個不到一歲的男孩，此時已經睡著。少婦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哀愁，正心急地掀開車窗布簾向外看著。


    她就是張佩佩。


    張佩佩從關東迴來後，曾與常光遠過了一段特別甜蜜的日子。特別是為了自己的身體，他居然少林比武也不參加，陪自己迴了京城。雖然他迴來後很快就被派了外差，但張佩佩對常光遠是著實感激的。


    後來，他被當今聖上欽賜邊軍副總兵，張佩佩知道丈夫仰人鼻息的日子終於到頭。雖然知道他以前與一個有夫之婦相好，並有了子女，但她很大度地認承了秀姑與他的事情。隻是因為父親擔心她受苦，一直沒有讓她搬離家。


    過了年後，常光遠說要等她生產後才去邊關赴任，但二月他卻悄悄地走了。以至二月底她生產時，常光遠也沒在身邊守護。張佩佩也沒有怪他，畢竟他身有職事，身不由己。


    張南起年前重新被啟用為錦衣衛統領，他已經從其他人口中知道事情的始末。他雖對常光遠恨之入骨，但已經無可奈何。他覺得是自己對不著女兒，因此才刻意地保護著她，不讓她聽到外麵的一點消息。


    就這樣張佩佩在家很幸福地照護著起名叫常興的兒子，雖然她也時常想起公主和甜甜等人，但孩子還小，她決定等些時候去關東看她們。


    常光遠夏天的時候，趁著邊關寧靜，迴京了一趟。


    他把張佩佩母子接到自己買的住宅，陪了她們近一個月，就又走了。


    臨走，他對張佩佩支吾說，在邊關，他納了一個小妾。張佩佩或許看多了劉文蒙身邊女人成群，對此並不介意，說有女人在邊關照顧他，這很應該。


    有許多時候，最要緊的事情，都是最親近的人最後一個人知道。


    在常光遠走後兩個多月，關鳳來到常家，告訴了她去年少林發生的事情。


    張佩佩聽說後，立即抱著兒子迴到張府，當她聽到父親親口證實了關鳳所說，就崩潰了。


    其實，關鳳告訴她這些事，是為妹妹關琪打抱不平。關琪去了邊關後，常光遠隻把她當成小妾，拒絕給她地位。甚至是還當著她的麵，罵關之陽害了他。


    的確，自從他殺了夏衝的消息傳出之後，許多人對他提防有加，他很少再有朋友。而這一切，常光遠並沒從自身找問題，卻把事情怪到關之陽頭上。因此，對關之陽的幹女兒關琪，他無所不用其極的報複。也正是關鳳聽到消息，才決定告訴張佩佩實情，替妹妹出口氣。


    張佩佩知道消息後，病了許多天。她心理上承受不著自己男人，竟然是害雲仙公主的幫兇，還殺了夏衝夏大人。她不僅把兒子的姓名更為張天恕，在病情剛好，就動身來了少林。她不僅要讓上天饒恕兒子父親的惡行，還要為男人贖罪，用自己的血來償還男人欠下的血債。


    張南起止不著女兒到少林祭奠公主，深怕她走上絕路，就執意讓她帶著兒子，為的就是讓她心有牽掛。這一隊錦衣衛，也是他派來跟著保護的。


    在北風中，張佩佩來到了少林寺邊的荒山，把兒子放在車上，一個人來到了公主的墓前。也許是心神慌亂，也許是情難自控，她沒有注意到墓前燒著的紙還帶著火星與溫熱。她隻知道，這裏埋著她最親近的姐姐。她哭著看著，然後撞上了石碑。


    身邊的錦衣衛都站在馬車邊，看到張佩佩撞碑自盡，想要阻止已經不能。


    而就在他們神定後來跑來時，兩道飛影卻如風而至。


    一個男子把倒地的張佩佩抱在懷裏，飛速向少林而去，另外一個是一身白衣的女子，她猶如仙女下凡，張劍攔著錦衣衛護著他走了。


    劉文蒙身法快捷無比，他清楚，自己手裏沒有藥物，要救張佩佩，最好的辦法是到少林找宗山和尚。因此，他連闖少林三門，眼看就要到少林經堂，卻被一群武僧團團圍著。


    “廣儼大師，快救人！”劉文蒙一眼認出武僧三長老廣儼，急忙叫道。


    廣儼看了看這個與少林有無數糾纏的人，又看他懷中抱著的女子臉色蒼白，血流滿臉。當即叫了一個武僧知會宗山，卻把他攔在堂外。


    聞訊趕來了文載方丈及廣仁廣佑，看見匆匆而來的宗山派人把張佩佩接到醫房，就同著滿臉是汗的劉文蒙走進經堂。


    四人分座而坐，此時少林諸長老已經知道以前諸事。


    王文昌在進宮之前，曾與喬雲山有私人恩怨，那天他和影子護衛替聖上傳訊關之陽，遇到了喬雲山。因此，見過關之陽後，他露出想除掉喬雲山的意思。這樣關之陽就設下陰謀，讓兩人夜裏動手，隻是沒想到洪文大師居然與喬雲山在一起。兩人殺過人後悄無聲息離去，正好嫁禍給劉文蒙。


    劉文蒙在唐家堡從關之陽口中知道真相後，就傳信少林，因此現在所有誤會盡已消除。


    “各位長老，今天是夏大人周年，我帶內人過來祭奠，正巧遇到了張佩佩。不想她居然撞碑自盡，還請施以援手！”


    聽到劉文蒙來寺原因，文載方丈誦聲佛號：“阿彌陀佛，劉施主不忘舊人，此情難得，此舉仁義！我等正要拜訪施主，沒想到你居然來了！”


    看來一切隨緣，這個施主與少林緣份甚厚，先學易筋經，又得一指禪，他們想請猶來不及，孰料他竟因此而來。因此，他就說出了他們的不情之請。


    依廣仁的意思，是想請他做少林俗家傳武大師，使少林武學發揚光大；而廣佑的意思，是想讓他以德秉武，在江湖中揚善去惡。


    但劉文蒙聽後，態度卻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


    “各位大師，文蒙本於武學無緣，因偶遇師父馬真才得窺武學真諦，後來又從趙鐵友叔叔、天道教紅衣師姐處得上乘技法，才有一身作為。隻是身入江湖之中，看到武林中派別繁榮，各門各派技藝尺短寸長。倘武學成一家獨大，壟斷一統，就會喪失許多精妙技法，不利武學傳承與發揚。何況武學之中男女有別，使真正武技不能普渡眾生，忽略女子傳承。因此請恕在下不能在少林錦上添花，倒想如廣佑大師所說，在江湖以德秉武，傳承女子一脈，讓她們自護健身。”


    “善哉善哉，劉公子語出驚人，自是我等所不及。”文載方丈聽出他的意向，由衷讚歎。“施主以武技救諸女子一論，實符我佛善法！”


    廣仁也道：“老納身雖在佛門，竟不如公子善惜普世之人，如今聽公子之言，茅塞頓開，心裏實在惶惶有愧！”


    “公子就崎嶇而棄平坦，日後肯定有不少難處。倘若用著少林一脈，還請明言！”廣佑知他誌向遠大，不想讓他隻身一人獨執大義，因此願為後援。


    劉文蒙在少林盤桓兩日，白天與武僧院四大長老交流武學，夜裏迴寺下客棧休息。得知張佩佩已無大礙，這才帶張佩佩和孩子迴孫家鎮。


    此時張佩佩知道公主還活著的消息，自是又驚又喜，斥退跟著的錦衣衛諸人。當然，為了讓張南起放心，她修書一封，讓錦衣衛帶給了父親。


    劉文蒙帶著姬天媚、張佩佩迴到家裏時，看見一個陌生人等在家裏。


    劉文蘇把他領進房間，來人向劉文蒙出示了一個腰牌和一封信，然後低聲向他耳語一陣，隨即就走了。


    原來，這人是當今聖上派來的貼身暗影。他告訴劉文蒙，南巡迴京的正德天子，九月在淮安的清江釣魚時不幸落水。由於受到冷水的刺激與落水驚嚇，聖上染病在身，現在京師近郊的通州，讓劉文蒙帶著雲仙公主速去一見，他們會在沿途暗中保護。


    雖然知道雲仙再有兩月就要生產，但聖上的意思似乎很急，於是他就告訴了正與張佩佩相逢訴說的公主。家人立即安排了一輛馬車，帶著靜一師太和苗素雲充當公主的臨時保衛，急匆匆踏上北去的路。


    路上一切順利，十一月二十六日，他們趕到通州。


    經過暗子護衛的稟報，當晚劉文蒙帶著雲仙公主進了聖上的臨時行宮。


    當一個內侍帶著兩人進了聖上寢宮，看著躺在病榻上的聖上，劉文蒙心裏就是一沉。他看出當今聖上麵帶灰色，現在即使是神仙下凡，也難以挽迴生命。


    想到不久前見到聖上時，還不曾有過這種情況，難道是聖上身邊人在飲食上動了手腳？


    正德天子看到倆人，見他們要跪，揮手止著：“自家之人，不用多禮。王公公，你先帶駙馬去側室候著，朕與雲仙公主說幾句話。”


    劉文蒙在側室等了半個時辰，就見王公公帶著臉有淚痕的雲仙走過來，說天子要見他。劉文蒙走進寢宮跪下見了禮，聖上揮手讓王公公離開，讓劉文蒙坐在麵前。


    看聖上麵帶倦容，躺在病榻上，看著他道：“朕急著讓你們過來，是擔心身體那天就不行了。有些話，朕要給妹妹和你交代。在南巡之時，朕得到了很多機密消息，正準備整治，卻在清江意外落水。在朕患病期間，太後瞞著朕做了很多事情，先是把朕以前貶斥的幾個大臣秘密召迴京城，又借朕身有疾病之由，讓內宮之人出外會晤了其他王爺。更可恨的是，內外廷有許多牆頭草紛紛倒向太後。朕怕進京後局勢控製不著，故停留在通州數日。今天朕召你過來，是要你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要保護好朕的妹妹！”


    “聖上放心，臣即使身死，也一定做到！”


    正德點了點頭：“本來朕想擢你為朝廷重臣，但雲仙妹妹說大明有祖製，堅決不許你在朝為官，朕隻好同意。朕已曉諭遼東都司和蓋州衛，以定邊關之名給你們新建的莊上多送錢糧。另外，如果朕有不測，你就替朕除去萬全都司的將軍江彬和禁軍都統聶世貴兩人！”


    “臣遵旨！”


    “朕身邊有許多都是太後的人，而從太醫口中，許多以前朕相信的人，知道朕壽命無多，極可能背叛朕。你帶公主要多加小心！”


    劉文蒙和雲仙公主當夜被人帶離行宮，然後繞行一圈，在臘月中旬迴到孫家鎮。在路上，他們聽到當今天子在通州頒發諸令，逮捕了接替丁憂在家的吳安慶的新任的吏部尚書陸完，及從附寧王的係列太監，勒令司禮監太監閑住，又傳旨百官赴通州聚會，定了寧王一幹人罪名，然後頒出許多新策，暫時穩定了朝局。


    正德天子做完這些，這才在臘月初進入京師。


    不過，進入京師後的正德天子身子很是虛弱，急需要休養。但大明朝的一應諸事還等他發號施令，他的眼前再也沒有能獨擋一麵的親信，內外官員眼睜睜看著他，推轉不動，直至正德天子累得吐血作罷。


    躺在病床上，正德天子在這個時候，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孤家寡人。他的母親張太後帶頭反對他，嚇阻了一切想幫他的臣子。雖然現在他仍高高在上，但居於深宮之中，病體沉重，每天幾乎見不到人。現在已經沒有人再怕他聽他的，正德天子就象圈在牢籠中的老虎，一天天餓著，似乎外麵都在靜等一件事，那就是正德天子駕崩。


    三月十三的晚上，正德的身邊依然沒有一個人，連侍奉的太監也躲得遠遠的。他喊了幾聲之後，在淒慘、悲涼、孤獨、絕望中死去。


    而得到他死訊後，太後做的第一件事，是請以前與諸臣商議好的興王承繼大統，後稱嘉慶天子。


    興王是正德天子的堂弟，張太後選他的目的，自然是認可為太後，控製明廷大權。如果她選了正德天子的子侄輩，就要稱太皇太後，遠離政權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