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城。
自古多風。
正值秋日,那風更是多了。今晚的風象是從北邊大漠而來,唿嘯聲如鬼哭狼嚎,風裏挾裹著枯枝亂草和數不清的黃沙石粒,打在人的臉上,疼得人睜不開眼睛,抬不起頭麵,隻能弓著身子,把頭緊埋在褲襠裏象球一樣往前滾。
離綏城三裏遠的碎心屯,已被黃沙彌霧般地罩住了,屯內的人們都早早地鑽進被窩裏安歇了。
隻有屯東邊有幾間茅舍在風沙中透出了幾縷磷光般的燈亮,一個“酒”字的布牌被風抽打得發出了陰慘的嗚咽。
一個酒保模樣的老漢正蜷縮在屋中間的火盆邊打著盹兒,他的身邊有一位衣服十分骯髒破舊的青年人似乎醉了,也趴在桌上打著輕鼾。
“咣當”一聲,酒館門開了,隨著風沙滾進了四位一身黑衣的漢子。
四位漢子,三位中年,一位老的,老者一襲長袍,瘦削、精神,帶著一臉飽經世故的曆練,盡管沙土迷髒了渾身,仍沉穩得象一座山一般坐到了火盆旁的桌前。
一個中年人拍醒了老漢道:“掌櫃的,來五斤刀燒子,切十斤牛肉,再燉一隻小羊羔。”
酒館老漢揉揉惺忪睡眼,在這鬼也不出門的天氣竟來了買賣,忙堆起笑臉,連聲應著,顛兒顛兒地沽酒去了。
三個中年漢子人人一身黑褲褂,領口微開,袖子雙卷,個個透著精明幹練,六隻精目開合之間,銳利逼人。
其中一位漢子衝著老者道:“坎老,還是沒有蓋魔的信息,他是不是風聞朝廷圍剿匪首,躲起來了?”
老者麵容不變,懍聲道:“崔結,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給我閉嘴。”
叫崔結的中年漢子忙默然止聲,低頭喝下一碗羊奶。
屋裏一片寂靜,隻有風撕扯窗欞的鳴叫。
倏地,醉臥在桌邊的那個邋遢年青人仿佛夢囈般地低聲道:“蓋魔,你一定要給我多贏些銀子啊。”
老者和三個年青人聽到這似乎含混而又分明清晰的話,均麵色一緊,老者一個眼神,叫崔結的漢子一步躍到年青人麵前,剛要用手拍醒那年青人,似乎又嫌那件染滿了酒漬油埃的衣裳髒了他的手,便用劍柄打了青年人背部一下道:“醒醒,你可是說過蓋魔?”
年青人伸臂打了個哈欠,懶懶地道:
“是誰擾了我的美夢?”
崔結大聲道:“你可知道蓋魔蓋秋天的下落?”
年青人看上去,麵上黑泥滿布,髒的實在難看,可滿臉的塵埃仍掩不住那長長的劍眉,和挺拔的瑤鼻,特別是此刻他呲牙一笑,露出了兩排整齊的白齒。
如果穿戴潔淨些,分明是位非常俊美的翩翩青年。
那青年人笑道:“朝廷的坎大總捕,肯出銀子買個信兒嗎?”
原來這位老者竟是赫名天下的第一名捕坎威。
幾十年來,黑道人物對他莫不聞風而逃,看來這迴,他又描準了塞外魔頭蓋秋天了。
坎威肩頭一晃,人已來到青年人跟前,冷冷地道:
“年青人,蕩魔除妖乃是為天下庶民安居樂業之舉,莫非你的正義要用銀子來買嗎?”
年青人仍笑道:“坎大總捕,我不知正義什麼的,隻是近日賭金缺饋,坎老肯幫忙麼?”
“那要看你的貨色怎麼樣了。”
年青人右腳尖一挑,一個紅色包裹立飛到桌上,道:“這貨色如何?”
崔結打開包袱,驚叫道:“蓋秋天的人頭!”
坎威不禁一愣,趕忙到桌旁驗證。
果真是蓋秋天的魔頭!
“哈哈哈,年青人,有你的。
我一定上奏朝廷給你請功,你叫什麼?”
“我不稀罕功名,隻是想讓坎爺給幾兩銀子花花。我是個小人物,卻偏偏羨極了坎爺這樣的君子,倒也起了個響亮的名字,叫甄君子。”
甄君子——真君子?
天下那有這般輕侃、潦倒、嗜金的君子。
“好說。”
坎威點點頭道:“隻是你要何價?”
“三千兩紋銀不少吧?皇上可是出五千兩銀子告示天下買蓋秋天項上人頭的,剩下的銀子就算是請坎大總捕沽酒吧。”
“小子,你很夠意思。
我卻怎麼能肯定你不是蓋魔的手下內訌之由而殺他的呢?”
年青人肅容道:
“坎大總捕,蓋秋天殺人如毛,九死亦難贖其惡,我殺他總是一樁好事,就算是為了銀子也不為過吧?”
“嘿嘿,誰不知道蓋秋天武功絕頂,你又憑什麼淩頂武功降住了他?”
年青人微微一笑,順手從頭上拔上一根頭發,向桌麵輕輕向下一撚,頭發立刻如尖銳的釘子一樣鑽入了木桌裏。
坎威同那三個中年漢子不由大驚。
要知道這手“細燕鑽天”可不是一般一流武功人物能做到的,即是坎威自己也不敢有這樣想法的。
“好!
這買賣我做了,銀子你可到直隸府去取,我定會付你。”
“坎大總捕果然暢快,甄君子信你,告辭了。”
年青人又是一笑,晃肩之間,人早已飄到門外十丈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