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九幽穀竹林深處的密室中,一個渾身斑駁的人正躺在石榻上。
他的眼睛毫無情感地盯著上方,一眨不眨,眼神空洞,又充滿故事。
萬毒老祖歎了口氣。
“石大俠,你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隻是,這身上的傷痕,縱然華佗在世也無用!
在聽到萬毒老祖的話時,石鎮平的眼裏終於有了一絲神采。
他猙獰的麵龐上忽然露出一個冰冷的淺笑,眼中的淩厲令萬毒老祖都不忍心再看。
縱然沒有親曆六月十三夜侍劍山莊的往事,但萬毒老祖敢說,每一個見過石振平的人,都能想象得出那夜的殘忍與絕望!
“他們呢?何時迴來!
沙啞的令人不忍細聽的聲音響起。
萬毒老祖在石鎮平空洞的眸子中看到了別樣的情緒。
“這兩日就該到了。老夫這兩個徒孫,可是年少有為。石大俠,跟他們合作,你絕不會後悔的!
石鎮平冷“哼”了一聲,對萬毒老祖的話不置可否。
“不過就是在東海畔遇到了他們,換作別人也是一樣。如今的我已是廢人一個,隻要能助我報仇,是什麼人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差別。”
頓了頓,石鎮平忽然又歎了口氣。
“但他們的運氣不錯,有您這麼個師叔祖,換了旁人,能否將石某從鬼門關拉迴,還是未知之數。如此說來,倒是石某的運氣好了。萬毒老祖,果然名不虛傳!
“你好生歇著,等他們到了,自會來看你。”
萬毒老祖出了密室。
明媚的陽光順著竹林的縫隙照射進來,落在竹葉上形成暗影斑斑。
滿頭花白的老者又轉頭看了一眼密室,閱盡滄桑的麵容上是令人不忍直視的哀婉和悲歎。
江湖中人稱“石敢當”的石大俠,豪邁、熱烈,人人稱道,可在經過這樣的人間慘案後,也不可避免地變得尖刻、淩厲起來。
什麼是悲劇?
除了滅門慘案、人間煉獄,這也是一種使人無法言說的悲劇!
江懷和秦憶到九幽穀的時候,萬毒老祖正在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晾曬草藥。
他一邊細細地將草藥分揀得幹幹淨淨,一邊口中不住地碎碎念。
“兩個臭小子,準是半路又跑到別處玩了,昨日就該到了啊。要說最混賬的,還是江天,年紀輕輕的,竟早早撒手去了,害我一把老骨頭跟著受苦受累。等哪一日老頭子我也兩腿一蹬,到了那邊可得好好說道說道。老頭子命苦啊……”
二人靜靜地立在一旁,可不敢打擾老頭子“真情流露”。
聽到最後,秦憶忍不住擠眉弄眼起來。
這毒老怪,八成又受什麼刺激了。
來來迴迴就這幾句話,不是說自己命苦,就是罵他們混蛋,連說不定已經投胎轉世的江天都罵上了。
秦憶有些不想聽了,於是重重地咳了幾聲,嚇得萬毒老祖一個激靈,差點將手中的竹筐子打翻。
萬毒老祖暗暗後悔,真是老糊塗了。
年輕時候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都到哪裏去了,也隨著年齡退化了嗎?
這兩個混小子,聽了多少,不好說啊。
江小子罷了,一向懂事。
秦小子不得找補迴來,這可是個給天捅個窟窿都不怕的主兒啊!
念及此,萬毒老祖決定先發製人。
隻見他將手中的竹筐重重一扔。
原本還算平和的人突然吹胡子瞪眼起來,白色的頭發和胡須好像也隨著怒氣開始飄揚。
“喲,這是怎麼了?毒老怪,你在這裏罵罵咧咧了好一陣子,我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打算倒打一耙啊!
真是老頑童,越老越有脾氣。
這一招秦憶見怪不怪。
江懷覺得甚是有趣,隻悄悄地走到一邊,看著秦憶與萬毒老祖插科打諢。
“毒老怪,真氣性大!
“混小子,真沒良心!
二人你來我往,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但江懷冷眼旁觀,萬毒老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燦爛起來。
和秦憶笑罵一陣,他的心情倒是好多了。
“不生氣了吧,我們這不是來了嗎?您可是知道的,臭老頭子留給我們二人多重的擔子,平日裏我們可是沒人疼的,隻有來您這裏的時候,我們才算是有人疼。
師叔祖,認真說起來,我和江懷真正的親人隻有您和靈兒了。江懷剛一闖過第二關,我們就急匆匆地出來了,還不是因為惦記您!
這一句“師叔祖”,可把萬毒老祖樂壞了。
再看這二人,便不是兩個混小子了,分明是他的兩個金孫嘛。
萬毒老祖十分細致地上下打量一番立在一旁的江懷,麵色紅潤,雙眸炯炯有神,整個人洋溢著蓬勃的朝氣。
“好小子,幾日不見,武藝又精進了不少。江天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十分欣慰。你這小子,青出於藍了。”
誇完了江懷,對著秦憶,萬毒老祖總想繃著臉訓斥幾句。
奈何,這小子一張俊臉分外討喜,又十分識時務,這會兒更是一口一個“師叔祖”。
於是,萬毒老祖這張冷臉是怎麼也繃不起來了。
“毒老怪,你剛是怎麼了?受刺激了嗎。我可是最知道你的,心裏頭一點不痛快,就得把我們父子三人都拉出來溜溜。還雨露均沾,每個人都得被你罵幾句!
萬毒老祖指指遠處的竹林,歎了口氣。
“萬爺爺,是竹林裏……的人有異樣嗎?”
江懷關切問道。
竹林裏的人十分重要,萬不可有絲毫閃失。
萬毒老祖輕輕搖搖頭。
“隻是覺得有些落忍。若不是實在太過悲痛,石大俠不會成如今這個樣子。他這幾日一直在問你們的行蹤,我看他精神不大好,在飯食裏添了一些安神的藥,等他醒來,你們就去看看他。你們跑哪兒去了,算算日子,該昨日就到的。”
繞了一圈,又繞迴來了。
想到這兩個小子晚到了一日,萬毒老祖的胡子又吹了起來。
“咳,我和江懷一出蒼墨高原,就遇到楚牧了,他想進蒼墨高原,沒讓他進。我們一同去了梁州,還見到了秦焰。毒老怪,寒冰雪蠶有著落了嗎?靈兒她們呢?”
說起這個,萬毒老祖更是心塞。
兩個混小子好久才來看他一次,自小養到大的孫女也是三天兩頭盼著出穀玩。
“靈兒她們,還有姓嶽的小子一起往西邊去了,說要去探探淮江的源頭。令文丫頭說,書上記載著淮江的源頭在藏比裏蘇山,就是個小水坑,幾個人興起,說什麼也要去看看。
說到秦焰,我知道他在梁州,寒冰雪蠶此刻正在路途中,等寒冰雪蠶到了老頭子手中,秦焰就該迴京了。
至於楚牧,他早就帶著徒弟們離開了。他來這裏能有什麼事,還不是為了子母蠱。”
“隻是為了寒冰雪蠶嗎?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萬爺爺,您之前不是提過初雲圖最後一次出現就是在西陲之地。難道又有了消息,秦焰才坐鎮梁州的?”
如今,隻要提到秦焰,江懷總是忍不住會想很多。
“不會,從咱們知道初雲圖開始,我已經交代了聽風堂的弟兄們,一定要細細打探,哪有消息?
況且,這初雲圖是不是真實存在的都不好說。隱匿在梁州的兄弟說了,秦焰一直蝸居在那個小院落中,從來不曾外出,也沒有可疑之人進去過!
“江小子,你想太多了。光一個寒冰雪蠶,已經夠分量讓昭王坐鎮了。那可是上千年才能形成的一個寶貝啊。
這寒冰雪蠶上一次在江湖中露麵,還是七八十年前,後來不知道被什麼人奪去了。當年,若不是秦焰說幫老夫找寒冰雪蠶,老夫哪會輕易答應替他救人。”
江懷在心中暗暗算了算時間,是相符的。
寒冰雪蠶正是七八十年前到了侍劍山莊的。
他的曾祖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
帶迴侍劍山莊後,寒冰雪蠶一直被放在淩霄閣地底暗室的冰層中。
曾祖父還特意交代過,絕不可傳出消息,不可讓外人探知。
可這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一件東西隻要存在,就會被人得知。
難道侍劍山莊滅門與寒冰雪蠶有關?
就是為了奪得這個寶貝。
江懷始終覺得,滅門的事與長風劍關聯不大,一定有別的原因。
之前他還想過初雲圖,會不會跟初雲圖有關。
可如今想來,應該不會,他從未聽父親提到過這三個字,侍劍山莊應該不知道初雲圖吧。
倒是寒冰雪蠶,若被有心之人探知藏在侍劍山莊,想去搶奪再是正常不過。
江懷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秦焰最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