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長長的黑色甬道,隔得老遠(yuǎn),才有一盞忽明忽暗的斑駁燈火。
一閃一閃的燈火,將二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終究,秦憶還是想方設(shè)法,帶江懷來見沈千南一麵。
跟著秦憶的腳步,江懷走在這長長的甬道上,想到外麵的亭臺樓閣、一步一景,與這裏簡直是天堂和地獄的極致差別。
過了好久,二人終於在一個鐵柵欄處停下了腳步。
借著昏暗的燈火,江懷看到了鐵籠子裏的人。
那人的手和腳呈一種極其扭曲的的令人感覺到痛苦的姿勢,可即便如此,他的手和腳都被粗大的鐵鏈子緊緊地捆綁著。
如雜草般淩亂的頭發(fā)遮住了他的麵容,可狹長的眸子讓江懷覺得有些熟悉。
看了又看,他終於認(rèn)出,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沈千南。
江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的沈千南雖然有些陰鷙,但還是個挺拔英俊的年輕人。
他實在無法將以前的沈千南與眼前這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聯(lián)係在一起。
“秦憶,這……這……”
這宮裏內(nèi)侍折磨人的手段未免太過殘忍了。
秦憶冷“哼”了一聲,“沈千南如此,全是他自找的。他浸潤宮闈多年,自然知道如何說話才能讓自己少受些苦,他是故意如此的。秦曜沒了,看來沈千南也並不打算活著了”。
“嗬嗬……”
一聲冷笑。
沈千南挪動下沉重的軀體,鐵鏈撞擊聲在這裏格外刺耳。
“是你們,啊……噗……”
一口渾濁的血隨著他的話脫口而出。
“你們……你們來做什麼?看笑話嗎,滾,快滾。”
沈千南怒瞪著二人,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恨意。
“你,有什麼資格直唿殿下的名諱,不知死活。殿下縱然往生,可他就在這裏,無時不刻不在這裏。他正看著你們呢。殿下,是屬下的錯,是屬下沒有幫您完成心願。早知如此,屬下說什麼也會將這二人弄到東宮去,好讓殿下得償所願……”
沈千南聲聲泣血,秦憶氣得狠狠地拍打鐵柵欄。
這混蛋簡直是瘋了,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想著為虎作倀,還後悔沒有幹成壞事,什麼世道啊?
說著說著,沈千南竟開始嚎啕大哭,不停地喊著他的殿下。
一時間,這樣的沈千南令江懷忍不住有些動容了。
不說別的,這沈千南對秦曜的確是“一片真心”,即便這真心從來不為世俗所接受。
沈千南一直哭了許久,直到哭到再也沒有力氣繼續(xù)哭才停了下來,如一條將死的魚般趴在地上不住喘氣兒。
“秦曜若是知道,你如此待他,一定也很欣慰。”
“你懂什麼?姓江的,殿下身份尊貴,如高山明月般令人不敢褻瀆。殿下注定是站在雲(yún)端、睥睨天下的人,我隻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殿下,那便足夠了。都是你們,不知好歹。”
前一秒還像要斷氣似的,一提起秦曜,這沈千南好像又中氣十足了,連罵人都有力氣了。
這樣的沈千南倒是把秦憶氣笑了。
秦憶扯出一個冷笑,“可不就是站在雲(yún)端嗎?這不,都上天了。殿下身份尊貴,這人間太小,廟小,容不下這等大佛啊”。
“秦憶,休得胡言……”
話還未說完,隻聽到“砰”的一聲響。
原來沈千南見秦憶譏諷秦曜,心頭火起,就想衝上前來,奈何,鐵鏈子牢牢地束縛住了他。
“你也算是個人物了,都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有如此爆發(fā)力。卿本佳人,奈何從賊啊,秦曜是個什麼好鳥兒。”
秦憶真是想不明白。
沈千南氣得雙目充血,口中不停叫罵。然而,他再怎麼氣極,也奈何不得秦憶。
意識到自己完全是在做無用功,慢慢地,沈千南也隻好消停了下來,幹脆閉上眼睛,隻當(dāng)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
“沈千南,那一日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你總不想秦曜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吧。”
聽到江懷的話,沈千南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像是看著傻子般看著江懷,看著看著,突然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姓江的,那一日,就該想方設(shè)法將你弄進來,讓你好好看看殿下的風(fēng)姿。殿下高興啊,他有後了,他終於可以向陛下和這個天下交代了。多少年了,從來沒有見過殿下像那日般高興的,驚世駭俗又如何,放浪形骸又怎樣,殿下心中的苦,又有幾人知道呢。”
聽到沈千南的話,江懷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秦曜貴為太子,若說他苦,那天底下還有能笑著的人嗎。
“那一日,沒有什麼異常?”
“異常,什麼異常。那日,殿下實在高興,不免有些鬧騰,昭王過來訓(xùn)斥了幾句,是威武侯將昭王勸走的。還是辛侯爺真心疼愛殿下,知道殿下不易,讓殿下樂嗬一日又能如何呢。
隻是,隻是,誰也沒有想到,竟天妒英才啊,殿下……殿下竟會……竟會走了不歸路。殿下,我的殿下啊……”
“你先別急著哭喪,秦曜好男色,他怎麼會跟辛家的丫頭有牽扯呢,真的是秦曜的種嗎?”
這是眼下秦憶最關(guān)心的問題。
他總覺得秦曜有後這個事就怪怪的。
聞言,沈千南氣極,登時恨不得跳起來。
奈何,身子太過虛弱,鐵鏈又太過沉重,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姓秦的,你敢懷疑殿下的神武嗎?殿下與辛郡主,是我親眼所見,還有起居錄為證,誰也不能懷疑,誰也不能懷疑……”
看沈千南的架勢,簡直要跟人拚命了。
如此,秦憶倒是覺得秦曜有後這個事有幾分可信了。
算了,不是還有司空宗師和毒老怪在嗎?
這兩個老家夥醫(yī)術(shù)高深,總能有辦法判斷一二的。
……
從宮裏出來了,江懷和秦憶仍覺得雙耳突突,好像沈千南的吶喊依舊迴蕩在耳邊。
“唉,這沈千南對秦曜可真是感天動地啊,我雖不待見這二人,但這份情誼總是真的。秦曜有個如此忠誠的追隨者,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畢竟也是自己的兄弟,年紀(jì)輕輕的就沒有了,再提起秦曜時,秦憶就客氣了許多。
江懷迴頭又看了眼宮門的方向。
夕陽西下,高聳的城門被灑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暈。
氣勢十足的皇宮如一頭沉睡的猛虎般,匍匐在華京城這片耀目的土地上。
而在明亮的皇宮裏,有許許多多看不見的幽黑的角落。
“秦憶,沈千南會是什麼結(jié)局?”
“這還用問嗎?況且,連他自己都不想活了。”
“沈千南所說倒是與萬爺爺他們所說能對得上,誰能想到,堂堂一國太子,竟會以這個方式慘淡收場。”
“可他死前是逍遙快活的,多少人在生命走向終結(jié)之前是畏懼的、痛苦的。”
秦憶本是無心一說,然而,這話卻勾起了江懷的滿腔心事。
說的是啊。
侍劍山莊七十六口人,每一個人都戰(zhàn)鬥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們的死固然要比秦曜更氣勢些,可他們心中當(dāng)真就那麼無畏嗎?
不是的,能活著誰也不願意死去。
侍劍山莊的人啊,他們死去了,直到今日,依舊是不明不白地死去。
江懷長歎了一聲,又垂眼看著自己的雙手。
曾幾何時,這雙手能打出最變幻多端的掌法,能揮舞出最精妙絕倫的劍法,而今,這雙手,就隻是普普通通的一雙手,是沒有多少力氣的一雙手。
到底什麼時候,他才能恢複武功呢。
那憑空消失的武功,真的能恢複嗎?
江懷將擔(dān)憂與畏懼通通埋進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