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
晴過幾日的秋空,又飄起秋雨,細雨蒙密,纏綿如絲,似傾訴著的無盡怨曲,甚是惱人。
“武舉會”將至,寒漠準備起程前往京城,他隻帶諸葛夫人和重樓離開,其餘人全都留在靈繹城。
寒漠的本意,是讓夫人們迴古丘城,那裏才是自己的家,然而夫人們反而因為懷孕,都不敢迴去。
傻夫人擔心路途過於遙遠而傷到胎兒,雖然南宮愫一再說沒事,但傻夫人說娘肯定也會這麼想,寒漠隻能閉嘴。
三位神醫夫人是擔心茶館懷孕的女人們,若她們走後,這裏無醫師照應,三女的中參功已圓滿,況且她們也害怕孩子有事,不敢賭,畢竟第一次當母親。
鴻鵠和寤寐,則是被寒漠強製留下,守護各自懷孕的夫人和這個家,如今茶館的後宅,人實在太多。
為此,寒漠主動上過一趟王府,與宋眼定下盟約,宋眼拍著胸脯保證,王府在,茶館必在,宋眼也要去京城,二人商量好日子,同往。
寒漠並未將希望全寄於宋眼身上,他讓龍空受在必要的時候,將茶館連同武館的人,全部遷徙至觀山城。
寒漠甚至讓南宮誠專門來過一趟靈繹城,他帶著南宮誠偷偷與龍空受見麵,讓二人定下聯絡的方式,與龍空受之間的聯係,楊計都不知曉,寒漠做得很隱秘。
秋空昏黃,原野失去生機,荒草遍地,蟲兒悲鳴,此刻若是惆悵之人,置身於秋雨之中,心情便會更加傷感。
寒漠孤身來到竹山,他要與龍葵和飛蓬告別,此刻的秋雨,帶著點點滴滴的愁緒,浸入心中。
秋雨蕭蕭竹林深,由來遠行人易傷。
秋風揮舞著雨滴,輕綿的滑落於竹葉之上,將俗世之中的紛爭洗去,讓疲憊不堪的心靈安歇,雨中的竹林,無比靜謐與安詳。
一語難訴離別情,竹林聽雨靜無聲。
寒漠看著兩座孤墳,耳邊響著雨穿林葉之聲,感受著人生的風雨,將自己的煩躁洗滌,心稍稍變得安定。
“你倆這,清幽寧靜,與竹為伴,以竹問心,紅塵煙雨,怎能比得上這清雅出塵的碧林。”
寒漠左一揮,右一撣,將二塊墓碑之上的枯竹葉清掃,接著撫摸著碑石,喃喃細語道:
“蓬哥,我答應你去看南門鸝的事,還得等些時候,你倆知道的,還有五日就是''武舉會'',我必須提前去,不過,不過你放心,我,我一定會將你的話帶到。”
寒漠的聲音已開始哽咽。
“葵哥,你說,你一直希望在這人間,有,有一處安靜之所,嗚嗚嗚嗚!”
眼淚奪眶而出,肆意縱橫,寒漠伏於墓碑之上,放聲嚎哭,這裏隻有他和兩個不能說話的人,他終於將壓抑已久的情感渲泄,久久不能平複。
“嗷嗚,嗚嗚嗚嗚!”
秋雨從秋空之中,傾瀉而下,灑於寒漠的頭頂,將他的身體澆透,雨中的竹葉,仿佛感知到寒漠的悲傷,竹子輕搖,竹葉之上晶瑩的雨珠飄落,與寒漠的淚水相融,共同匯入地麵,將寒漠這份相思,帶給地下的親人。
手撐紙傘的重樓,躲於寒漠身後的遠處,他並不知道寒漠要來,他也是來告別,湊巧遇上,便沒上前打擾。
重樓看得見寒漠的模樣,聽得見寒漠的哭嚎,他現在才懂,原來寒漠隻是將悲痛深藏,將笑容留給家人,獨自一人之時,才讓傷痛釋放,重樓的雙眼模糊,口中卻是字正腔圓道:
“這就是,男人!”
人生天地一葉萍,秋雨秋風愁煞人。
雨淒情落,幾縷相思,幾許往事,一如昨日之夢,秋雨泣,淚入泥,此情綿綿,相思無期。
寒漠的淚,不是委屈與辛酸,更非無奈與絕望,而是禮物,獻給親人的同時,也在警示著自己。
寒漠的淚,由心而出,是心靈將體會於自然中的流露,淚水代表著往日之傷痛,也是與昨日之告別。
淚水將心洗滌清明,前路未卜,時日尚長,擦幹淚水,迎接明日的挑戰。
竹影見澈,竹徑生輝。
竹葉被秋雨洗淨,碧綠茂盛,秋雨順著青翠的竹葉,將泥土濕潤,雨滴成溪,竹林煥發出生機,林葉沙沙,竹林散發出生命之力,仿佛在向寒漠灌輸著力量,讓寒漠有力氣繼續聊天。
“二位哥哥啊,蘇兒與蘭兒已有孕,你倆當然是義父,躺著啥都不幹的義父,算你倆走運,不與你倆計較,不過我不知道是兒是女,我覺得兒女都一樣,你倆萬不能重兒輕女,否則我可是會生氣的,咦,你倆看看,說到孩子吧,雨都停了,嗬嗬!”
寒漠的手,分放於兩塊墓碑之上,這雨好奇怪,怎麼不淋頭,僅僅淋自己的手呢?寒漠一抬頭,原來是重樓撐著傘為自己擋雨。
“吖!你個混蛋啥時候來的?我咋沒發覺?!”
“嗬嗬,龍哥,我是大內總管,你得受我管,招唿不打就跑這兒來,你想想,剛才若是個殺手前來,你的小命休矣,我上哪找人治病?龍哥當反省才是。”
寒漠不理他,反而繼續對著墓碑說道:
“二位哥哥,你倆看看,咱們聊個天,這人還來打擾,我知道的,他是吃醋,是啊,你們三個是師兄弟,你倆放心不下,但有我在呢,我保證將他看好,絕對不會讓你倆擔憂,我給樓哥讓位置,他肯定有話要與你倆說。”
寒漠的腿有點麻,手撐著地麵站起身想走,重樓卻將他拉住道:
“隻有一把傘,你陪我站一會兒,待我說完,咱們一起迴去。”
“好,你說吧。”
重樓將傘交給寒漠,變成個寒漠剛才的姿勢,左右手各撫摸著一塊墓碑道:
“二位師兄,你倆在那邊也要努力,跟著祖師爺將師門發揚光大,據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你倆並不用等上幾日,待我來之後,我可是要享福的,家裏不用擔心,有龍哥在呢,我是大內總管,會將他看護好,師父那裏,我去幫你倆說,好好休息,我,我想你們!”
寒漠蹲下身體,攬住哽咽的重樓,輕揉他的肩頭,以示安慰,良久之後,重樓收起眼淚嘀咕道:
“我可比你好,我都沒哭出來,太監也是男人。”
寒漠斜視著重樓,嫌棄道:
“你別總是太監、太監的掛嘴上,行不?以後治好病,可你搞成個習慣,哪家的女子敢嫁給你,這口頭禪,不好!!”
“我有老是說嗎?”
“當然,以後改之,我也改,還有話麼,告別一下吧。”
“好吧。”
重樓轉頭對著墓碑道:
“二位師兄啊,我要跟龍哥去京城,總管嘛,必須跟著,不過家裏人都在的,師姐、師妹啊,你倆的小徒弟啊,都會來陪你們說話,行了,待我迴來之後,再來匯報,走啦!”
“二位哥哥,以後再來啊!”
寒漠揮揮手,攬住重樓的肩,二人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家而迴。
諸葛夫人像看不見寒漠雙眼紅腫似的,拉入房中幫他換衣袍,在寒漠好奇的眼神之中,諸葛夫人無奈道:
“雨中的竹林,生機盎然,淨化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