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崔宇峰心裏“咯噔”一下，老湯講的事情是真的？
黃四海消息靈通，早先就在鎮裏收到過風聲的，黃四海說：“領導，莫不是那個……”黃四海用手指了指山頂。
森防股股長老周說：“老黃，別瞎猜，今天林局來林場慰問也是想著趁著這個機會和你們通個氣，有話待會兒再說，這裏也不是談話的地方。時間不早了，先吃飯吧。”
林局哈哈一笑：“先吃飯，慢慢談。”
林站財務不把自己當外人，帶著林業局的司機在崔宇峰的菜地裏采了一大堆西紅柿、黃瓜、小白菜、木耳菜、辣椒，然後把采購來的雞鴨魚肉打理幹淨，就等著崔宇峰下廚露一手。
崔宇峰的廚藝是跟著林場劉婆婆學的，劉婆婆起先是國營林場的廚子，老家四川人，做得一手地道的川菜，領導來視察的時候多是劉婆婆掌廚，領導吃了都說好，一來二去便名聲在外了。林場解散撤編，林業局領導念著老人家的好，給了個退休工人待遇。
崔宇峰在林場工作兩年，勤快聽話能吃苦，兩個老人家瞧著心裏喜歡，兩年下來崔宇峰基本上把婆婆的手藝學了個七七八八。
財務和司機打下手，崔宇峰掌勺。
崔宇峰念著白如雪的提醒，把領導伺候好了能提要求，便施展渾身解數，炒、煮、炸、蒸搞了一大桌地道的川味兒。那黃牛肉被他做成了一大盆水煮肉片，麻辣鮮香、湯汁濃鬱，一擺上桌眾人就紛紛誇讚。
菜都上齊了，林局說，大過節的，都喝點兒，家屬也得喝。大夥兒都說好，白如雪笑嘻嘻的也沒拒絕。
司機麻溜地跑去麵包車拿酒，取了幾瓶西鳳。
林局說：“自家人不說客套話，咱們是個窮單位，茅臺五糧液喝不起，就西鳳了啊。你們可別怨領導小氣。”
哪能呢？有西鳳就好，這是好酒。黃四海說，也就是趕上過節蹭領導的西鳳，平時我們在林業站聚餐喝的都是頂便宜的鄉下米酒。
財務說，好幾個月沒見著津貼了，現在連米酒咱們都喝不起了。
周股會察言觀色，酒席還沒開始下屬就開始跑題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周股說，哎，你們幾個還能聚餐，知足吧！縣裏管得嚴，到處在整頓機關作風，局裏例行聚餐早取消了，對外接待一律食堂工作餐，酒都不敢碰。就這西鳳酒還是林局私人掏腰包買的。
噢，又是領導私人掏腰包啊，黃四海很感動，說，那我們得謝謝林局。讓我說，局裏大小一堆的領導，就林局最體恤下屬了。張局下來次次空著手不說，還時不時要挑刺兒罵人……
林局寬厚地擺擺手，老黃是老同誌不能那麼說話，張局對你們要求嚴格總是沒錯嘛。我呢，是有心理準備的，現在隻要是下基層就像進了丐幫，到處都是她娘的要飯的。我理解你們。
財務說，林局，我們基層人員性子直說話不著調，叫窮習慣了，您可別往心裏去。
林局笑笑說，叫窮很正常啊。你們不向我叫窮那我還是領導嗎？嗬嗬。我也叫窮啊，向縣委縣政府叫窮唄。
哈哈哈。大夥兒笑起來，司機開始倒酒。周股說，來來來，喝酒，大過節的不能叫窮！意頭不好，他娘的越叫越窮。
白如雪看這幫人胡說八道挺有趣，在一旁笑吟吟的。白如雪心想，黃四海這個老狐貍偶爾倒賣點野豬肉恐怕不算窮吧。
崔宇峰則一看這行情，得，看來今天啥要求都別提了。那信封他上廁所的時候翻出來看了下，400塊，塞牙縫都不夠……
眾人甩開膀子開始吃喝，叮叮當當酒杯碰個不停。黃四海和財務都是酒場老手，衝著林局和周股變著花樣兒敬酒，兩個人按著梅山的土規矩“巡莊”，左一輪右一輪的不亦樂乎。林局和周股也是酒仙，有敬必喝酒倒必幹，還時不時蹦出幾個葷段子，把大夥兒逗得直樂……
崔宇峰心說，這哪裏是專門來慰問下屬，分明是酒鬼下鄉找樂子。縣裏查得嚴，酒局少了，自己這林場可不是喝酒的好去處麼？
酒過三巡，林局清清嗓子，說：“我和你們說說那個和尚的事情。今天來梅山呢一來是過節，二來呢就是這個事情要和大家通通氣。”
眾人都悄悄地把耳朵豎起。
“過幾天會有個和尚來咱們林場考察，目的呢，是打算買下我們林場這一片……”林局用手劃了一個大圈，從山頂劃到場部院子，“他打算在這兒修個投資一個寺廟。”
“究竟出價多少還在談，局領導班子就這個問題討論過，原則上同意。屆時我會陪同那個和尚過來考察，老黃、小崔，你們適時做好接待安排，一般的規格就行。”
看來老湯說的話驗證了，崔宇峰瞅了一眼白如雪。
黃四海說：“領導，這個事情鎮政府那邊傳出過風聲，我曉得這個事情。”
“林昌偉那邊？”林局鼻子哼了哼。
“是林昌偉。”黃四海說，“領導，我就不太明白，我們這林場是國有資產，即便是出售了有收入那錢也是歸入國庫，我們一分錢也撈不著啊，這種買賣局裏也肯做？”
林局說：“這其中自然有些內幕的，你們也不用打聽。”林局用指頭往上頂了頂，“上麵有人啥都好說。”
“我們的意見呢是這些資產可以出讓，條件是那和尚得重新找地方給我們建個護林監管站。隻可惜了小崔這個好地方……”林局拍了拍崔宇峰，“小崔可要有個思想準備哦。”
崔宇峰當然不情願，但領導定的事情自己一個護林員算老幾？崔宇峰笑笑沒說話，換個地方就換唄，隻要還在林場工作，開三蹦子挖筍子的事情就能幹下去……
“這個事情林昌偉跳得最兇，他找了一大堆理由，說什麼開發旅遊資源，盤活梅山鎮的經濟……哼哼。縣裏居然信了他的鬼話，梅山林場關他鎮子裏啥事你們說。”林局話裏話外的意思也是對梅山鎮的作為很不感冒。
財務試探著說：“林昌偉不過是想收稅薅點羊毛？”望了望大夥兒，財務繼續道，“或者最多在鎮上建個小賓館接待外地遊客？”
林局微笑：“那才幾個錢？”
黃四海說：“領導，我還是不明白，張局會同意？這種沒好處的事情依他的脾氣哪裏會鬆口？他完全可以找省廳反映情況，和尚上麵有人，咱們也有上級。”
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白如雪突然開腔了：“說不定你們家的張局長和那鎮書記都是和尚的股東。”
白如雪的話猶如扔下一枚重磅炸彈，轟的一聲炸得眾人腦瓜子嗡嗡的。
林局臉色驟然就變了，黃四海幾個人登時呆若木雞。
崔宇峰大急，嗐！邋遢鬼恐怕是喝酒喝多了，早先就提醒她別亂插話的。
崔宇峰瞪了白如雪一眼：“你可別瞎說。”
白如雪毫不忌憚：“我瞎說？哪個寺廟的背後沒有資本沒有暗股，心照不宣罷了。”
眾人又是一陣驚悚。黃四海擔心地望了望林局……
林局長沒有生氣，凝視了白如雪半晌，微笑道：“無妨，秋蕓的意見很有代表性。估計在群眾中會有這種猜測，坊間有這種評議再正常不過了。街談巷議，眾口悠悠嘛。哈哈。你們說是不是？”
林局是個老狐貍，兩句話輕巧地就化解了白如雪帶來的尷尬。大夥兒都跟著笑起來，是是是，哈哈哈。
林局說：“小崔，你這家屬在哪裏工作，可不像個普通女孩子。”
白如雪說：“領導，您高看我了，我就是個教英語的鄉下教師。”
周股望著白如雪微微搖頭：“不像。”
“像或不像又有什麼關係呢？說到底就是個優秀護林員的太太。”白如雪白了崔宇峰一眼。
哈哈，眾人大笑。
林局說：“秋蕓是個妙人。來來來，和優秀護林員的太太碰一個。”林局把杯子端了起來……
這一頓酒直喝到下午四點才結束。
林局一行人喝得臉兒紅紅的和崔宇峰告別。
林局噴著酒氣叮囑：“小崔家屬，下次有客人來你可別再說那個話了。怪嚇人的。”
白如雪笑嘻嘻地道：“領導放心。和尚來考察我們家小崔做全素席，大夥兒不喝酒啥話都不會說。和尚要喝酒我就說這個話嚇死他。”
聽得出白如雪在戲謔，哈哈哈，林局指頭點了點白如雪：“調皮。”
……
麵包車在山路上緩緩行駛。
黃四海酒壯慫人膽，遞給林局一支煙：“林局，小崔媳婦兒那個話，我怎麼覺得好像……”
林局陰沉著臉：“好像怎麼樣？”
黃四海一愣，沒敢再說下去。
林局噴出一口煙，望著車窗外喃喃道：“黨國不堪負累，豎子不足與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