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父亦有犬子，比如林去憂。


    有其弟子，必有其師傅，比如三清道人。


    林去憂終究是吃了太年輕的虧。


    庭院中，三清道人恍然大悟，以咳嗽幾聲化解尷尬，氣勢卻不見絲毫減弱，每每落下一棋子都要伴一句類似：“此黑子落處，仿若混沌初開，陰陽乍現(xiàn)，雖看似無序，實乃蘊含天地至理，吾之妙手，恰似那鴻鈞老祖點化乾坤�！�


    白衣太子看著毫無章法的棋盤，俊美臉蛋上早已布滿黑線，手停頓在半空中，實在不知從何下手。


    三清道人挑眉得意道：“太子殿下，貧道這棋藝不比石博文差吧？”


    石博文，當(dāng)今公認(rèn)第一大學(xué)士，


    話音未落，又是一臭棋落下。


    對眼前這位臭棋簍子，林去憂對視沉默許久，由衷稱讚：“好大國手�！�


    “太子殿下說到貧道心坎裏去了�！�


    三清道人喟然長歎，感慨之意溢於言表，恰逢這時，林去憂在仿若迷宮般錯綜複雜的棋局裏，竟能對上一手堪稱神來之筆的妙招。


    誰知，眼前這道骨仙風(fēng)的道人毫無廉恥心，將太子殿下這足以驚天地、泣鬼神的絕妙白棋，徑直丟入棋壺之中，還念念有詞，口中不斷嘟囔：“悔一子，悔一子�！�


    林去憂扯了扯嘴角，看向猶如被狂風(fēng)席卷後的殘垣斷壁，七零八落，無奈認(rèn)輸。


    自打第三手棋落下之後，天寧太子爺便猶如墜入五裏雲(yún)霧，全然摸不清三清道人行棋意圖與目的究竟在何方。


    三清道人哈哈大笑，收拾棋盤時滿心歡喜：“山下不太平，意王剛做了皇帝，百廢俱興，江湖各派動蕩。比當(dāng)年莽荒大破天寧還要熱鬧。”


    意王，便是剛登基的林乘意。


    林去憂低頭，手指輕輕擦過棋盤上的一枚白子，神情冷淡：“他需要一柄刀，一把快刀。既要鏟除北州異心，又要替自己掃清江湖威脅。最後讓世子出手，既贏得人心，又除去眼中釘�！�


    三清道人沉默，目光似乎透過林去憂的肩頭，望向遠(yuǎn)方山川，歎了口氣：“這就是你三年不學(xué)武的理由？”


    林去憂把最後一枚白子丟進(jìn)棋罐，抬眼看向遠(yuǎn)方，目光深沉：“父皇暴斃是天意，林乘意背後布局，或許另有其人作祟。我自會查清，天涯海角也在所不辭。”


    他頓了頓，轉(zhuǎn)頭看向三清道人，語氣堅定：“隻是，我不想再見手足相殘的局麵。那柄快刀，我不願，也不做。”


    三清道人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將最後一顆黑子收進(jìn)棋罐。


    林去憂冷笑：“你會說我不知天高地厚。江湖兇險，與虎謀皮，但不習(xí)武，憑一個太子名號，北州無人會買賬。”


    忽然，一陣山風(fēng)刮起，吹動兩人衣襟。


    林去憂將棋罐遞給三清道人，袖中輕輕掏出一根竹簽，丟在桌上。上麵赫然寫著兩個字。


    下下。


    他目光一凝，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愁意，但旋即又恢複平靜，起身欲離開。


    三清道人卻忽然開口，聲音如清風(fēng)拂麵：“且住幾日，明日領(lǐng)你去見雲(yún)小。”


    林去憂停下步伐，凝視著遠(yuǎn)方的北山，歎道：“娘的劍還未從北帝城取迴，我準(zhǔn)備習(xí)武�！�


    三清道人問道：“當(dāng)真不是家國不容，隻得出此下策？”


    林去憂轉(zhuǎn)身，看著道觀外的青天，目光銳利，笑罵道：“去你爹的！”


    三清道人一愣，沒料到這個一向紈絝的太子，居然會有如此氣魄。


    他微微一笑，忽地調(diào)侃道：“季家閨女可真巧。意王的眼光不錯，先是看上了季長林，現(xiàn)在又準(zhǔn)備做媒給你，若真娶了她，可謂天下美事�！�


    林去憂目光幽深，笑意勾起，卻沒有迴答，輕聲道：“還未成氣候，怎麼你們都比我還急�！�


    “當(dāng)真舍得這份難得緣分？”三清道人笑問。


    林去憂深吸一口氣，淡淡說道：“季家已經(jīng)賭上一個季長林，無論如何，她都會恨我怨我。與其如此，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斬斷孽緣�！�


    他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


    庭院中，三清道人手握竹簽，看著上麵的“下下”字樣，忽然笑道：“簽之兇吉，隻是表裏，哪裏有規(guī)矩可循，相逢即是上上簽�！�


    話音未落，他將“下下”改成了“大吉”，笑容愈加深沉。


    院外，季莫寒正站在臺階上，手搭在腿上，微微歪頭，眉眼間充滿了不耐：“你這呆子，解個簽竟花了這麼久，知不知道我在門外有多無聊？”


    林去憂罕見沒有迴嘴，靜靜地坐在她旁邊。


    夕陽最後一抹餘暉灑在兩人身上，拉長了他們的影子，直至交織在一起。


    季莫寒見他神情凝重，心中怒火漸漸消散，取而代之是深深疑惑：“是簽不好？大不了重新?lián)u幾次，換個好簽，再下山也不遲�！�


    林去憂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季莫寒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問道：“你到底在裏頭算了什麼簽？”


    誰知，林去憂一掃原先沮喪，做個鬼臉，玩笑道：“你猜�！�


    “無聊，不願意說便算了�！�


    季莫寒抿了抿嘴，也不繼續(xù)追問，三年相處，雖然經(jīng)常打鬧，可林去憂的性子她若摸不清楚，當(dāng)真是沒用心。


    金燦餘暉中，藍(lán)裙姑娘明眸皓齒，她紅唇輕啟，語氣柔極了：“在山上歇息幾日再往北走吧�！�


    林去憂同樣嗯了一聲。


    隻是這次笑意盎然。


    兩人並肩走到三清道觀門口，還未出道觀，身後便傳來三清道人幽幽聲音。


    “小青鬆，還不快去給太子殿下和季大小姐安排住宿，沒個禮數(shù)。胖乙，速去將山下與太子殿下同行兩位貴客請到山中�！�


    話音剛落，原本還在喋喋不休、口若懸河的胖乙道人瞬間像被掐住了脖子，聲音戛然而止。


    他那堆滿橫肉的臉上神色驟變，嘴裏低聲嘟囔著“不妙”，心裏頭更是打定主意要腳底抹油，於是拔腿跑向下山方向，動作那叫一個迅速。


    小青鬆道人也不著急追趕，隻是淡定起身，雙手插袖看向兩人，平淡道：“跟我來�！�


    山下，於伯早已喝了個爛醉如泥，趴在平天山腳下的酒館裏，嘴中不忘喃喃：“小二，繼續(xù)上酒。”


    在馬車裏看書有些困乏，後腳跟來散心的芊雲(yún)兮在旁握著酒杯，看向喝得爛醉如泥的老人，目光有些複雜。


    世人隻知平天山有三座奇峰。


    第一峰為太清峰，常年雲(yún)霧繚繞，收香火供奉，常有太清之氣環(huán)繞，六宮十二觀，各有各姿態(tài)，各有各奇特。


    第二峰為上清峰，峰體呈獨特的螺旋狀，宛如陰陽魚中的陽魚，蘊含著無限的生機(jī)與靈動，山上植被繁茂，多為珍稀的靈草仙花。


    那第三峰呢？


    芊雲(yún)兮放下酒杯，伸出纖細(xì)如青蔥小指，指了指酣睡過去的瘸腿老頭，朝剛進(jìn)店的中年書生問道：“酒當(dāng)真能解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