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李星羅,求父皇賜死!”
語氣充滿著決絕。
一句話過後,整個雍慶宮都陷入了絕對的寂靜。
感受著李星羅身上毫不掩飾的殺氣,李知玄連喘息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過了許久。
洪公公才踩著小碎步走了出來,笑瞇瞇道:“帝姬,駙馬,陛下有請。”
說罷。
衝李知玄笑了笑,便帶著兩人進了殿。
殿內(nèi)。
李弘正在書案前枯坐,才短短幾天的時間,他的頭發(fā)便已經(jīng)白完了,整個人形容枯槁,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看到他這副模樣,夫妻兩個都忍不住心中一驚。
沉著臉拱手行禮。
“父皇!”
“父皇!”
“來了?”
李弘勉強笑了笑,他看向李星羅:“星羅,為何要尋死?”
李星羅麵色冷峻:“稟父皇!非兒臣尋死,實在是父皇不給活路!”
李弘揚了揚眉:“哦?如何說起?”
李星羅深吸了一口氣:“待李知玄繼位,父皇可會將神使之事告知他?若告知,他豈會留我性命?”
李弘沉默。
新皇繼位,自然需要將一切告知。
不然一定會出大事。
一個神使血脈,而且是曾經(jīng)爭奪過帝位的神使血脈。
新皇豈能容忍?
這句話,他沒法反駁。
李星羅心中愈發(fā)悲憤:“父皇!兒臣比李知玄差麼?”
李弘繼續(xù)沉默。
如果沒有神使血脈這迴事,李知玄根本沒有資格跟李星羅爭。
可天下哪來那麼多如果?
李星羅淒愴一笑:“父皇!兒臣就隻配當一個用完即棄的工具麼?”
“星羅……”
“請陛下稱帝姬!”
“……”
李弘心頭劇顫,他能清晰地看到李星羅眼底的憤恨與疏離。
從這一刻,父女之間的親情,好像徹底煙消雲(yún)散了。
帝姬兩個字,把她的一生都給鎖死了。
李星羅不停深唿吸,卻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她自嘲一笑:“陛下!我是不是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人生就沒有了別的選擇?我隻能被您假意當做皇儲培養(yǎng),一步一步被架到斷頭臺之上,這一切隻是為了一座大聖廟?
這座大聖廟,需要我如同笑話的一生來換。
卻隻是您留給李知玄的遺產(chǎn)之一!
您難道不覺得荒唐麼?”
李弘太陽穴的青筋跳了又跳,卻沒有迴應(yīng)她的質(zhì)問,目光轉(zhuǎn)向了秦牧野:“牧野,你有什麼看法?”
秦牧野目光冷峻:“陛下!我們從諸神遺跡出來之後,又去了一趟妖皇殿,我們殺小麒杌的時候,妖皇殿裏麵有十個上位大妖駐守,若我的消息沒錯,安南對峙時那邊也有不少高手。
兩道太祖意識您都拿到了,應(yīng)該也知道,蒲鳴龍收了很多手下。
對大乾來說,未來的十幾年幾十年,絕對不是什麼太平盛世。
陛下您覺得,如此的大乾,是一個習慣妥協(xié)的君主能扛得住的麼?”
李弘沉默了一會兒,語氣有些冷硬:“路已經(jīng)鋪好了,有沈相輔佐,並無憂慮。”
秦牧野反問:“姑且算李知玄容得下沈相,那您覺得,他容得下我爹麼?”
李弘:“!”
他感覺秦牧野話裏有話。
哪怕秦開疆沒有被算計,哪怕還嫁了一個女兒當太子妃,外戚的力量都到了不得不忌憚的地步。
自己了解秦開疆,尚且能夠容得下他。
可李知玄……
秦牧野神情冷峻:“父皇您有沒有想過,若李知玄真的對我爹動手,他會怎麼動手?大乾經(jīng)得起這樣的消耗麼?”
李弘兩眼微瞇:“你又怎知知玄做不好?”
秦牧野也有些生氣:“若他真有容人之量,那上次帝姬府的刺殺又怎……”
“牧野!”
李弘沉聲道:“莫管知玄可信不可信,你讓朕如何相信星羅?”
果然還是到這裏了。
秦牧野沉聲道:“我們兩次進諸神遺跡,裏麵發(fā)生了什麼您肯定已經(jīng)知道了。您難道看不出來鷺鷺已經(jīng)能慢慢克製住……”
“那她為什麼不敢上祭壇?”
“隻要她繼續(xù)修心,遲早……”
“朕……還有不到三個月可活!”
李弘聲音低沉。
一句話,直接給夫妻兩個都幹沉默了。
李星羅的心性修為的確進步很快,但三個月……
三個月,的確太冒險了。
事情麻煩了。
李弘語氣慢慢變得冷峻起來:“朕乃皇帝,很多事情原本無須向你們解釋。也希望你們莫要一味訴說心中委屈,也從臣子與百姓的角度想一想,究竟願不願意同一個君王冒險!”
此話一出。
整個大殿的氣氛,仿佛都下降到了冰點。
這種油鹽不進的模樣,讓秦牧野分外惱火。
卻又知道,從皇帝的角度,他這麼考慮是對的。
秦牧野深吸了一口氣,準備把“空虛道長”的事情講出來。
剛上前一步,卻被李星羅抓住了手腕。
他側(cè)身看了一眼。
李星羅衝他搖了搖頭,傳音道:“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生氣了,最受不得威脅!現(xiàn)在說,隻會適得其反。”
秦牧野目光微沉,又退了迴來。
李弘瞥了一眼洪公公:“把知玄叫進來!”
“是!”
過了片刻。
李知玄跟著洪公公進了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父皇!”
行完禮之後,他不動聲色地向左挪動了幾步,拉開了和李星羅的距離。
他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剛才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情。
李弘深深看了他一眼:“知玄!仙城你不用去了!”
“啊?”
李知玄愣了一下,一時間有些急切,到嘴的功勞難道要飛了?
李弘話鋒一轉(zhuǎn):“從明日開始,你來監(jiān)國!”
聽到這話。
李知玄頓時眼睛大亮,一時間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他揚了揚眉:“是!兒臣定不辱使命!”
仿佛示威一般。
把小夫妻氣得眼前一黑一黑。
李弘沉著臉:“知玄!作為太子,有些事情你必須要知道了。”
李知玄趕緊說道:“兒臣洗耳恭聽!”
李弘深吸一口氣,便將神使之事,言簡意賅地講了一遍。
李知玄越聽越心驚,沒想到大聖廟居然是如此來曆。
而李星羅……竟然就是神使血脈。
難怪她正如日中天時,忽然失去了爭儲的資格。
一時間,他看向李星羅的目光中充滿了忌憚。
李弘深吸了一口氣:“知玄,跪下!”
“啊?”
李知玄愣了一下,但還是依言照做。
李弘沉聲道:“發(fā)誓!”
“兒臣發(fā)誓!”
“登基之後,絕對不殘害星羅性命。”
“父皇!”
李知玄陡然睜大了眼睛,目光之中滿是震驚。
但很快就把所有情緒都收了起來,大義凜然地念出了誓言:“兒臣發(fā)誓!登基之後,絕不殘害皇妹李星羅的性命!若違此誓,天打五雷轟!”
李弘滿意地點了點頭,旋即看向旁邊堆疊整齊的奏折:“把這些帶迴東宮吧,明日早朝你來上!”
“是!”
李知玄無比興奮,抱起奏折便歡天喜地地離開了雍慶宮。
李弘扯了扯嘴角:“他已經(jīng)發(fā)誓了,你們兩個可滿意?”
李星羅都快氣笑了:“陛下覺得,區(qū)區(qū)一道誓言,真能讓太子強守一生?”
李弘沉默。
李星羅拱了拱手:“多謝陛下百忙之中還能為我們的狗命考慮,您好好休息,我們就先告退了。”
說罷。
直接拉著秦牧野離開。
此刻的李弘正處於油鹽不進的狀態(tài),繼續(xù)爭論也不會有什麼結(jié)果。
兩人一路大踏步,迴到了帝姬府的馬車上。
李星羅慘笑一聲:“牧野,咱們隱居吧?”
“隱居,隱居在哪?”
秦牧野心頭躁鬱:“人族疆域,哪還有我們的容身之地?難道我們?nèi)ヒ率匙⌒卸紵o比困難的蠻荒之地?鷺鷺,就算你甘心,我都受不了你過苦日子。”
李星羅沉默。
秦牧野沉思片刻,忽得眼睛一亮:“我有辦法!”
“嗯?”
李星羅有些錯愕。
秦牧野飛快敲響通訊法器,待到對麵有了動靜,趕緊說道:“八廟祝,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嗯?八廟祝?你想讓我迴大聖廟?”
“對!”
“說吧,讓我迴大聖廟做什麼?”
“幫我殺一隻龜!”
“……”
敖錦明顯不太明白秦牧野想幹什麼,不過也沒有多問:“有點難度,給我點時間。”
秦牧野點頭:“好!等你!”
等秦牧野掛斷。
李星羅疑惑道:“牧野,你這是……”
秦牧野扯了扯嘴角:“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怎麼向你解釋,不過鷺鷺你放心。有我在,事情絕對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糟!”
李星羅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久。
最後輕輕嗯了一聲,靠在了他懷裏。
……
雍慶宮。
目送小夫妻兩人離開。
李弘神色悲戚,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感覺,這一切都是在還自己年輕時做過的孽。
所以才會親手培養(yǎng)了一個合格乃至優(yōu)秀的儲君,卻無法將她扶上帝位。
真是造化弄人!
至於李知玄……
若他能如同自己一般信任沈悝與秦開疆,即便是亂世,也能從容應(yīng)對。
很難。
但隻能選擇相信。
李弘原以為,李星羅會是特殊的那一個,卻沒想到,在麵對祭壇的時候,依舊會神智全無。
就連秦牧野,強吞那道意識之後,也是很明顯的神誌不清,跟燙手的山芋一般丟了出去。
這讓朕如何放心得下?
李弘有些恍惚。
他讓大乾重迴鼎盛,靠的是神使血脈。
同時也讓神使血脈成為了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夢魘。
從丈夫與父親的角度,自己將妻族吃幹抹淨,盡數(shù)送葬,無疑是人渣中的人渣。
但……
朕是皇帝!
為了大乾,必須舍棄不必要的人性。
二十多年步履維艱,一切都在朝最好的方向行進,絕對不能毀在最後一步上。
“唿……”
李弘長長吐了一口氣,整個人都仿佛佝僂了許多。
他很累。
他想休息。
可一想到,再過不久自己就會長眠,他就不想迴到那如同棺材一般的床榻上。
忽然。
他感受到了一股氣息。
“嗯?開疆?”
“陛下!”
秦開疆身形緩緩出現(xiàn)。
李弘勉強一笑:“你什麼時候到的,剛才都聽到了。”
“剛到,聽到了一些!”
秦開疆扯了扯嘴角:“陛下您做的對!”
李弘苦笑著擺了擺手,沒有再說話。
秦開疆沉默片刻,忽然說道:“陛下,現(xiàn)在您應(yīng)該接觸空虛道長了!”
“嗯!”
李弘點了點頭,也是時候了。
他看了一眼洪公公。
洪公公會意,立刻向大門走去。
李弘笑了笑,從抽屜裏拿出棋盤:“開疆,來陪朕下一盤。”
“嗯!”
秦開疆點了點頭,他知道李弘最喜歡下棋,每當心情煩躁的時候,都會虐自己一盤爽一爽。
他心中也有些悲戚。
作為元帥,他也十分惜才。
有才不能用,這的確是無比痛心的一件事情。
他暗歎一口氣,坐在了李弘對麵。
今日李弘的棋風無比暴躁,還未到中盤,便把他殺得丟盔棄甲。
“哈哈哈!”
李弘笑聲爽朗,把黑子撿了迴來:“再來再來,好久沒這麼暢快過了。”
秦開疆嗯了一聲,繼續(xù)準備挨虐。
可就在這個時候。
洪公公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陛下!”
李弘看了他一眼,不由眉頭緊鎖:“你怎麼一個人迴來了?空虛道長呢?”
洪公公麵色無比尷尬:“迴陛下!奴婢先後去了帝姬府和公輸府,都沒有聯(lián)係上空虛道長。公輸瑕聯(lián)係空虛道長尋常時候使用的傀儡,也都沒有得到迴應(yīng)。”
聽到這話。
李弘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心裏清楚,空虛道長這是在表達不滿。
有些麻煩。
若是聯(lián)係不上,連講家國大義的空間都沒有了。
“還有……”
洪公公聲音有些發(fā)抖。
“還有?”
李弘眼底閃過一絲厲色:“還有什麼?”
洪公公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道:“還有官設(shè)的通訊法器,帝姬府出產(chǎn)的傀儡……凡是空虛道長煉製的東西,全都變成鐵疙瘩了。算算時間,應(yīng)該就在帝姬與駙馬離開雍慶宮的時候。”
“混賬!”
李弘再也控製不住心頭的怒氣,一把將桌子掀翻在地。
黑白棋子如滾珠,響得人心煩意亂。
他瞪著雙眼,唿哧唿哧喘著氣。
他心中清楚的很,忽然間失效的東西,絕對不止傀儡與通訊法器。
空虛道長的作用,也絕對不止這兩樣東西。
就在京都三百裏外的某地,還有一座兵工廠!
仙城那邊,也有無數(shù)對城建耕田大有裨益的工械。
失去空虛道長,相當於失去了數(shù)以萬計的優(yōu)質(zhì)勞力,以及空中軍隊。
而且,這些勞力與軍隊,還不用吃飯!
這不是在表達不滿。
這是在示威!
偏偏他還不能不吃這一套!
好!
李星羅!
朕還是低估你了啊!
論收買人心,你比朕本事大!
秦開疆也是眉頭緊鎖,他可太清楚那批通訊法器對軍隊的作用了。
有它們在,軍隊的戰(zhàn)鬥力至少能提高七成,最近一年的時間,整個安南軍都在以通訊法器為戰(zhàn)術(shù)核心進行軍事訓練。
若是斷了……
洪公公在旁躬著身,瑟瑟發(fā)抖。
李弘?yún)s很快恢複了平靜,聲音淡漠道:“你去張貼一張訃告!”
“訃告?”
洪公公愣了一下。
李弘點頭:“就說空虛道長已死,另外再張貼一張皇榜,皇室招募煉器巨匠,願以國師奉之。”
“是!”
洪公公瞬間會意,匆匆離開了雍慶宮。
李弘目光冷峻。
空虛道長!
朕給你機會了!
希望你能把握住!
……
帝姬府。
李星羅腦袋放空,任光影在腦海中喋喋不休,都如同沒有聽見一般。
就這麼靠在秦牧野的懷裏。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感受到人世間僅有的一點溫暖。
秦牧野也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良久良久。
他忽得扯了扯嘴角:“咱們的陛下真狠啊!”
李星羅抬起頭:“怎麼了?”
秦牧野笑容有些發(fā)冷:“空虛道長的訃告,已經(jīng)貼滿京都了。還有,國師之位虛位以待,皇室要招募煉器巨匠。”
李星羅恍惚了一會兒,忍不住慘笑一聲:“他這是在給你機會!牧野,其實……李知玄並非一無是處,太子府開府至今,他對手下的能人容忍度極高。即便我死了,你也……唔?”
她眼睛瞪大了一下。
隨後緩緩閉上,任秦牧野略帶粗暴地吻她。
良久。
秦牧野慍怒道:“還亂不亂說話了?”
李星羅擦了擦麵頰上的淚水,笑道:“不了,再亂說話是小狗。”
“這還差不多!”
秦牧野笑了笑,旋即輕撫她的手背:“你莫要喪氣,乾坤未定,我們未必會輸。前麵的一年多,整個大乾都習慣了空虛道長的存在,得而複失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而這些痛苦最後都會匯聚到皇帝身上。待到最後一步走完,我相信他會清醒的。”
“嗯!”
李星羅點了點頭:“我,我隻是舍不得你陪我冒險。”
秦牧野捏了捏她的臉:“從婚書定下的那一刻,你我夫妻便是一體的,以後你要是再說這些見外的話,休怪我狠狠罰你!”
李星羅目光如水:“那你現(xiàn)在就狠狠罰我好不好?”
秦牧野:“!!!”
一炷香後。
李星羅枕在秦牧野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秦牧野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目光之中滿是憐惜。
自己這個娘子,無疑是天下最慘打工人。
最讓人承受不了的。
她打工的老板,還是她的父親。
打了白工之後,不僅沒有工資拿,還得把命賠進去。
嗬……
這就是絕蒼生難絕之情的含金量麼?
秦牧野感覺有些窒息,個人偉力在王朝麵前,還是有些不堪一擊。
好像所有的棋都被堵死了。
當然。
最讓人絕望的還是老登。
他好像把一切都獻給了大乾,哪怕體內(nèi)藏著一個隨時可能被引爆的大雷。
哪怕老登心中存在哪怕一絲自救的心思。
自己都不會如此被動。
“嗯?”
他眉頭倏得一蹙,在剛才的某一刻,院子裏出現(xiàn)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李星羅明顯也察覺到了這股氣息,飛快睜開了眼睛。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眼底都閃過一絲戾氣。
隨後飛快穿衣,快步趕到了茶室。
茶室裏,果然坐著一個周身黑氣若隱若現(xiàn)的男子。
“蒲鳴龍!”
“兩位,好久不見。”
蒲鳴龍戲謔一笑:“你們倒也不用有那麼大的殺氣,這隻是我的一個行走,殺了他對我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秦牧野目光冰寒:“說吧,你想做什麼?”
蒲鳴龍臉上滿是笑容:“很簡單!扶帝姬坐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