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步飛每天白天便是吃了睡,睡了吃,偶爾去河裏洗澡。穿梭在花梨巷,他很快和附近的叫花子們混到了一起,一起去搶酒樓腳店的剩飯。
今天,他卻碰見了一個熟人。
剛搶到手裏半塊麵餅,隻顧跑著迴家,他不小心撞到一個人。
正是張小鳳。
張小鳳看著他這副樣子,麵無表情,但是卻渾身顫抖。
馬步飛一句話沒說,抬腿便跑迴了花梨巷。
馬步飛瘋了,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全城。
昔日的左軍巡使,名震汴梁的人物,如今成了瘋子,天天和野狗搶飯吃。
這話傳得越離譜,大家越愛聽,也越傳越遠。
當然,張小鳳也聽到了。
種種說法,有的太過離奇。他不願意信,於是親自來了一趟。
花梨巷的破棚子裏,馬步飛正狼吞虎咽。
許久,張小鳳一直沒有開口。他特地又去買了一隻雞,一壇酒,放在了他的麵前。
馬步飛見了燒雞便吃,見了酒便喝。
“他們都說你瘋了,我不信。”張小鳳說道。
馬步飛還是隻顧著吃。
“好吃,好吃。全是我的。”
“我聽說那個人縱火犯是金貫街人,他是不是為了當年的事情來的。”張小鳳問道。
馬步飛喃喃道:“金貫街,金貫街。”
“這麼多年,我怨你。我怨所有人,可是到頭來,我更怨我自己。我不想迴憶起那場大火,但是每夜都會想起。一場大火,我家破人亡。可是沒想到,如今你也是這樣,沒了房子,沒了家人,甚至你連自己都弄丟了。我還是怨你,可是已經怨不起來了。我來,是想問問你,縱火犯是不是因為當年金貫街的事情想要報複你,當年的事情我一直想不通,我總覺得背後還有隱情。你有沒有想過,當年李建文派人死守金貫街,導致延誤救火,死傷百姓無數,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他難道就是為了趁火打劫,他貪財,但我覺得不至於貪到這個程度,想要錢,他大可以叫來那些當鋪的商戶,讓他們乖乖從兜裏掏出來,犯得著趁火打劫。”
張小鳳歎口氣,望向馬步飛,他此時眼睛裏已經少了恨意,多了同情。
之後他繼續說:“當時一片大亂,搶來的財寶,大多都被士兵私藏了,估計也落不到他李建文的手裏多少,這一點,估計他也清楚。我說這麼多,是想問問你,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李建文當年在金貫街還做了些什麼?”
麵對張小鳳的質問,馬步飛當作了耳旁風吹過。
看著馬步飛這副樣子,往事又浮現在張小鳳的眼前,昔日的漢子怎麼成了這樣?張小鳳的眼眶竟然慢慢濕潤了。
“難道你真的瘋了嗎?其實,我早原諒你了,不過我心裏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隻要我還活著,勢必要和他李建文鬥到底。你要是知道什麼,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早就沒了家,你也沒了家,我們都是孤身一人了。要說我在這世上,還有親人,那麼隻剩下你了。”
張小鳳越說越動情,眼淚從臉龐劃過,他悄悄擦去。
馬步飛的雙手顫抖著,停下了瘋言瘋語,望向張小鳳,馬步飛的眼眶也紅了。
張小鳳注意到了這一細節,他緊緊抓住馬步飛,說道:“你沒瘋,對不對?我就知道你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倒的人。”
馬步飛看著他,點了點頭。
“我會繼續查下去。”
馬步飛小聲說。
張小鳳愣住了,馬步飛又說著瘋言瘋語離開了。
“隨時叫我。”張小鳳給出了他的承諾,雖然簡短,但張小鳳從來都是這樣,他說到做到。
是的,馬步飛是裝瘋。
本來他真的瘋了,他絕望到看不到一絲光亮。
娘子離開了,他就被黃判官先行押進了大牢,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偌大的牢房,同樣看不見一絲光亮。
他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一頭撞向黑暗,頭狠狠地砸在了牆壁上。
可他沒有死,黃孝任找大夫為他包紮,給他喂藥,喚醒了他。
想死死不成,想活沒有辦法痛快地活。
黃孝任希望看到他這樣,因為這樣可以擊潰他的意誌。
黃孝任來找過馬步飛幾次,試圖逼問出,錢二貫臨死前都跟他說了些什麼?
馬步飛開始是不說話。
黃判官沒轍了,開始動刑。
刑具太過明顯,容易讓人看出來。
黃孝任找人往馬步飛的嘴裏灌醋,馬步飛吐得不省人事。
可馬步飛還是不說。
黃孝任又找人喂他喝油,馬步飛開始拉肚子,拉得昏天黑地,整個人虛脫在地上,嘴唇幹得發白。
馬步飛仍然不說話。
黃孝任這下徹底是沒轍了。
其實馬步飛心裏有底了,黃孝任是李建文代替來的。
恐怕李建文早就知道,縱火事件是衝著他來的。
李建文在害怕些什麼?
當年他到底又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馬步飛偏偏不開口,隻要不開口,李建文就會心存畏懼。
於是馬步飛開始裝瘋賣傻,他心裏明白,隻有裝瘋才能活著出去,要不然李建文勢必會置他於死地。
他現在不想死了,他要活著。
身處黑暗,但活下去,才能看到光亮。
馬步飛捧著飯碗,大口吃著殘羹剩飯,之後在河邊洗了把臉。
水中印出他的樣子,亂蓬蓬的頭發,髒兮兮的麵孔,唯獨那雙眼睛是幹淨的,幹淨得發亮。
“我一定會查下去。”
馬步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