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先是一愣，等領(lǐng)悟了宋熹之的話語中的意思時，也是難得的笑出聲。


    “好，屬下第一個就去觀雲(yún)軒，告知二公子。”


    宋熹之歪著頭對他笑。


    等青銅走了，她親自去減了些炭火，又是坐迴了床榻邊，幫他穿上了寢衣，剝開了水煮的雞蛋，在賀景硯的額角慢慢的揉著。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目光卻總是不經(jīng)意的碰撞到一起。


    他眸光流轉(zhuǎn)，就像是攝人心魄的黑海，映著瑩瑩的燭火，稍有不慎，便會讓人徹底的沉溺其中。


    臥房內(nèi)暖烘烘的，下人們都退了出去，此刻安靜無比，宋熹之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可此刻的安靜又是與往日不同，賀景硯的蘇醒，他幽深的眼色，低啞的嗓音，似乎能將整個臥房填滿。


    “夫君，我真的很慶幸，慶幸你終於醒來了�！�


    宋熹之冷不防的突然道。


    賀景硯先是微微愣神，隨後那隻沒有受傷的大手，便一下子握住了宋熹之的纖細(xì)的手腕。


    他的掌心傳達(dá)著炙熱的溫度，指腹粗糲，低醇的嗓音就在此刻響起：“多謝�！�


    院子在此刻傳來了一陣兵荒馬亂的腳步聲。


    賀老夫人攙扶著身邊嬤嬤的手，一路跌跌撞撞的跑進(jìn)了院子，人生幾十載，她從來未有過這樣失態(tài)的時候。


    三七跟在她的身邊，急忙為她打開門，她瞪大了眼睛，急切、張皇、又是小心翼翼的往裏探去。


    她亟於求證，又十分恐懼。


    此刻臥房內(nèi)的屏風(fēng)已經(jīng)被方才的賊人破壞了，站在門口往裏張望，直接能夠看見床榻上的人。


    賀老夫人隻瞧了一眼，便緊緊捂住了胸口，她覺得自己的雙腿有些發(fā)軟，整個人險些是要跌到了地上去。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兩行濁淚從她的眼眸裏滾落，賀老夫人又是哭又是笑：“景硯，你終於醒來了，景硯……”


    床榻上的賀景硯聽聞院子外的動靜，看見賀老夫人淚流滿麵的模樣，單手撐著床榻邊緣，急切的便想要下床。


    宋熹之見狀，看著他吃力的模樣，倒是也沒有阻攔，默默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賀景硯抬頭看了她一眼，又是握住了眼前纖細(xì)的手掌。


    兩隻手緊緊相扣，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女子纖手的柔軟和溫度。


    他從軟榻上站起身，往賀老夫人的方向走去：“祖母�！�


    賀老夫人看見賀景硯突然的舉動，嚇得瞪大了眼睛，她這迴動作倒是快，一路小跑到了賀景硯的身邊，又將他重新攙扶迴了床榻上。


    “好端端的起來做什麼！”


    她視線緊緊的鎖定在賀景硯的臉上，又是轉(zhuǎn)頭看了宋熹之一眼：“看見你真的醒了，祖母徹底的放心了�！�


    “身上可有什麼不適？怎麼額頭突然青紫了？”


    宋熹之聽見這話，有些不好意思的偷偷抿了抿唇，急急甩開了賀景硯緊緊捏著的手。


    賀景硯無言的看了她一眼，隻是勸：“方才初次下床的時候腿軟，不小心磕到了，沒有大礙。”


    賀老夫人這才放下了心：“你不知你昏迷的這些日子，祖母的心有多苦，之之過得到底有多苦有多難！”


    兩人正在說話之間，安定侯跟黃氏也急匆匆的趕到了，安定侯來的很匆忙，身上穿的單薄，隻在外麵披了一件鬥篷。


    他看見賀景硯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嗚咽出聲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自幼習(xí)武，哭得卻比賀老夫人還要誇張。


    “景硯，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了！爹終於可以安心了！”


    安定侯兩步並作兩步，就衝到了床榻邊，緊緊的握住了賀景硯的手。


    “沒有你，爹這陣子渾渾噩噩，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


    感受著安定侯粗糙又溫暖的大手，賀景硯從他的眼裏看出了濃濃的喜悅以及……委屈？


    他心中湧現(xiàn)出一股暖意的同時，也疑惑的皺起了眉頭：“爹？您是受了委屈嗎？”


    安定侯聽見這話，淚流得是更加兇猛了：“居然被你看出來了，爹真的是苦不堪言……苦不堪言啊……”


    原本站在一旁的黃氏，看見這幕，就知道安定侯到底想要說什麼。


    她十分勉強(qiáng)的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又是擠到了安定侯的身邊，對著賀景硯溫聲開口：


    “景硯，你能醒真的太好了！娘日日求神拜佛，就是盼著你能醒來。”


    “如今你的父親年邁，你又是一個有能力的，侯府終於能倚靠你了，雲(yún)策自從小就沒有你能幹，從前你昏迷時都是他撐起了侯府，如今有你的幫扶，侯府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黃氏說著，微微咳嗽了幾聲，又是拿著帕子擦了擦眼淚。


    賀雲(yún)策踏入門檻的時候，聽見的就是黃氏這樣一番話。


    隨即傳來賀景硯沉穩(wěn)的嗓音，隻是一句話便安定了在場所有人的心：“母親，我會撐起侯府的。”


    他的腳步微微頓了頓，站在門口望向賀景硯那張鮮活的臉時，整個人就像是被猛地打了一拳。


    今夜的侯府燈火通明，院子裏剛熄滅的火，讓空氣中還帶有一絲暖意。


    可賀雲(yún)策此刻就像是墜入了冰窖一般，渾身是刺骨的冷意。


    時間隔了兩世，兩世實(shí)在是太久了。


    他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前世最開始的時候，生活在兄長光環(huán)的映照下的他，是顯現(xiàn)得多麼軟弱無能。


    他就算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卻也不及他閃閃發(fā)光的兄長分毫，隻會顯得更可憐，更狼狽。


    父親從不會在外提起他，而母親也總是在他的麵前唉聲歎氣，就連祖母，都是心心念念著他孝順又能幹的大孫子。


    他們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賀雲(yún)策自己也什麼都知道。


    直到兄長西戎遇刺陷入昏迷，他還沒有封狼居胥、收複邊疆，就狼狽又落魄的被抬迴了侯府，變成了一個沒用的活死人。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頭頂那層屬於兄長的烏雲(yún)，才徹底的煙消雲(yún)散了。


    父親也終於注意到了他這個兒子。


    接著他娶妻、入仕、接連升官，官至宰相，成為了所有人仰慕、討好的對象，在所有人的眼裏，他幾乎是熠熠生輝。


    而賀景硯，則是躺在床榻上，無聲無息、藥石無靈，最後就像是一顆流星一樣，悄然消逝。


    那樣的年歲過去了太久，賀雲(yún)策自己，也完全忘記了從前被兄長籠罩的陰霾。


    可這一世……


    他怎麼醒了？


    他怎麼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醒了？


    這個消息實(shí)在是太過突然，賀雲(yún)策感到腦袋空空蕩蕩，唿吸也莫名的急促了起來。


    重活一世，就算是宋若安的屢次背叛，也從未讓他感到如此惶恐。


    那時候的他，覺得自己心裏有底，一切都還有東山再起的機(jī)會。


    可如今，他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受控製，心中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此刻徹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