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俊材仰頭望著座上的人,一字一句的追問:“神醫(yī),你一定是看錯了什麼,所以誤會了吧?”
亭臺內(nèi)的眾弟子也十分疑惑的望向了送子觀音的臉,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
師父名號日華,與日月同華,便是因為她的天資卓越,師尊特意賜的名字。
她自從繼承了這日月山,成為了山主以後,從醫(yī)這麼幾十年來,從未出過錯。
日華那張沉靜的臉上出現(xiàn)了幾分意外的神情,她微微蹙眉望著宋俊材的臉,思考了片刻,想要再次確認一下:“上前來讓我把把脈吧。”
宋俊材感受著亭臺內(nèi)詭異的氛圍,一時竟是有些口幹舌燥,他壓下了心頭的彷徨和疑慮,急匆匆的上前去。
靠近座上的這位女人,便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藥香。
她的五官十分張揚豔麗,不難看出她年輕時是多麼的絕色,可此刻她的神情卻又是平和淡然。
眼尾的細紋就像是被歲月洗去了鉛華,帶著幾分悲天憫人的意味,她渾身的淡然氣質(zhì),讓她的話語平添了幾分說服力。
還真的跟她流傳在民間的名號“送子觀音”,有些相似。
宋俊材匆匆瞥了一眼眼前的女人,又是想到方才她說的話,心下不免緊張,於是急匆匆將手遞到了日華的麵前,又是幹巴巴的道:
“送子觀音,方才距離遠,您一定是看錯了!等您此刻把完脈,便趕緊隨在下迴京,在下的夫人胎像不穩(wěn),還等著您救命呢!”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宋俊材把脈的那隻手上。
日華聽著宋俊材的話,沒有第一時間迴答,而是掀開了他的眼皮,又是觀察了他的舌頭,隨後捏住了另一隻手的脈搏。
偌大的亭臺一瞬間寂靜無比,宋俊材隻能聽見自己心髒咚咚咚跳動的聲音。
此刻的每一唿每一吸都格外的難熬,宋俊材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才終於聽見眼前的神醫(yī)說話了。
“這位苦主,我剛才的話沒說錯,你的身體在生育方麵是有些天生的缺陷,這輩子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至於您的夫人……我願意出山隨你前往京城,看看到底是怎麼一迴事。”
日華微微蹙眉,雖然話語還帶著幾分委婉,但是誰都能明白這話中的深意,於是全場的弟子在瞬間嘩然了起來。
昨夜為救自己懷孕的妻子,三跪九叩、沒了半條命,幾乎是用鮮血染紅了日月山這九千級石階的男人,居然不能生育!
那他的孩子是哪裏來的!?
宋俊材隻覺得自己的耳畔嗡的一聲巨響,心中似乎有一根緊繃的弦在瞬間斷了。
他在原地愣神了一息,又是猛地甩開了送子觀音的手,往後退了幾步,歇斯底裏的嘶吼:“不可能!這不可能!”
幾個藥童看著他如此瘋狂的模樣,生怕他幹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於是急急站在了送子觀音的身前攔著:
“師父從醫(yī)數(shù)十年,從來沒有看錯病的時候!”
“她極為擅長生產(chǎn)之術(shù),更是對你詳細的問診過,是絕不可能會說錯的!”
宋俊材踉踉蹌蹌的跌倒在地上,眼眸深處的擔憂早就化為了仇恨,他不願相信眼前女人的話,就像是要把她撕碎了:
“可笑!實在是太可笑了!你這不知道從哪來的江湖騙子!妖言惑眾!本官定是要迴京,帶著官兵把你的山抄了!”
他冷笑了兩聲,原本蒼白的臉色漲得通紅,就連太陽穴處的青筋都爆了起來:“不僅是千蘭的肚子裏懷了我的兒子,我更是有兩個年長的女兒!”
“這兩個女兒都甚至不是一個娘生的,此刻都已經(jīng)嫁人了!你說我沒有生育的能力?庸醫(yī)!這怎麼可能!”
可宋俊材的話音剛落,甚至是沒有人與他爭辯,送子觀音依舊是坐在榻上,微微蹙著眉望著他,像是在思考。
而其餘所有弟子此刻也沉默的看著宋俊材,眼神裏滿是憐憫。
兩個女人、三個孩子……這都不是他親生的?
宋俊材在這一片瀕死的沉默中,幾乎是要窒息了!
他捂著自己的疼痛的膝蓋,又是咬著牙,望著一旁神情憐憫的眾弟子,一瞬間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捏緊了,宋俊材忍不住的大叫了幾聲:
“你們!好啊!你們合起夥來騙我!”
“我的女兒也會醫(yī)術(shù)!我的女兒昨夜陪我來了日月山,此刻就在外頭呢!你說我不能生?”
宋俊材怒吼著,又是咬牙忍住了疼痛四肢,怒氣衝衝的走出了亭臺。
一把拽住了宋熹之的手腕,把在外頭候著的宋熹之猛地拽到了送子觀音的麵前。
“你們看!我女兒都已經(jīng)成親了!這裏有一個,京城裏還有一個!兩個都是我的種!你說我不孕不育,那她是哪來的?!”
宋熹之站在外頭的時候,早就聽見了亭臺裏麵宋俊材絕望的怒吼聲。
不過她沒有感到絲毫的意外。
因為宋俊材不孕不育的事情,她在前世就知道了。
那時候她已經(jīng)在日月山上學會了醫(yī)術(shù),而師父在她要離開的那一夜,深深的望著她的臉,說要出山和自己一同去看看這大千世界。
於是便是偶然的一個巧合,師父碰見了宋俊材,心中大為震撼,說他不能生。
隻是前一世,趙千蘭並沒有懷上孩子,所以宋熹之驚駭之餘,不知道自己的娘親為什麼要這麼做,便將這個秘密永遠的壓在了心底。
宋熹之想著,又是緩緩抬起頭,與座前平靜淡然的女人對視。
隻見原本神色淡淡的女人,在看見宋熹之的臉後,瞳孔猛地一震,神情在瞬間凝滯。
她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可當她的視線與宋熹之交匯時,卻又是不可避免的僵在原地,雙手下意識地抬起來,又無力地垂落,手指微微顫抖。
女人薄薄的嘴唇微微張開,像是要說些什麼,可最後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見自己向來雲(yún)淡風輕的師父,臉上出現(xiàn)了這樣失態(tài)的神色。
就連宋俊材都對送子觀音這失態(tài)的反應(yīng)弄得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是緩緩將心放到了肚子裏:
“瞧見了我的女兒,神醫(yī)你也就知道你方才的診斷,實在是大錯特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