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次日,井二打探消息得知,裴貫興率部眾離開河榮浦城,已到京師守衛(wèi),三將齊聚,天華城的戒嚴倒是鬆懈了些,又次日,登基大典如期,趙胥在眾臣擁立下,戴帝冕,著龍袍,成為鉛國新帝。
登基當日,下詔令以親王之禮厚葬趙崇文,但趙崇文生前擁立他的皇室族裔趙祥康、趙和香等人分別發(fā)配至遠離京城的苦寒之地,其他人等一律處死。
參與安陽宮兵變的人,除李風塘之外,都加以封賞,拔李守為定平院巡院,行大將軍事,統(tǒng)領三軍;裴貫興為禁衛(wèi)軍大統(tǒng)領;藍、井、熊、刀分別予以不同程度的獎賞。
三院重臣,依舊保留,隻是熊厥不願再在朝中任職,辭官攜家眷迴長覺郡去了,趙胥沒有強留,便讓李守一人掌管定平院。
井二與衛(wèi)滄寒、刀江菱並未到場,藍岸卻登門造訪,帶著新皇詔令安撫井氏一族,鑒於井氏隻有井二這一後人,除了錢財,並無官職加封。
藍岸沒想到在山眉苑能夠遇見衛(wèi)滄寒,二人攀談,從他口中得知盤陽三聖:檀、韋、平;均已死在洞中,驚喜之餘開口便要帶著他入宮覲見趙胥領取官印以及豐厚的金銀。
衛(wèi)滄寒婉言謝絕,稱自己還有要事處理,不管是處於私心還是幫助幽蘭劍閣,無論任何一點,除滅檀界通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至於鉛國朝廷,他身為一個訓國人,還是鉛國的死對頭,他不便也無意領受。
“萬萬不可,此事堅決不可,否則我就是訓國的叛徒了。”
藍岸見他心意已決,隻得迴宮複命去了。
衛(wèi)滄寒從井二口中得知,藍氏一族向來忠於趙氏皇族,是他們雪申人當中為數(shù)不多的騎牆派,至於他的忠心有多少,她也不好判斷。
轉念一想,衛(wèi)滄寒竟然追了出去,表示他雖然不要任何封賞,但還是想麻煩他們調查一件事。
藍岸聽他說道是關於馮禎的事,想了想並無任何頭緒,迴宮向趙胥提起,趙胥立刻命人暗中肅查,地牢中審訊支持趙崇文的那些舊黨,甚至發(fā)配途中半路抓捕趙祥康、曉風逸等曾經(jīng)掌管特殊機構的官差,都坦言不清楚任何有關勾結訓國重臣的事,趙胥令人留下狠話,若所言虛假,便再無半點恩情,才放他們繼續(xù)上路。
藍岸將消息帶到,衛(wèi)滄寒躊躇短悶了好久。
月青鶩、範約這些人都不知去向,現(xiàn)在唯一還算明確的,就是五月初一,這個約定的日子,雖然慢慢接近,但還有些許時日,餘下的這些日子衛(wèi)滄寒不知道怎麼辦,又不想留在山眉苑暫住,甚至在這個異國之都,他也不想再靜待下去,打算先行石漏寺,等到五月初一之後,若再無周誓的消息,就想辦法迴訓國。
滄寒離開天華,騎行半日,在道邊客棧歇腳之時恰好撞見李風塘。
這李風塘已脫去戎裝,一身素衫扮成鄉(xiāng)民模樣,大口吃著碗裏的飯,說是吃,其實他根本不在嘴裏嚼動,放在嘴裏就囫圇吞咽了進去,一邊看著他,衛(wèi)滄寒一邊替他感到擔心,這樣會不會弄壞了肚子。
麵對衛(wèi)滄寒的疑問,李風塘先是說他一介莽夫,向來不懂什麼禮數(shù),但殺了趙崇文,也不是他衝動之舉。
雖然趙胥登基後未賞賜於他,但給他安排了修陵的差事,算是對這件事當中的懲罰,也算給臣民一個交代-趙崇文的死不是他的本意。要知道,趙州成心中不願趙崇文出事,兩個兒子再怎麼樣,也不能由外人來動手,他答應若要他退位,要求趙胥必須殺掉李風塘,以及懲處參與兵變的太子衛(wèi)騎,但趙胥怎麼可能答應他殺掉自己的左膀右臂,隻能拖延其辭,安排李風塘去修他和趙崇文的陵墓,待完成之後再讓其陪葬。
至於什麼時候能夠修完就難說了,趙胥心中篤定老邁的父皇會死在陵墓修好之前。
其實打心底來說,李風塘殺了趙崇文,趙胥心中是十分受用的,若二皇子不死,趙州成也不會這麼快寫下退位詔書,在皇位上,他虛占多年,對外戰(zhàn)事是幾乎不管不顧,近幾年全憑他趙胥一人在朝中運籌帷幄,雖然皇位早晚是他的,隻要太子之位不出問題,趙崇文就沒有什麼機會,隻是檀界通突然倒向趙崇文,以至於他不得不提高警惕,沒了他在趙州成身邊旁敲側擊,索性在兵變之日婉言逼迫他父親退位。
李風塘心中煩悶,一邊倒著苦水,一邊陪著衛(wèi)滄寒飲酒,“我是真的一點都不後悔,雖然這輩子再也迴不到他身邊做事,但這差事實在是無聊的很,衛(wèi)兄弟,我跟你說,修皇陵其實已有護昭院的童大人來盯著,也無需我親自出馬,至於趙崇文那小子就隨便在某個亂山頭埋了拉倒,根本不費事兒。”
“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唉!不讓我拿刀,我這手直癢癢,哎?衛(wèi)兄弟,你此番要往何處去?有何要幹,不如讓我跟著你罷,多個朋友多個幫手呀。”李風塘話音一轉。
衛(wèi)滄寒心想這怎麼可能,他見周誓的事他甚至都不願意向他徒弟刀江菱提起,隻對她說要去石漏寺坐船迴訓國,在那裏坐船迴不迴的去先不說,菱子對此也沒多問,隻安然隨行。
李風塘暫停話音等待迴應,耳邊卻空蕩蕩的,他拉起醉醺醺的臉在周圍尋找衛(wèi)滄寒師徒的身影,疑惑間他拽起店小二的手問那兩人幹什麼去了,店小二捂著手直叫疼:“大,大爺,輕點,小的真不知道,那兩人已幫你結了這桌子上的飯錢,還訂了上好的房間給你…”
“啊…好無趣啊,你殺了我算了…快動手。”李風塘鬆開手,拿起一雙筷子遞給小二。
小二直罵這是誰家的二傻子,瘋瘋癲癲,也不好好管管,定是被那離去的兩個人所拋棄,但掌櫃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嗬責他說道:“說什麼呢你,怎麼能夠給客人這樣說話,快去收拾客房。”
李風塘站在客棧門前張望片刻,找不到目標,頹然一屁股坐在原地。
無風,距離石漏寺已經(jīng)不遠,官道清淨,筆直插進紫竹林,前後遠無邊際,也無一車一馬於道上通行,衛(wèi)滄寒牽馬慢踱,馬蹄無聲,摸索著地麵而前,菱子也安靜的出奇,一句話也不說,仿佛不曾存在於此,隻覺得他是孤身一人而行。林間紫葉沙沙,他抬起頭,天空陰沉,伸手卻夠不到雨滴,莫非是竹蟲啃食的聲音,他心中疑惑,眼神描摹著,想要尋找一絲答案,可惜無果而終。
駐足隻消片刻,繼續(xù)前行,雨滴掀起前路塵土,變了顏色,雖然雨勢不大,小米粒兒一般的雨滴也僅比大戰(zhàn)檀界通那一日的要大一些。
這鉛國可惡的鬼天氣還真是很多,在以往,他很享受這種雨打身的感覺,如今,早已沒有那逍遙的心情。
或許,現(xiàn)如今的他遠離訓國,無所羈絆,這又何嚐不是另一種逍遙。
雨歇,微風拂麵,天空中雲(yún)卷雲(yún)舒,道路盡頭,石漏寺初露尖角,不同於鴻山故教寺,這座寺廟不供奉任何菩薩神佛,也不供奉聖君天尊,獨尊一人,乃是大息朝一掃六合威武雄霸天下亙古鑠今的大東勝王,即使是這座廟宇的規(guī)格也不同,一百三十六根巨大的白石柱圍成一圈撐起巖頂。
整座廟宇坐落在懸崖峭壁之上,懸崖之下是一望無際的商離海,海的另一邊,沒有閾薑人到過那裏,即使是武德豐沛的東勝王,橫掃天下,一統(tǒng)熙同洲,想要執(zhí)鞭渡海繼續(xù)揚威,到這裏後卻止步於此,望洋興歎,他敕命修建的幹江港已經(jīng)成為廢墟一片,不遠處,也不知是哪個帝王為了紀念他,在附近修建的石漏寺,依然巍峨聳立。
雖比不上浮光塔那樣高大威猛,但人站在他腳下,也如螻蟻般渺小,衛(wèi)滄寒登上階梯,已有些乏了,盤腿坐在臺階上休憩一番,背後海浪撞擊崖壁的聲音愈演愈烈,掩蓋過了背後的腳步聲。
直到他發(fā)覺一道影子出現(xiàn)在身邊,他猛然一驚,到底是什麼人,在如此近的距離,他的內(nèi)力居然能夠深厚到不讓旁人所發(fā)覺,即使是檀界通也不能夠做到此種地步!
但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消了他的戒備,“滄寒,你果然會來這裏。”
是澹臺秋慈母般的聲音。
“秋婆婆,你見過月師姐了,她怎麼樣?”衛(wèi)滄寒心知他來石漏寺一事隻同月青鶩講過,既然澹臺秋在這裏等他,定是月青鶩告訴她無疑。
說完這句話他感到很安心,說明月青鶩早已迴到幽蘭劍閣,並無人身大礙,但為何是澹臺秋來此,他十分不解。
澹臺秋點點頭,戒備的看了一眼刀江菱,問道:“這位姑娘是?”
衛(wèi)滄寒剛要解釋,刀江菱立刻閃去一旁,“你們聊,我四處看看。”
“菱子姑娘是…”不等衛(wèi)滄寒開口,澹臺秋繼續(xù)說道:“目下有件大事,極其重要,你須往惹山一趟。”
“式秋派?婆婆這是為何?”
“式秋派掌門杜效病重,他一死,惹山就會群龍無首,需幽蘭劍閣來收拾局麵”
“前幾日醉仙居我還見過他,他的身體看起來壯實的很,怎麼突然就病倒了?”
澹臺秋拉起衣袖,未道明其因,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可是,這又為何一定要讓我過去,到底發(fā)生了什麼?”
“杜效一死,其他門眾必然會為了掌門之位激烈爭奪,這是一個讓我們幽蘭劍閣重歸式秋派的好機會,我們早已決定,這個位置,非你莫屬,你除掉了式秋派大敵檀界通,替你師傅報了雪恨之仇,他們不敢說什麼,東方先生他的畢生之願,也希望他的徒弟們能夠奪迴式秋派…”
看來檀界通的死師姐早已知曉,衛(wèi)滄寒心想,他倉皇打斷澹臺秋,“不不不,這不對,婆婆,我終究是要迴訓國,這件事你們早已知曉,鉛國的一切我不想?yún)⒑希瑢妒角锱桑覠o意投進門楣,還請你們另擇高明。”他彎下腰,斬釘截鐵說道。
“你當真不去?難道大月兒的死活你也不關心嗎?”,澹臺秋訓斥道,衛(wèi)滄寒臉色怵而黯淡下來,“師姐,她有危險?哎…這,她一定要爭這個掌門之位嗎,還請婆婆具體言明,你們都做了什麼。”
“隻要你上惹山,這個掌門之位非你莫屬,大月兒也就沒什麼事了。”澹臺秋恢複了溫和的語氣,想要拉住他往迴走。
衛(wèi)滄寒心想,看來,必須要走一遭式秋派了,周誓也不在石漏寺,五月初一那一天還尚久,但路途遙遠,我需留下記號,萬一那一天趕不迴來,能夠讓他知曉我來過,讓他暫待我?guī)兹眨还茉鯓樱麃硪埠貌粊硪擦T,希望周誓沒有大礙。
他向刀江菱招了招手,喊他過來言明此番要調轉馬頭往東麵而行,刀江菱疑惑不解,並未加問,剛走不遠她喊道:“師傅,我也不是非要當個跟屁蟲,我隻是想,你需要不需要我留在這裏等你迴來?”
她隻知道他們要從此地坐船迴訓國,對於還要見什麼人她不想多加猜測,或許是及其重要之人,就想提議自己留在這裏等他迴來,免得與接頭的人因等待急躁而錯失。
衛(wèi)滄寒細想也有道理,立刻提筆寫了一封信遞給她,“你留在石漏寺等一個人,叫周誓,在鄉(xiāng)裏我一般叫他周老四,務必親手將此信交給他,我速去速迴。”
二人拜別,同澹臺秋往惹山去了。
一路快馬揚鞭,但澹臺秋跟在後麵卻不急不慢,衛(wèi)滄寒不得不多加催促,屢次三番,甚至想不等她要先行一步,但都被澹臺秋阻止,衛(wèi)滄寒這才找些話題,打聽師傅的事情,離開幽蘭劍閣,師傅現(xiàn)在又是誰來照顧。
一路輾轉,來到惹山下,澹臺秋卻拉住他說道:“先不急上山,我們先找個地方好好歇息一下。”
“師姐不是有危險,為何您卻不著急?”
等到山上已經(jīng)拉起了白幡,哭聲震天,衛(wèi)滄寒心想,杜效或許已經(jīng)升天,山上的人在緊鑼密鼓開辦喪事。
“婆婆,杜效已經(jīng)病亡,我們趕緊上山,救師姐下來吧,”
“莫慌莫慌,還有好戲,要沉住氣,現(xiàn)在還不是現(xiàn)身的時候。”澹臺秋依舊不緊不慢。
“婆婆,你告訴我,杜效的死也是你們的預謀?”
“看來這件事瞞不住你,沒錯,實話告訴你,這都是我們的安排,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式秋派,隻能出此下策。”
衛(wèi)滄寒搖搖頭,“真不應該這樣,也不是我想的那樣,杜掌門他人也不算壞,真不該要了他的性命。”
“你說的沒錯,他為人倒是本分,武功平平無奇,沒有建樹,這就罷了,可惜還少了些傲骨,難有大的作為,檀界通還活著的時候,對他的態(tài)度也是唯唯諾諾,早已忘了大仇,即使是死也是他應得的,不足惜。”
“婆婆你不要再說了,你也不要攔著我,我現(xiàn)在就去尋師姐。”
衛(wèi)滄寒大步一邁,施展輕功爬到山頂,山頂前景齊平,廣闊的平臺一片狼藉,式秋派弟子的屍身橫七豎八,但沒人關心他們。
活著的人擠在正當中,一個女子被架在高高的木桿上,下麵堆滿了柴草,
人群中嘈雜的聲音大喊:“快燒死她,快燒死她。”但也沒人願意出手,隻顧著嘴上過癮。
難道師姐她已經(jīng)暴露?衛(wèi)滄寒心中無法篤定,看不清那女子的臉,隻見一排弟子高舉火把,爭吵不休,也不知是誰,無意間點燃了柴草。
火越燒越旺,冒起層層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