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岫芊站在原地,定睛一看,不遠處滾來一顆人頭,新鮮的血還冒著熱氣,像是剛出爐的燒餅一般,而那雙眼還未來得及閉上,瞪得溜圓。
轉過道彎,前方圍著一群人,北堂收站在中央尤為矚目,他身邊簇擁著十多個剽悍的力士,每個人的手掌麵都磨起厚厚的老繭,一看就是老水兵,其中一人的刀上還滴著血,旁側是少了頭顱的半具屍體。
這裏發生什麼事了?皇甫恢雨擠進人群,卻被人叫住,他轉頭一看竟是王新鄉、李慶祝二人。
“你們怎麼在這裏?”
“副盟主,我們要去投靠烏霞嶼,路過此處發現了我們少主的屍體,不知是誰害了他。”
順著王新鄉的手所指之處,就在那具新鮮的屍體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具腐爛發臭的屍體躺在地麵,屍身上蟲蠅翻天蹈海,無盡的享受“美食”。
身邊的秦月羊突然感到一陣惡心,連忙捂住口鼻,皇甫恢雨也不想再看,但他還是勉強走近了兩步,從還沒完全爛掉的肥臉上還是能夠辨認得出,死去的人正是宮礎峨,而他的其中一隻腳還有些歪,似乎被蕭玉弓的無邊造成了嚴重的損傷。
但北堂收也沒把宮礎峨放在眼裏,對他的死毫不關心,而是對著眾人陰陽怪氣的說道:“韋繼源跟我多年,我待他如兄弟手足,他想要什麼我就給什麼,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投靠別人來要我的命,我實在是想不通是為什麼?在座的諸位,我早就說過,如有想坐這第一把交椅的人,我完全可以把這個位置讓出來,而且我也自稱是代島主,從未把自己放在第一,你們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來,不必背後偷偷摸摸的搞小動作。”
他將目光看向令狐薰問道:“青溪營,你說呢?”
“島主說笑了,我青溪營可沒有心思爭這個位置,你也知道我的能力,在諸位姐姐妹妹麵前,我就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隻想在此處安身立命,你若不放心,我可以立個字據,不管以前還是將來,我絕不受島主之位!
北堂收又將目光轉向施青妃,眼神突然變得狡黠起來:“蒼野營統領,我可是聽說韋繼源與你私交甚篤,不知道他有沒有向你透露出一絲馬腳?”
“這都是謠言,右...右軍師與在下從未有過來往。”
“但願如此,施青妃,我可是待你不薄啊,當初你紅祝教如此落魄,聞晅塵因你執意要吞並折映營而遠走海棠寺,玉龍壇的餘蠟蕊也同你割裂,你走投無路,隻有我接納了你。”
傅中策接著說道:“我就擔心夔龍、虎豹、油墨營離開之後會出大事,沒想到真的趁門內空虛釀此大禍,島主,我覺得,某些人不能留,否則...!彼麤]講完,轉向令狐薰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低聲對北堂收說:“否則下一個消失的就是青溪了!
“傅軍師此話嚴重了,我雖然這麼說,還是相信大家的為人,不管是青溪還是蒼野,都是我的心頭肉,缺一不可,怎能
“北堂島主,你不用亂猜測了,我承認,這都是我的主意,不幹教主的事,她根本毫不知情,是我私底下串聯右軍師,我願認罪伏誅!膘韬L恼f完搶過傅中策身邊侍衛的刀,架在自己的脖頸,“對不起教主,我辜負了你,我們來生再見了。”
施青妃雙眼緊閉,不敢再看。
“好一個忠烈的女子,這施教主也是狠心,甘願讓她以命相抵。”皇甫恢雨低聲自言自語,他抬起手臂,奮力運氣向掌心倒吸,竟然將扈海棠手中的刀奪了過去。
“擒拿手!你是劍闕派中人?”沒等扈海棠反應過來,北堂收立刻大叫道。
“非也,在下不是劍闕中人,但身上有一半的劍闕魂,大業皇甫恢雨拜見各位!
“哦?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不管是去年的紅蓮大會還是剛冒出風頭的那個碎盟,好像都出現過,隻不過這個碎盟倒是被你們的那個盟主欺騙的死去活來!北碧檬诳聪蚋抵胁撸ハ帱c頭確認。
皇甫恢雨大笑:“哈哈哈,北堂島主果然消息靈通,但盟主已死,碎盟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如今已做作鳥獸散,終究是一眼雲煙,真是慚愧!
“皇甫少俠好魄力,不但功夫不錯,還生就一副英雄之相,如若不棄,跟我前來烏霞嶼一敘如何?”北堂收始終認為碎盟的出現隻是一場小打小鬧,在江湖上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而烏霞嶼榮立多年,雖然曾消沉匿跡過,但在他手中死灰複燃,仍舊成為正麵對抗抒浪臺的狼頭,非烏合之眾,對此他極力向外招攬英才,擴充實力,不到二年,獨霸金滄郡及以東四郡,乃至雁敘國,下一步他打算染指直、繁,最終將勢力擴充至衍、曆一帶,與抒浪臺平起平坐。
皇甫恢雨不知北堂收的雄心壯誌,碎盟瓦解之後,他有三個選擇。其一,答應卞煦的挽留徹底拜入劍闕派,這樣他有可能成為劍闕派新的掌門人;其二,迴大業與秦沙穀之女秦月羊成親,倆家結秦晉之好,如此一來,接任王爵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可他生性不羈不想被家業束縛,他雖身為長子,但皇甫玨兒女眾多,這件事不一定非壓在他身上不可,況且皇甫玨並未強迫與他;其三,就是繼續浪蕩江湖,或許找到一處衷心之地他便留下來盡心盡力,烏霞嶼確實是個佳選,可現在這個局麵看來,紅祝教原教主施青妃與代島主北堂收矛盾很深,且兩個人都不是容易應付之人,他在心裏頓時打起了退堂鼓,但還是口中誇讚道:“素聞烏霞嶼臥虎藏龍,英傑輩出,菟海亦是風光旖旎,吾早有心向往之,可如今身纏瑣事,待我了結一切,一定登門拜訪。”
“好,敝人等候皇甫少俠大駕光臨!北碧檬赵拕傄划叄匆姵L柘s突然站在人群外,連忙招唿她走上來,常惕蟬麵無表情,簡單行禮,道:“我們已經從山隱關撤了迴來,馬上就要到達菟?h,目前正離菟海二十裏之外休整,我先行探路,迴報島主!
一見常惕蟬,房璐雲定是離得不遠,北堂收別的不怕,唯獨房璐雲他不敢怠慢,此時他也擔心施青妃一不做二不休與他徹底翻臉,便立即下令迴菟海迎接大軍。
皇甫恢雨趁眾人不注意瞥了施青妃一眼,咧開嘴,對她擠出一個邪笑,反手卻將扈海棠打暈,單手將她提起,踏上輕功揚長而去,還不忘了留下一句話,“你們的事我不便插手,但這個人對我有用,等我用完了就代你們處理好了!
皇甫恢雨提起她跑了三裏路,扈海棠漸漸蘇醒,一把推開他罵道:“你這賊子要帶我去哪裏?快放我下來,色魔!
皇甫恢雨連忙鬆開手,迴道:“你這麼這樣對待你的恩人,方才要不是我出手,你已經死了!
“我是自願的,要你多管。”
“你也太忠心了吧!可是她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這樣做值得嗎?活著總比死了要好。”
“你怎麼知道教主大人她不在乎,口出狂言!
“哼,她如果在乎,此時早就跟上來跟我搶人了,在她心裏還不是她自己的事情比較重要!
扈海棠一時語塞,滿臉失望。
“我不信教主是這樣的人,她還是在乎我的!
“你不信的話,就迴去找她吧!被矢钟暾f完,不再理她,一個人朝前走。
扈海棠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再迴去是不可能的了,施青妃接任教主以來,雖然對她信任有加,但還沒有產生如此大的情分,必須跟著她不可,況且她已經出頭頂罪,北堂收是不可能答應她再迴烏霞嶼,如果施青妃想要繼續留在烏霞嶼,扈海棠她也是留不得的。
一時間,扈海棠想到自己的處境很尷尬,隻有以死明誌,否則隻有茍活著。
活著總比死了要好,皇甫恢雨的這句話還是觸動了她,讓她徹底改變了主意。
走了半晌,皇甫恢雨感到背後腳步窸窣,撇嘴一笑,幹脆坐在原地,拿起腰間的葫蘆就著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看著扈海棠說道:“怎麼,想通了?”
扈海棠扭過頭,也停下來不動了,“你說的對,這些年我一直盡心盡力輔佐她,卻一直得不到應有的尊重,我隻是她的奴隸,用之即來揮之即去,有時候我想過,是該好好的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現在正是時候!
“很好,你麵前的道路是如此廣闊,你想去哪裏,一切都可以到達,在下祝你一切順利!
“怎麼還不走?”
“這麼突然,天下這麼大,去哪裏我還沒想還好,不如就讓我暫且跟著你,也能做個伴不是嗎?”
皇甫恢雨微微點頭。
“不行,恢雨哥哥不能答應她,你已經有我們作伴了,怎能再多一個人呢?”這時楚岫芊拉著秦月羊的手氣喘籲籲的跟了上來,聽見扈海棠這麼說,立即表示不滿。
“可我也沒讓你跟著我呀!
“那你是想趕我們走了?”
“我可沒這意思,你們跟或者不跟都請隨意,我既不趕你們走也不求你們留下,如果中途反悔,隨時可以離開,沒有任何前提,如果非要加一個前提,就是別後悔就行。”
“秦姐姐,你看恢雨哥哥說的什麼...”
“好了好了,我們既然決定出來跟著他,就別給他添亂了!鼻卦卵蜻@麼一勸,楚岫芊便不再吱聲,在皇甫恢雨和秦月羊身後緊緊跟隨著,不時迴頭看看在稍遠處默默走著的扈海棠,盡管扈海棠看起來沒有惡意,但楚岫芊仍然頗為提防,倒不是害怕她武功怎麼樣,而是不清楚她的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一定要追隨皇甫恢雨,如果不是要使絆子,那就還有一個原因,莫不是她喜歡上了她的恢雨哥哥了吧。
想到此處,楚岫芊心裏直打鼓,此次勸秦月羊出來一同找皇甫恢雨就是為了弄清楚他想娶誰,此刻突然憑空又多出一個強敵,無論從身型還是樣貌都非尋常女子可比,自己毫無優勢可言,秦月羊倒是有的一比,但看起來過於溫文爾雅,隻怕她也未必能占上風。
秦月羊沒有多想,認為扈海棠隻是一個聰聰過客,在未跟隨楚岫芊遠行之前,她也沒有與皇甫恢雨有過什麼交流,隻在家人口中得知皇甫恢雨並非什麼紈絝子弟,且皇甫一家家教優良,若嫁給此人,不會辜負父母之命,如今一見更為傾心,倒是楚岫芊這個青梅竹馬會讓她感覺到壓力。
皇甫恢雨與秦月羊相聊甚歡,身後二人無以插話,不知不覺,天色已暗,竟來到了烏霞嶼三營駐紮的山頭,通報姓名過後,房璐雲出營寨見狀想挽留四人過夜,但皇甫恢雨不想打擾,辭言謝別,抬眼間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
他走上前想要相認,卻被房璐雲看穿,以為他包含色心,立即伸出手臂攔住了他,“既然大俠去意已決,還請速速離去,免得露宿山野!
皇甫恢雨急的跳腳,大喊道:“薛姑娘,是我啊,你還記得嗎?我…皇甫恢雨,我的副盟主之位還是他親口任命的。”
薛銀序起初並未在意,她仍舊沉浸在傷痛之中,但聽到副盟主這個字眼,她立刻有了精神,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看薛銀序表情,房璐雲知道皇甫恢雨所言非虛,這才放下戒心,開門放他們四人進營。
燈光搖曳,二人交談中,皇甫恢雨看得出來,薛銀序毫無昔日神采奕奕的樣子,整個人落寥不堪,顯然已經知曉情郎被害之事,難以接受現狀,他想再多的安慰之言也難以撫平她的傷口,隻是簡單說道:“他的為人我是相信的,一直都未曾改變,我想,這一點,他也心中有數,否則不會將碎盟交托於我。”
薛銀序點頭同意。
皇甫恢雨接著說道:“我想給他報仇,薛姑娘你也想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吧,不想他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吧,我可以幫你。”
薛銀序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不為別的,就為了他的信任,還有我也想看看究竟為何這些年江湖變成了這個樣子?還有整個大訓國,總感到一股風雨欲來的感覺!
“你打算如何?”
“哎,可惜我已經將碎盟解散,僅存的幾個人都各自遠走高飛。”
薛銀序低下頭,興致淡然。
皇甫恢雨反而說:“不過,其實這也是一件好事,在重建它之前,必須要經過一次徹頭徹尾的清理,畢竟它的初衷始終是與衛盟主站在對立麵的,要有一個正確且統一的宗旨才能把誌同道合的人團聚起來!
“你要重建它?”薛銀序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眼神開始綻放出希望的光芒。
皇甫恢雨比以往更加堅定,營帳內的燭光在他臉上停下來,顯現出一副威然的氣焰,他用手指著桌麵,仿佛整片江湖就隱藏在其中,“非也,這個人不能是我,而是你!
“我?”薛銀序看著皇甫恢雨,不知所措。
皇甫恢雨點點頭,確認她沒說錯,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笑意,仿若琉璃之花,他那略顯漫不經心的態度,卻讓薛銀序感到他的話語如同鋼鐵般堅定。
“沒錯,唯有你,才能勝任盟主之位。換成其他任何人,都如無源之水,難以達到預期的效果。而你,恰似黎明後的曙光,隻有你才能坐上這把交椅,一唿百應,吸納誌同道合者。而我,皇甫恢雨雖不才,但願成為你的先行者,第一個堅定地擁護你!”
“可是我不會武功,又才疏學淺,怎能服眾,隻怕,隻怕在江湖上丟人現眼。”
“家父曾經對我講過,無論是一個好的君王還是一個能夠服眾讓所有人拚命效力的人,不在於武功和才學的高低,而在於他如何慧眼識人,用人,判斷形勢以及采取怎樣的策略。說到底僅僅需要在相對應的形勢麵前做出選擇即可。君王如此,盟主亦如此。在內任用賢達之人出謀劃策,在外憑借驍勇善戰之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將無敵於天下!
薛銀序雖然心裏沒底,但在皇甫恢雨的勸說下已有些動搖,“可…隻怕事情鬧大了,會成為抒浪臺的眼中釘!
“這個你多慮了,我們的目標肯定是抒浪臺背後的馮禎、賈驅邪等人,早晚會有針鋒相對的一天,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況且過去的碎盟已經不複存在,他們的注意力肯定又迴到烏霞嶼這些人身上,我們需要趕緊趁機起勢,在一方還未陷入困境之時,殺入江湖,震醒世人,將這天下攪動一番風雲!闭f到最後皇甫恢雨氣勢昂揚,這一番演說成功在薛銀序心裏種下一顆種子,聊至深夜,這件事就此定下來。
二人商定,來年鈞城再見,再定大事,此時已是自新年衛薛分別之後有三月之餘。
天還未亮,皇甫恢雨便匆匆啟程向木峨城趕去。
自那一晚起,薛銀序的心思便一直被重建碎盟纏繞著,未來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總要做些準備,雖然皇甫恢雨口口聲聲說武功並不重要,可萬一仇人相見,自己到時苦於動不了手,就算能夠臨時抱佛腳,終究也來不及了,她時常向房璐雲打聽這天下最高超的武功在哪裏,用什麼樣方式才能最快學會,等等此種問題。
房璐雲知道她報仇心切,也不瞞著她,說遠在苦寒之地天幹山連授派的玄柱宮有一號稱“北聖”的張儋,天下人以向其學得一招半式為榮,即使得不到他的指點,就算見一麵,也能夠足慰平生,若是拜入門下成為親傳弟子更是難得一見,北聖百餘歲高齡也僅有四位親傳弟子,這些弟子不常在江湖走動,事跡甚少,連授派又地處偏遠,故而隱匿於江湖視野之外,不過偶有人上玄柱宮挑戰以求北聖一麵,大多人還未摸上玄柱宮的階梯就已經飲恨而歸,更別說一覽玄柱之巔的景色了。
不管結果怎樣,薛銀序決定上連授派玄柱宮一試其深淺,他向房璐雲坦明不想隨她去烏霞嶼,另外皇甫恢雨的善意提醒,根據他的所見所聞,深感烏霞嶼各種勢力暗流湧動,更要萬分小心,一旦登島,若遇不測就難以脫身。
她將心中想法講給柳心泄、令狐詠荇等人聽,二人均感到難以置信。
柳心泄在山隱關受了重傷,亟待療愈。而令狐詠荇與令狐薰姑侄相見,急續親情,二人都無法離開烏霞嶼。
程靄、年霓、岑滋、三常四個孩童年齡還小,也隻得暫時待在令狐詠荇身邊,有房璐雲、令狐薰的額外照顧,其他人也不會找這幾個孩子的麻煩。
隻有葉榆毫無掛礙,況且她一直跟隨薛銀序寸步不離。幾人商量來商量去,遲疑未決,未能作出良策,以至於房璐雲焦急催促幾人登船。
薛銀序憶起衛滄寒尚在之時,二人不會因如何抉擇而煩憂,他每每作出決定,從不過度思慮,如此快速的做出決定,能夠將瑣碎繁雜之事化繁為簡。倘若要做,定然有個無可辯駁的緣由居於至上之位。“若是衛郎你,會如何抉擇?墨山大師姐陸龍雪之死,於你心中留下深痕。若亡者是我,想必你定會竭盡所能為我複仇,但凡有一絲希望,斷不會輕言放棄!毖︺y序在心底高唿,然而最終,他仍是在烏霞嶼前向北奔去,與之一路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