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迴到裕京,除了向皇帝複命,皇甫恢雨還想為柳心泄治療他所受的內傷。可尋遍了城中名醫,無一人對柳心泄的癥狀有辦法,每逢接診,隻能讓而柳心泄在簾子後麵坐著,伸出一隻胳膊來把脈,每日隻能靠著皇甫恢雨從劍闕派掌門卞煦身上學來的攝魄功吊著命。可畢竟是京城,人多眼雜,柳心泄雖然整日帶著麵紗,但這個藏身處不能待得太久,皇甫恢雨隻好將她送去堪草書院,索幸堪草書院並不遠,距離宇仙驛也隻有百裏路。
離開裕京,向守城將領交割完文牒,出城沒走多遠,一個身材瘦小的老叟攔住了去路,直言想要求見皇甫恢雨。那人其貌不揚,皇甫恢雨並不認識他,以為是賈驅邪的人來找麻煩。
但老叟不肯透露出自己的姓名,隻是稱自己曾是擇芳軍的一名小校,對擇芳軍感情深厚,他十分感謝皇甫恢雨為擇芳軍向朝廷求得了許多封賞,還把島上的老弱殘兵妥善安置,修築船塢,造新船等諸多善事,為表謝意他奉上了一張海圖便匆匆離去。
皇甫恢雨還未完全緩過神來,那老叟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打開那張圖,上麵寫著《圳葛海圖》四個大字,大體的意思是,從山塗群島一直向東南方向航行,跨過大訓海洋的邊界,進入一片未知之海,那裏有一座曾經十分繁華的城池名叫圳葛,它建立在海麵上,城中匯聚了無數珍寶,富可敵國,它的亭臺樓閣比裕京有過之而無不及,隻可惜不知何時,城池向下塌陷,有一大半被淹沒在了海麵下,所有人葬身海裏無一幸免,城中唯有那座八層高的樓閣沒有完全被淹沒,尚有最頂層冒出海麵,
圳葛半淹城的傳說皇甫恢雨有所耳聞,但至今無人發現過那裏,海圖中還標出了擇芳軍曾六次派出船隊尋找圳葛,均無功而返,最慘烈的一次派出的七艘大船剛出訓國的領海邊界便遇到大風暴,所有人被吞噬全部罹難,為何擇芳軍不遺餘力的去尋找圳葛,難道不怕這個半淹城圳葛的傳說是個謠言?但海圖中也為皇甫恢雨的疑問做了解釋,因為這張圖正是擇芳軍前統領鍾離恕所繪,上麵還蓋著他的私人印章,雖然他到達那裏時圳葛已然被海水淹沒,成了半淹城,但依然能夠潛入海麵下窺探它曾經的繁華景象,富足繁華之景猶在。
皇甫恢雨心中想到:“鍾離恕已經失蹤多年,擇芳軍常年無首,不知這張海圖怎會到了那個老叟手中,今日卻當作謝禮送給了自己?”他後悔當時沒有向老叟離開的方向追過去問個究竟,但當務之急是柳心泄的傷勢,他隻好收起海圖繼續趕路。
來到堪草書院,這裏頓時又添一病者,為照顧二人,諶慕華也忙的不可開交,還好有山如麵和令狐詠荇幫忙,再加上皇甫恢雨每日傳功療傷,柳心泄的內傷大大好轉,胃口也慢慢恢複,但他依然不能下床太久,也離不開諶慕華熬製的湯藥,諶慕華所熬製的湯藥是在醫術上看到的,隻有補氣活血之效,並不能根治,不管如何,在遠離了烏霞嶼那個潮濕的海島,柳心泄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沒過多久,皇甫恢雨便接到大業邯國府傳來消息,曲情煙生了病,要他趕緊迴家看一看,既然柳心泄病情好轉,他也可安心暫時離開這裏。
曲情煙的身體向來存在一些缺陷,皇甫恢雨唯恐她舊疾複發,於是快馬加鞭直奔大業。所幸隻是一場虛驚,曲情煙並未發作,隻是頭部略有疼痛,身體時而發寒,頻繁嘔吐,不過胃口尚佳,比以往吃得更多。此外,家人還告知了他一個意外之喜,曲情煙已有身孕。
全府上下皆沉浸於喜悅之中,皇甫玨亦不例外,欲令二人即刻舉辦婚宴。然郎中進言,以曲情煙特殊之體質,不宜多動,宜待誕下孩兒後再行操辦喜事。皇甫玨對此甚為不滿,堅執舉辦婚宴,邀諸多當地名流,唯儀式從簡,以使新娘於當日得到充分休憩,然曲情煙未顯身懷六甲的體態,此事也未宣告於眾。
應謹二年,隨著長季年這一年中漫長的寒冬過去,曲情煙的病情也有所好轉,肚子也漸漸大了起來,有全府上下盡力的照顧也無需皇甫恢雨擔心,他掐著指頭一算,距離上次在金滄郡見到薛銀序已有十三月有餘,她奔赴連授派不知結果如何,可江湖上始終未有她和葉榆的消息,足以見得她應是爬上了玄柱宮並且在那裏長久的住了下來。
皇甫恢雨悶在家中左右無事,便時而來到鈞城等待消息。一日,他閑步行至爛山酒肆,要了壇酒便坐了下來享受午後慵懶的時光。
酒剛送到嘴中,一股劇烈的疼痛便從舌尖延伸到喉嚨,他再也忍不住哇得一聲將酒吐在地麵,皇甫恢雨還沒緩過神,以為遭人暗算,一人拍手稱快道:“哈哈,辣死你個瓜娃子,這是我新調製的暗器,怎麼樣,夠厲害吧!”
皇甫恢雨眼睛裏不斷流出眼淚,他聽聲音已認出是爛山酒肆掌櫃的寶貝女兒千見雲,並未動怒,略微緩了緩勁兒,佯裝不滿對她說:“好你個阿?,又偷偷暗算我!”
千見雲見他中招極為開心,整個酒肆裏的客人都被吸引住了目光,她連忙接了一壇水對他求饒:“哎呀我的皇甫大人你別生氣,料我放的不多,你多喝些水衝一衝一會兒就好了。”
“你這個皮娃兒又捉弄客人是吧!”千母聞著動靜兒立即過來賠罪。
皇甫恢雨連忙擺擺手:“無礙,我們是朋友,適才相戲,老板娘勿要怪罪她。”
說完抱起千見雲拿過來的水壇,對著壇口仰頭剛喝一口,覺得不太對勁兒,暫時停了下來。
千見雲那隻眼睛瞪的溜圓,似乎在期待著皇甫恢雨再次出洋相,然而她始終未能得逞,皇甫恢雨竟然把整壇的水都喝進了肚中。
“啊,阿?姑娘謝謝你的酒,真是好酒啊!比之在鴻山故教寺喝的那一壇鉛漿更為醇厚。”
“公子好酒量啊!”鄰座有人站了起來一臉驚愕。
“你...確定沒得事兒嗎!這可是我們鎮店之寶百年陳釀的鉛漿,你方才中了我的暗器,已經被辣的顛三倒四的,竟然還把這一壇子酒都喝掉了,你是貔貅嗎?”千見雲踮起腳尖朝著水壇裏看去,眼珠子差點震驚掉進裏麵。千母也連連搖頭,十分驚歎他的酒量。
“兄弟好酒力,老板娘給我也來一壇!”旁邊一個聲音渾厚的漢子說道。
“旗風娃兒,你剛離開老神仙便要在此破酒戒?”千母滿臉詫異,她高聲唿喊那漢子之名,此人正是已離開連授派的楚旗風。“而今我已被逐下山門,不再是連授弟子,亦無需再受戒規所限,我觀此兄氣質出眾,必是不凡之人,當敬他一壇。”
“你當真如此?”千母想再次勸他謹慎。
“勿要多言,快快上酒便是。”
千母無奈隻好吩咐千見雲將珍藏的百年鉛漿又拿出一壇。
楚旗風打開酒壇,複而嗅到一股烈酒的醇香,整個酒肆被這兩壇酒籠罩在紙醉金迷的香霧之中。他大喝一聲:“兄弟,雖然你我僅隻此一麵,但我見你麵目和善,我甚是喜歡,這壇酒我敬你。”
咕嚕咕嚕,楚旗風抱起酒壇仰天一飲而盡。
酒肆裏所有的客人放下碗筷都趕來圍觀,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皇甫恢雨也不例外,他目光轉向千母:“老板娘,你這酒多少銀子一壇啊?”
“迴公子,這可是百年的鉛漿,即使是臬幫還在時都不一定有多少,小店世代相傳一直也是小本生意,從未欺客,一壇酒一錠金。”
“那你們總共有多少壇?”
千母湊在皇甫恢雨耳邊壓低聲音說道:“不敢欺瞞公子,這酒如今就剩下五十壇,方才兩位已經喝了兩壇,二位都是朋友,小女方才又捉弄了這位公子,為表歉意,這酒算我請你們的,不用給錢。”
獨眼少女千見雲自從迴到家中與父母在一起心情好了許多,她本性頑劣,時常捉弄店內的食客,給他們的酒菜中偷偷放辛辣的調料,為此千母時常教訓她,代她給客人賠了不少錢財。
皇甫恢雨掏出一包金錠倒在桌子上,千母目光一掃約有百金,眼神便被粘住了一般。
皇甫恢雨失意千母拿著,又解釋道:“臬幫已從江湖上消失,隻怕這酒更加珍貴,越是喝下去就越少,不能用這樣的價錢來衡定,這次出門我帶來的財物不是很多,姑且先墊上,給我們先來十壇,我要請這位壯士一醉方休!”
千母大喜,收起金錠陪笑道:“哎呀,公子你這是做哪般,這些金子已經夠多了,我的酒全部給你都成,阿?快繼續上酒,再讓廚子燒幾個好菜!”
“好嘞!”千見雲連同幾個店小二將十壇酒整齊擺在二人麵前。
“壯士不必客氣,請!”皇甫恢雨順勢拿起酒壇,楚旗風跟著他的動作,兩人先後又喝幹了一壇酒。相對無言,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壯士也是好酒力,聽方才老板娘的語氣,似乎你們相熟。”
“沒錯,二十年前在下隻是個要飯的,全靠掌櫃和夫人救濟,隻是我辜負了他們二位,因偷竊客人的錢財被毆打直至報官,那時我尚且年幼,沒有被押進大牢,但官差給我帶上了手銬腳鐐,我隻能繼續在此處乞食,直至遇見恩師才離開這裏,如今二十年過去,爛山酒肆還是那個爛山酒肆,一點沒變,掌櫃夫人依然對我如初,這裏對我來說就是家。”
爛山酒肆坐落鄉野,遠離村落,四處盡是美景,往來客商絡繹不絕,皇甫恢雨喝了兩壇酒,麵不改色,但楚旗風的耳根已有些發紅,二人改用酒碗盛酒,又連喝五碗,肚子微脹,興致如舊,開始吃著桌子上剛上好的菜。
皇甫恢雨也是剛到興點,說起了往事:“少時我也經常和兩三個朋友路過此地遊玩,隻不過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若是再早十年我還在家中跌跌撞撞路都走不穩,若是早生幾年說不定我們早就相見。”
“我觀兄弟年紀輕輕內力卻十分高深,讓我猜一猜,你可是劍闕派的高手?”
“沒錯,在下確實得到過卞煦的指點,學了一些劍闕派的功夫。”
“我對劍闕派十分仰慕,沒想到竟然遇到了高人,請受我一拜!”
“不可不可,我雖然學了些劍闕派的內功,但沒有正式成為弟子,不能受拜,況且你年紀比我年長,我應該叫你大哥才是,如若不棄我拜為義兄如何?”
“那便再好不過,我也正有此意。”
“在下皇甫恢雨,不知大哥高姓大名?”
“在下楚旗風,見過義弟。”
“楚旗風?義兄您就是北聖的二弟子楚旗風?”
“是我,義弟聽說過我的名字?”
“那是當然,北聖和他的四位親傳弟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哦,原來我們不常下山,卻有這麼厲害的名聲,很多事我都忘了,定是那些闖玄柱宮想向師父挑戰的那些武林人士散播的傳言。”
“義兄,你方才說你是不久前剛離開連授派,可在玄柱宮見過一人?”
“沒錯,離開連授派後我就馬不停蹄趕來這裏,這才是迴到爛山酒肆的第二日。在玄柱宮時,到訪之人眾多,不知義弟所說的那個人是誰?”
“一個女子,姓薛。”皇甫恢雨略顯謹慎,未道出薛銀序全名。
楚旗風大驚,隨後他又故作鎮定地坐了下來,“姓薛?還真有不少姓薛的亡命之徒不自量力挑戰玄柱宮,不過你我雖然一見如故,但還需問一問義弟的來路。”
皇甫恢雨心想楚旗風一定是見過薛銀序,他可能覺得自己是月青鶩亦或者賈光那邊的人來打聽薛銀序的事,但他不清楚薛銀序是否向他提起過自己,而方才自己報出了姓名對方卻沒有反應,當真奇怪,他一五一十從八角鎮石壁處碎盟初立,到薛銀序和他在烏霞嶼的軍帳中相見,二人的關係詳細向他說出。
楚旗風聽完一拍桌子又跳了起來,大叫道:“原來是你,薛姑娘向我提起過你,原來她曾說的那個皇甫公子原來竟是義弟。”
皇甫恢雨這才明白,薛銀序一直沒有在別人麵前提及自己的大名。
楚旗風喜不自勝,抱拳道:“哎呀,天下竟有這般巧合,不瞞義弟,薛姑娘是和我一起離開了連授派,如今她和葉姑娘在鈞城,也正在打探你的消息。”
二人相對而坐,嘴角含笑,暢快之情溢於言表。又飲數碗,楚旗風久未如此暢飲,平日隻是偶爾偷下山,飲些自埋於地下之酒。他雖心有不甘,卻礙於周遭圍觀之人的目光,兩壇酒下肚後,實已無力再飲,卻又不願就此罷手。此鉛漿酒力甚是兇猛,而皇甫恢雨竟麵色不改,楚旗風驚歎不已,實不知此人酒量究竟幾何,莫非是個無底酒窟窿。他輕撫自己臉頰,隻覺灼熱發燙,原本暗沉的膚色此刻更是如燒紅之鐵,仿若火中金剛。但他依然不甘心屈於其下,隻要皇甫恢雨拿一碗,楚旗風便跟上一碗,二人暗中鬥來鬥去,引起圍觀之人連連唿喝驚歎,十壇酒被二人飲去大半,雖沒盡數喝完,也讓千見雲大跌眼境,“你們兩個太可怕嘍,隻怕這麼喝下去,尹水都能讓你們喝幹,娘!我們家的酒快要他們給幹完嘍!”
千母勸道:“哎呀呀,二位公子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我這酒肆裏還是第一迴見到此等景象,不過這酒後勁兒也十足,我看你們也都喝了夠盡興了,若是再喝下去十天八月也不一定起的了床,剩下的酒我給你們留著,快快停下吧。”
皇甫恢雨對楚旗風說道:“義兄,我看你也快喝不下去了,今日不如我們就到這裏,以後總有時間再續。當下正事要緊,你帶我盡快去見薛姑娘才是。”
“喝了這麼多義弟的意識還如此清醒,為兄實在佩服,令尊皇甫玨也是英雄一世,沒想到虎父無犬子,能與你這般大飲一場真是此生無憾。”
殘陽西去,餘暉照映出二人的倒影,一前一後,他們暗中運功,仿佛在比試腳力,施展輕功往鈞城奔去。
時隔多月,皇甫恢雨終於再見到薛銀序,但她的境況已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