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銀序緩緩轉醒,左眼似被粘連,僅能費力地撐開右眼。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她雙手摸索著伸向身外,觸碰到一張柔軟的毛毯。她將毛毯緊緊裹住身軀,寒意稍減,便又沉沉睡去。恍惚間,一夜已逝,待再次醒來,已是次日清晨。
眼前站著一位姑娘,手持燭臺,燭光在臉上搖曳生姿。然而這姑娘目無表情,也不開口說話,一個略顯蒼老且低沉的聲音從另一處傳來:“小美人你是何人吶,為何要造訪我玄柱宮,難道也是想求我指點幾招?”
薛銀序說不準自己身在何處,自從失去知覺後,她仿佛做了一場夢,不知何緣故,夢中的光彩和人間幻境突然中斷,她心中難過了好一陣,雙眼朦朧打探周圍才發覺自己還在玄柱宮內,確定自己的還活著。
又沉怔片刻,她方才坐起身,覓聲看去,一位老者坐在一張鬆木寬椅上,那一身並不合款的黑色道袍像傘一樣垂下把整張寬椅罩住,仿佛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對比下顯得他身材無比矮小,薛銀序不見曠西春深在一旁,心中一陣憂慮,她疑聲問道:“你是誰?”
“唔,你猜。”
“看你相貌不似百歲之齡,身著又好生奇怪,莫不是北聖之徒?”
老者搖搖頭,哈哈一笑:“徒弟?非也非也,就算那四個徒弟的年齡加起來也超不過我,我又怎麼可能是他的徒弟呢!”
薛銀序恍然大悟,連忙下拜。“小女子薛銀序,想要拜尊上為師,請尊師成全。”
北聖捋著蒼白的頭發,將頭扭在一邊,一條腿架在椅子扶手上,十分不耐煩:“嗬,果然被我言中,又一個來求教的,嘿嘿,可是想要來學上幾招的人多了去了,我觀你身子柔弱,看起來不像是習武之人,你真的是來向我學功夫的嗎,亦或者有什麼別的目的?”
“不敢欺瞞尊上,我隻是想要給衛郎報仇,僅此而已。”
“果然如柴二毛那小子所說。”北聖自言自語,又問:“僅僅是為了替他報仇?”
薛銀序說道:“沒錯,還請北聖道君成全。”
“道君?”北聖連忙搖頭否認,“吾一身道服,卻非修道之人,並非吾故意為之,奈何世人多信眼見為實,看見什麼便是什麼,從此在心中深深埋下一粒種子,他們便認為我確實如此,非吾所願也。”薛銀序沒想到北聖是個話癆,不等她接話,嘰裏咕嚕在那裏滔滔不絕。
“我已多年未開壇納徒,此生也不再收徒弟了,見爾不遠萬裏,千辛萬苦來到這苦寒之地,你是第一個不會武功且爬上這玄柱宮的人,無論是否有人相助,能聽得過來也是相當了得了,我也是開了眼,這天下還真是臥虎藏龍啊,我也不忍心你空手而歸,你若有別的什麼想要的,盡管再提。”北聖一雙虎眸似乎看到一些端倪,他並不言明,隻想盡快打發掉眼前這個柔弱的女人。
可薛銀序並無他求,呆若木雞杵在原地,她雙手緊握,緩緩轉過身,觀賞宮外的景色。
“至於有多少人來到過玄柱宮上,我已經記不太清了,上一個來到這裏的人是靈均派的蕭玉弓,他手持一把銅尺,頭戴鳳冠一身白衣,模樣俊得很,武功也俊得很,就連二毛那小子也輸給他一招,隻是,他沒有過旗風小子這一關,因此差點我就想破了例見一見他,但那小子二話不說就走了,未糾纏半分,當真可惜。在他之前呢,已經好些年前了,我記得有一個人,蒙著麵,他的武功及其高強,怪異中透漏著邪氣,我那四個徒兒聯手才勉強擊敗他,雖然僥幸得勝,卻還搭上了老三的性命,哼…但我深感他所練武功過於奇怪了些,不似常人,心性也無比乖戾,就沒出麵搭理他,他賴在這裏,自覺無趣,不久之後就走離開了。除了他,還有一個叫做柳心泄的人也來過,他與我的大弟子牧雲打了個平手,無奈之下我隻能會一會他,他這個人所修煉的武功也是怪異得很,但還沒分出勝負突然走火入魔近乎癲狂,等我助他壓製住體內的邪性,讓他恢複理智之後,他也隻留下一句話便走了,就再也沒來過這裏。哎!其實呢我一直在等待一個人,就是聽聞這江湖上最近幾年有個叫車鵲的高手,有個好笑的稱號叫什麼來著,哦對...西海劍神,不知為何他不來挑戰一番,可惜可惜啊。”北聖有些悶悶不樂,抬頭看了看玄柱宮的頂端,也不知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和薛銀序說話,滿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西海劍神?”除了柳心泄,薛銀序對這個名字也是尤為敏感。
“嗯?你認識!”北聖突然眼神一亮。
薛銀序點點頭,“不但見過,還有幸瞻仰過他寫的那本劍譜。”
“哦!那是什麼樣劍法?”
“小女子不會武功,也不懂得如何描繪劍譜中的劍法,隻知曉那劍法名叫鵲鴻劍法,在衛郎練此劍譜之時照著上麵的招式與他對招拆招,助他習劍而已。”
“那你是否還記得一二,可否耍兩下讓老夫見識見識?”北聖用手指了指牆裏的冰窟,示意她隨意挑選兵刃。
“記得不全,招式複雜多變,有些也已經忘記,本來是記得比較清晰,但畢竟...衛郎他不在身邊,沒有陪他練劍的話,我記得那些也沒有用處,自然而然也都漸漸忘卻。”說到傷心處,薛銀序走到冰窟旁,其中一個當中有一件兵器,頭部尖銳,通體如血凰赤紅,時而泛著青光,鑲滿銀玉,很是奪目。她無心之間用手掌方一觸及,一股寒意立即沿著手臂經脈衝上頭顱,薛銀序連忙鬆開將手撤了迴去。
鬆開之時掌心發熱,薛銀序有些好奇,她又不甘心,將手緊緊握住,微微用力,竟然毫不費力將它從冰窟裏拔了出來。
她在腦中翻起迴憶昔日在紅蓮山莊練的那些招式,緩緩揚起臂膀開始複原那些招式。
沒等她將一招練完,北聖說道:“此劍法果然不同尋常,不過這不重要。玄柱宮從未收過女弟子,你若願意,就以連授派外門弟子藍薌客自居,留下來在此修煉,需待滿十年方可下山。”
“十年?”薛銀序立即放下腳步,停下演示,她喊道:“那怎麼行,別說十年,一年恐怕都不行,聖尊休怪我報仇心切,此事要趁早,怎能擱置這麼久,隻怕十年之後,物是人非,很多東西都會發生變化。”
北聖沉聲道:“我知曉你的心境,然你毫無根基,於你這般年歲欲習武,欲臻大成,實乃難如登天,若無十載八載之功,斷難奏效。世間諸般功夫,皆無捷徑可走,欲超前人,唯有付出光陰。相較外功,內功更易臻於大成,你之資質尚佳,若一年之內,你能一掌熄滅十步之外燭火,此等微末功夫,已然不錯,況且……你體內寒氣積聚甚多,尚需逼出寒氣以調養身軀。”
“聖尊可還有無別的法子?”薛銀序乞求。
“讓我想想啊…哎呀,我實在是想不出來,我這裏也沒有任何秘籍,倒是你手裏的這把兵器,似乎與你有緣,你若願意,倒也不會讓你白白來這一遭。”
薛銀序見識過不少神兵利器,她心想既然無法從這裏學到武功,即使這是一把稀世神兵,徒手拿在手裏也隻能是中看不中用的凡物,她彎下腰婉言謝絕:“如果我不動,它能夠自己殺人嗎?小女子不敢暴殄天物,這件東西對我來說毫無用處,我這就下山另尋他法,如此打擾了仙尊清修了。”
北聖甚是驚訝,這把“虹影”他自己都舍不得用,居然被她嗤之以鼻,視作凡物,此人一心隻想著為死去伴侶報仇,不知是愚昧還是令人驚歎,“它不是書中所寫的仙活之物,隻是一把由人所做的兵刃,確實無法自己殺人,但萬物有靈,或許會給你和你的兩個將要出生的孩子帶來祥瑞,姑娘不必客氣,你拿去吧。”
薛銀序大為驚訝,低頭用雙手敷在肚子上:“什麼!我的孩子?聖尊你是否在說笑?”
北聖也極為驚訝,他從寬椅上站起身,挑眉道:“你自己居然不知?真是個傻姑娘啊,自從你走進玄柱宮,我的真氣就感知到,你腹中多出的兩道元息,根據氣息大小,恐怕已有身孕五月有餘。”
薛銀序摸了摸肚子,感覺確實比往常顯得大一些,她又驚又喜,始終不敢相信,一再確認:“聖尊說的可是真的嗎?我真的懷了孩子?”
北聖的眼神更加認真起來,他走到薛銀序麵前,伸出手指懸空在薛銀序手腕之上,隔空給她把脈完畢,深深地點點頭,說道:“我方才又用真氣探之,姑娘,此事千真萬確,如有謊言,有天幹老仙作證,我玄柱宮當即倒塌,永不複立。”
眼淚立即衝破眼眶,薛銀序靠在欄桿上,望著茫茫天際,心中無限感歎,“我的孩子,是衛郎的孩子,是我和衛郎的孩子,我們有孩子了衛郎,你聽見了嗎,你要做爹爹了,真是蒼天有眼。”她轉過身跪倒在北聖麵前:“小女子拜謝聖尊。”
“恭喜姑娘,可你快快起身,你這個身體可不能這樣,讓老夫再告訴你個好消息,這兩道元息間的波動和間斷大不相同,一快一慢,恐怕是一對龍鳳之胎啊,。”
薛銀序激動地不斷喘息,胸脯隨之高低起伏,她想起最初衛滄寒遠赴鉛國的時候自己就曾感到腹痛,時而還會嘔吐,也不想進食,甚至有的時候完全沒有食欲,而有時卻經常感到十分饑餓,難道這些都是有孕的征兆。
北聖接著勸道:“你都曉得自個兒有身孕啦,那就安安心心養胎唄,可別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的,玄柱宮汲取天地祥瑞之氣,生下來的孩子必定不同凡響,你且等孩子生下來了再想別的事情。”
“謝過聖尊,我一定要好好生下這兩個孩子,就是不知道能否把榆妹妹接上來陪我呀。”薛銀序懇切問道。
“那是當然,我這就叫二毛去接她。”
柴二毛領命前往晶梯上尋找葉榆,初見時便鍾情於她。其後,柴二毛袒露心跡,卻遭葉榆斷然迴絕。此後葉榆出宮後,柴二毛又數度修書於她,皆未獲迴應,直至與她失去聯絡。詳情此處暫略不提。
薛銀序又說自己能夠爬上晶梯也有溫荷華的助力,柴二毛聞言在玄柱宮下找到了那個人皮燈籠,等待半日,燈籠竟然慢慢恢複了人形,薛銀序認得是溫荷華無疑,北聖也無比好奇這人所習功法過於神奇,但他仔細辨別後對薛銀序說:“此人實是一位年紀四十上下的女子。”
薛銀序大驚,溫荷華卻點頭確認:“北聖說的沒錯,我是女子之身,都怪我練習了殘卷上的武功,控製不住身體的變化,變得無比醜陋,越來越沒有女子之征,但也不像男子,而那往生賦的功法又會讓人返老還童,我隻好打扮成男童模樣,以能夠見人。”
“我觀這些殘卷並不完整,若修煉對自身無益,今後還是不要練習為妙,這些東西還給你,另外還需等待多日待我想出解救之法。”
溫荷華跪了下來,“多謝北聖大恩大德,溫荷華在此給您做馬肝腦塗地。”
“無需這些繁文縟節,你即是女子之身,當懂得生育一事,我玄柱宮上除了男子其餘女子皆是處子,薛姑娘的身體還需你多加照顧。”
“沒問題,謹遵聖命。”溫荷華對薛銀序眨了眨眼,三人便在玄柱宮安頓了下來。
一月之後,薛銀序的腹部逐漸隆起。玄柱宮的男子,武藝超群,然對於女子生產之事,卻皆茫然無措。溫荷華亦無生育經驗,麵對棘手狀況亦無能為力,北聖雖略通醫術,然照料孕婦亦非其所能。且男女有別,不便接觸。大師兄齊牧雲遂緊急自訓、鉛、雁敘三國邊境村落中尋得接生婆、乳母、郎中、夥夫等十餘人,接至山上以照料薛銀序起居。至此,全宮皆緊張起來,猶如迎接皇子降世!
除了新住進玄柱宮的三人之外,北聖覺得自己頭頂總有些不太對勁,似乎還有一人也爬上了玄柱宮,但又找不出這個人的影子,無法尋覓到這個人的氣息,這一個多月以來,他暗自探尋,未有結論,有時候感覺是不是那個難以對付的人又來到了這裏,但是他竟然進階到了不能讓旁人察覺的地步,實在是令人畏懼。
直到有一天,玄柱宮之外的某座冰刺發生了意外而倒塌,北聖離開玄柱宮前去查探,這個過程當中他也察覺到了那個人一直盤坐在玄柱宮的頂端,從未離開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