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恢雨迴到臥房,深思熟慮兩日兩夜,在這抒浪臺內,除了遠在上岐天機閣的狄慎,唯有法權可堪倚仗。不管他是否出於善意,想必其中定有緣由是他有歸附之心。皇甫恢雨決定再與法權詳談一番。
二人約在遠離賒道樓的一處空曠山頂,法權如約而至,山上能夠眺望賒道樓孤零零的尖頂。
“少臺今日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想必有極其重要的事想要與屬下商議吧!”
“趙驥和那些人如今怎麼樣了?”
“趙大人還是老樣子,不過少臺第一日對他們什麼都沒講,有些人很惶恐,不知少臺想要對他們做什麼;也有的人對現狀感到不滿,想要擁立趙驥從抒浪臺中分裂出來,少臺大人,您在不做些什麼,恐怕我們就會亂起來!”
“今日找到老先生,就是想要說一下我的打算,不知先生可否聽一聽,給在下做出一些建議。”
“那是當然,少臺請講。”
“我想要做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把狄慎召迴來永遠跟在我身邊辦事。”皇甫恢雨首先試探一下法權的口風,看他如何評判,誰知法權立即從中意會,迴道:“我明白了,少臺是想放棄天機閣!而且看來少臺大人您對狄慎十分信任,而如果您把他召迴,那誰接替他去天機閣呢?您把屬下約至此處密談,難道是想讓我去天......”法權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認為皇甫恢雨想要他去換迴狄慎,沒料到皇甫恢雨搖頭說道:“非也,我不換任何人去天機閣,而是放棄天機閣。”
“放棄?”法權十分震驚,他覺得這個想法太出乎意料。
“前幾日老先生跟我說過,筆掌握在溫家後人手上,而抒浪臺都隻是代行管轄,卻沒有實質上的權力,以往搜集來的情報都要經過溫家人之手,再由他們編纂成冊,以往賀泉大人或許有一同編纂的資格,但他已經不在人世了,整個抒浪臺再沒有人能夠跟他們共享要素。再者,抒浪臺已經為此做得罪了太多武林中人,我們既然西遷,便不再以這條路為主,天機閣便是個累贅,不要也罷。”
法權若有所思,顯然這種反應是皇甫恢雨不想等到的,“那第二件呢?”法權隻是問他。
皇甫恢雨本想等他說一些觀點再說第二件事,法權聽完神情並沒有太大變化,顯然這種反應是皇甫恢雨不想等到的,他一把揪住法權的衣襟,惡狠狠說道:“第二件嗎?這件事乃是絕密隻有皇上和我知道,老先生可否在此發誓絕不告訴他人!”
法權嚇了一跳,顫抖著雙手說:“那......那屬下,便不聽了。”
“既然你已經問了,那可由不得你了。”
“實則頗為簡單,皇上令抒浪臺西遷,其目的便是要使抒浪臺脫離朝廷,如此一來,我們便無需再受朝廷俸祿,亦無需再為朝廷盡忠效力……爾等亦不再是朝廷命官,日後唯有自食其力了。”
“這......難道我們已成了賊寇?”
“怎麼了老先生,你感到害怕了?”
“若是李俗大人還在,怎會如此。''
皇甫恢雨解釋道:“即便天王老子親臨,亦是無濟於事,此乃聖上旨意。即便馮禎、李俗尚在,若他們忤逆聖意,遲早會遭棄用,屆時必將淪為亂黨。然而,既然我已至此,又豈會讓諸位淪為亂黨、賊寇。如今這天下武林,各大派各路高手、江湖宵小已然相互勾結,烏霞嶼、天濫會、碎盟等相繼崛起。即便是你們一心欲除之而後快的死對頭烏霞嶼,也在我的竭力斡旋下,被聖上摘除亂黨之名。相信假以時日,張煙陵定會沉冤得雪。我欲使抒浪臺成為與之旗鼓相當的江湖勢力,自然不會以賊匪窩之名存世。”
“我明白了,少臺大人打算怎麼做?”
“隻是,我與你們還有些私怨未能了解,在我說出這最後一件事之前,你需告訴我,李俗為何突然要讓衛滄寒去鉛國,難道馮禎真的有通敵之證嗎?”
法權的身子立即軟了下來,隻好一五一十告訴皇甫恢雨:“實際上馮禎沒有這個膽子,他隻是想效仿霍光故事,利欲熏心罷了。這一切都是李俗大人想要取代馮禎控製抒浪臺,以求得到賈驅邪的青睞,為了絆倒馮禎,李俗大人在鉛國安插了許多間客,其中以十清山莊之名掩人耳目,後來十清山莊失去聯係,李俗懷疑馮禎察覺到了他的心思,所以猜測是馮禎搗的鬼,不然絕不可能全軍覆沒,恰逢此時賀泉之死事發,故而李俗、崔羽誘惑衛滄寒以拉攏他去解決十清山莊之事,而且給了他三個錦囊,至於那錦囊寫了什麼我並不知曉,但他在鉛國,幹的幾件事卻傳到了李俗那裏,一是十清山莊被紅祝教落花壇的人所占據,看來就是賈驅邪的主意。第二個便是檀界通被衛滄寒所殺,我想這應該也是李大人的意思,但功勞卻被李大人獨吞。然而沒過多久衛滄寒卻死於範約之手,你好好想想,怎會這麼巧?”
“你的意思,範約是李俗的人?”
“他的具體身份我也不知曉,但我從來沒聽說過李大人身邊有這號人物,但範約現在身處天濫會,而天濫會背後的人卻是賈光,少臺大人您且細細品。”
皇甫恢雨心想他說的應該是實情,這樣的事情不會憑空捏造出來。之前在青寒州房璐雲殺死崔羽之前曾經問及這件事,崔羽直到死也不肯說,現在法權說出了大多疑問,一切都對上了,衛滄寒之死實則源於李俗和馮禎對於權力之間的鬥爭。“太複雜了,這一切已經幾乎無法來求證,老先生,你可否寫信給李大人問一問範約的底細?”
“李大人自從離開了抒浪臺,便和在下沒有任何聯係。”
“那他是否還在京城?”
“我不能確定。”
“他的兒子呢?聽說他兒子也在間莊任職。”
法權眼神一閃,迴道:“您是說李涇渭,他是間莊戍守,不過他已經失蹤將近兩年時間了,即便是李大人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究竟在何處,唉......”
“失蹤了?”皇甫恢雨無比驚訝,心想該如何向房璐雲交差。
法權點頭說道:“千真萬確,實不相瞞,本來李大人失蹤後,我和崔羽都想要這個戍守之位,沒成想崔羽竟斃命於青寒州,不過我坐上這個位置還沒幾天,間莊就跟著被裁撤,真是造化的弄人。那......臺首要做的第二件事究竟是什麼?”
“在下暫且不表,一切等狄慎來了再同老先生商議。”
“如此也好。”
皇甫恢雨接著問道:“馮郵這個人真的不能爭取他棄暗投明嗎?”
“我且去一封信以作試探,不過希望渺茫,馮郵此人桀驁不羈,就算是賈光也奈何不了他,煩請少臺大人莫要將其視作心腹。”
“那就有勞先生了。”
二人閑聊數語,相繼離開。
豐州本是豐朝都城,三麵皆為水域環繞,大涼河寬逾百丈,流經豐州之西與南,河水清冽異常。
傍晚,皇甫恢雨獨自在城內閑逛,坐在倒影塔旁邊呆呆看得出奇,心裏盤算著,抒浪臺以前靠著皇帝捏合在一起,現在要有個理由讓他們跟著自己往前走才行,但要達成這個目的首先要震懾住這些人,逼他們先服從自己,先硬後軟,然後再給予他們好處。考慮好了對策,他的眼神在四處遊移,注意到不遠處一個麵攤兒坐著兩個姑娘,兩人的眼神不停的在自己這邊張望,他幾次不經意間看過去,那二人便連忙低下頭佯裝吃麵,刻意躲避自己的眼神,起初皇甫恢雨沒在意,後來幾次三番都是如此,這樣的舉動也過於明顯了。
“該不會是房璐雲說的那個趙晴姑娘?”他心裏想,又覺得不會如此巧合,一沒透露自己的行蹤,二則又不認識。他故意躲在牆角避開她們的視線,站了好久都沒見那二人跟過來,“看來是我多心了。”皇甫恢雨稍稍放下心來,又有些落寞,“如果她們跟上來那就有意思了。”
他心裏一邊想一邊繞著倒影塔走了三圈,便從寺院走了出來,來到那處麵攤兒,要了碗麵狼吞虎咽吃了起來,吃飽了飯,順手拿出別在腰間的酒葫蘆,可是葫蘆裏早已空空,本想找店家蓄滿,可將葫蘆拿在手裏猶豫良久,他每次看著這個葫蘆,便想起曲情煙總是把玩這個葫蘆,並嚐試喝裏麵的酒,每次都被烈酒辣的不斷張嘴哈氣,他深深歎了口氣,終於讓店家再次蓄滿了它,張嘴一嚐,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不知是傷心欲絕還是酒過於猛烈,難道說幾日不嚐酒便失去了酒的滋味,他的舌頭火辣辣的疼,一問才知,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酒,獨產自距離豐州二十裏之外的古浪,名叫斬愁,如果是要西行走大漠的人根本不能喝,否則便會死在路上。皇甫恢雨將它收起,扔下銀子迴抒浪臺。
往西出了武威門,他又解下葫蘆,忍不住心中狂躁,即便這酒再猛烈,他還是決定戰勝它,不一會兒他已經步伐踉蹌,找不著東南西北,在河邊撞來撞去找不到船家,便重新進了城,又迴到了倒影塔旁邊那個麵攤兒,掌櫃見他又返了迴來,神色已不如先前模樣,便知一定是那酒的作用,他後悔莫及勸他在店內小住一晚明日再離開。
皇甫恢雨卻不聽,不斷推辭掌櫃的好意,“我沒事,歇息一刻便好,隻是今日身體有恙,不是我吹,你這酒我能喝十大碗。”
“我呸!十大碗,吹牛吧你!”店小二站在一旁譏諷道。
皇甫恢雨一拍桌子拿起店小二的脖頸對掌櫃說道:“你幫我找條船,我現在就能過河,快,要不然我讓他陪我,我喝多少,他就得喝多少。“
掌櫃見他不太好惹,隻好應聲答應,離開了麵攤兒。
皇甫恢雨鬆開手,坐在桌子邊,斜眼一瓢,看見那兩個熟悉的眼神在盯著自己,他一時興起,忽地站起身轉而朝著那麵桌子坐下,兩個姑娘一動不動,不敢和皇甫恢雨對視。
“二位還沒走吶!我臉上可是有什麼東西讓你們惦記?”皇甫恢雨哈哈大笑起來,將那葫蘆摔在桌子上,二位姑娘頓時嚇得渾身一激靈。
“這位大哥,你......你可是複姓皇甫?”其中一個看起來是個深閨小姐的姑娘問道。她一身紫衣打扮,旁邊另一個姑娘卻看起來有些膽小怯弱,似是她的婢女。
皇甫恢雨雖然有些醉,但腦子還算清醒,他心想這二人果然是在跟蹤自己,打定主意迴道:“皇甫?姑娘你認錯人了吧,在下是有個複姓,但是姓阿史那,單名一個暉字,不過我是個芍國人。”
然後那個膽小的婢女在深閨小姐耳邊竊竊私語,聲音很小,小到皇甫恢雨幾乎聽不見,那個深閨小姐輕輕搖搖頭,轉而問皇甫恢雨:“那這位阿史那公子,你可是要出城?”
皇甫恢雨應聲迴道:“沒錯,姑娘難不成有辦法?”
“我們也要出城,在下正巧有艘船在岸邊,如若不棄且同我們一同渡河吧。”
“你們說的可是真的?對你們而言我可是一個陌生人。”
“我們也沒有別的意思,見你方才說急著要船渡河,隻是想幫一把......”
“姑娘且慢,不要跟他走......就是他,你們把他給我綁起來。”這時掌櫃走了過來,身後還帶著七八個粗壯大漢,一個個手上拿著棍棒朝著皇甫恢雨圍了過來。
不一會,皇甫恢雨已經被綁得嚴嚴實實,扔在麵攤兒外。
“姑娘,你方才說的話還算數嗎?”
“當然算數,可是公子,你不如好好給掌櫃賠個罪讓他放了你,不然你這樣子叫我如何幫你?”
讓他賠罪當然是不可能的,皇甫恢雨卻轉而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趙晴,你叫我晴兒便好。”
“這位晴兒姑娘不要相信他說的話,老夫我走南闖北,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我看這廝一定不是個好人,你們幾個給我好好教訓他一番。”掌櫃繼續吩咐道。
皇甫恢雨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在半空掙脫了繩子,隨意揮出一掌,將前麵兩個粗壯漢子頓時被擊倒在地,但掌勁未消,剩下的人一股腦被擊退十餘丈,皇甫恢雨立在原地拍了拍手掌,漫不經心地說道:“就你們幾個還想困住我,好好迴去練一練再出來!”
掌櫃見狀連忙下跪求饒,“大俠饒命,這麵攤兒我不要了,都送給你可好。”
“我要你這麵攤兒幹甚,你自己留著吧。不過,在下方才確實多有得罪,對不住了。”皇甫恢雨冷冷看了一眼,掉頭就走。
“大俠慢走,我這就讓人送你出城過河。”
“不用了,有這兩位姑娘幫忙足矣。”
“大俠可否留下姓名。”
“姓名什麼的不足掛齒,後會有期。”皇甫恢雨的身影消失在數丈以外。隨後,他跟著趙晴出了城,船夫早早在岸邊等著,接三人上了船。
這一番折騰,豐州早已入夜,圓月蝶鸞掛空,紫色月光灑下,水麵卻安靜的出奇,隻有船夫輕輕搖槳的撥水聲,皇甫恢雨困意襲來,躺下睡了過去,等他醒來,發現自己依舊在船上,而那兩個姑娘依然安靜地坐在船邊,一句話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