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之中,一群剛從山上逃下來的匪徒橫衝直撞地走了進(jìn)來。
匪首心氣不順,一腳踹翻了一桌客人的桌子。
桌上的飯菜灑落一地,被觸怒的客人站起身來,還沒說一個字,便被肩膀上放著的刀子嚇得將話咽了迴去。
本是滿臉堆笑迎上來的夥計見狀畏懼地站到了一旁,同桌的客人識相地離開了。
客棧老板聽到了前麵的喧鬧,走了出來,走到匪首的麵前好言相勸:“哎呀,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大爺您就放他去吧,您想吃點什麼?小人這兒什麼都有……”
“算你識相。”匪首將刀拿開,被壓製的客人急忙從刀下跑了出去。
匪首及一幹兄弟從山上跑下來,又連夜一路跑到這座城中,累得要死,於是尋了一個中間的大桌坐下,對一臉賠笑的客棧老板說道:“給我上你們最好的飯菜!”
“是是是……”客棧老板躬身搓著手說道。
在等菜的功夫,一幹弟兄還對方才山上的景象記憶猶新,有幾個膽小的還在向門外張望,生怕死場的野獸追到這城中來。
“行了,那東西不會追到這裏的。”匪首說道,眼睛朝著四周看去,經(jīng)過剛才的鬧劇,這客棧中吃飯的人已經(jīng)走了十之八九,目之所及之處,一個帶著黑色鬥笠的人吸引了匪首的注意。
那人一人坐著角落的一張大桌,鬥笠之上的黑紗隱住了那人的麵容,傾斜腰間的銀發(fā)有幾縷遺落在肩膀上。
那人一身無華黑衣,素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緩緩放到唇邊喝了一口。
如此陰沉的天氣,多是悶熱潮濕的風(fēng),一陣猛烈的過堂風(fēng)吹了進(jìn)來,那人鬥笠之上的黑紗被微微吹拂起來,令人驚羨的麵容隻在黑紗被吹起的一瞬間顯現(xiàn),便又重新被隱藏於鬥笠之下。
客棧的夥計將兩盤菜放了上來,幾個心急的弟兄拿起筷子便開始吃,而匪首的目光卻久久停留在那人的身上,一把扯過夥計,問道:“那是何人?”
“這……大爺,這每日過路的人那麼多……小人也不知道。”夥計的後領(lǐng)在匪首的手裏攥著,瑟縮著脖子說道。
匪首冷哼一聲,將夥計扔到了一邊,起身向著那邊帶著鬥笠的人走去,走到桌旁,將自己腰間的佩刀放在了桌子上,眼中頗具玩味地看著對方:“你……是何處來的人?”
對方?jīng)]有理會匪首的話,將杯中茶喝完之後,便又拿起茶壺續(xù)茶。
匪首將那人的茶杯拿起,將杯中的茶含在口中,卻是一股難耐的苦澀,味道比最濃烈的草藥還要苦上幾分。匪首當(dāng)即將其吐了出來,將茶杯扔在地上。
茶杯落在地上並沒有碎,杯沿貼著地麵繞了幾圈。
當(dāng)杯口倒扣在地麵上的同時,匪首的下顎重重地被打了一拳,腦袋被巨大的衝擊力連根拔起,直接飛到了匪徒們桌上的菜肴之中,在頭顱之後,是被自軀幹之中生生拔起的一截脊骨。
正對著匪首麵孔的弟兄拿著筷子嚇得目瞪口呆,口中咀嚼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咽下去便吐了出來。
菜碟中,匪首的頭顱還沒有完全失去知覺,眼睛不由自主地亂轉(zhuǎn)著,口中發(fā)出哢哢的聲響,鮮血順著被生生撕裂的脖子流了出來,一片血色逐漸浸透了整盤菜肴,混著菜湯子流淌在桌子上。
“是那個家夥!”一個匪徒站了起來,指著一身玄衣的女子說道,“是他殺了大哥!”
說話的匪徒說著,抽出腰間的刀刃向那人衝去。
那人起身,被桌子遮掩的大刀徐徐露了出來,她一身玄衣,大刀出鞘,隻見一道銀光乍現(xiàn),向她衝去的那人甚至來沒來得及呻吟一聲,便被縱向砍成了兩半。
被砍成兩半的身體倒在地上不斷地掙紮著,還有連同被刀一同分為兩半的內(nèi)髒從身體裏隨著血流和身體掙紮的動作掉了出來。慢慢地,被分成兩半的身體的掙紮逐漸演化成抽搐,在桌旁的匪徒完全沒有了吃飯的心思,拿著筷子的手開始抖了起來。
這,簡直比死場的野獸還要可怕。
端著菜出來的夥計正好看到這一幕,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麼迴事,本來打算吃飯的匪徒此時卻齊齊衝向了大門,夥計手中的菜齊齊掉到了地上。
一個逃向大門的匪徒被從側(cè)麵而來的飛刃紮住了脖子,倒在地上,其餘急於逃出去的匪徒慌張地踩過前麵人的身體,逃了出去。
匪徒離開令夥計鬆了口氣,但看了看滿地的碎盤子,他又瀕臨崩潰地蹲在了地上。
客棧老板走了出來,他並沒有看到方才發(fā)生的事情,一腳將夥計踹倒在一旁:“你還嫌我賠的不夠!連個菜都端不好,我看你是……”
夥計跪在地上,深深地低垂著頭,忽地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衣角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他心中一驚,猛地抬頭想要通知客棧老板快跑時,卻看到那人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錢袋。
“結(jié)賬。”
那人說著,錢袋卻沒有放在客棧老板已經(jīng)抬起的手中,而是扔在了夥計的懷裏。
夥計掂了掂這錢袋的分量,隨後望向那人曾經(jīng)坐的那桌,上麵空空如也,隻放了一個茶壺。夥計還想說什麼,再次看向那個一身玄衣的人子之後,卻發(fā)現(xiàn)她早已走到了門口。
她走在街上,袖下的手上纏繞著一圈清晰的永生線,走到一處停了下來,看向不知從何處拉了兩匹馬走過來的承聶,撩起鬥笠的黑紗看向承聶:“那匹馬何處來的?”
“自然是買來的。”承聶道,隨即從袖中拿出了一個鼓鼓的袋子,拽起戟頌的手,將袋子放入戟頌手中,“給。”
“這是什麼?”戟頌?zāi)罅四螅l(fā)現(xiàn)袋子裏硬硬的,一挑眉,道,“你掙的?”
聽聞戟頌的話,承聶嘴角上揚,罕見地露出一抹笑容,眼眸中流轉(zhuǎn)著靈動的光芒,似藏著無盡的溫柔與善意,陽光灑落在他白皙的臉上,為這笑容鍍上一層暖光:“當(dāng)然。”
戟頌很少見到這家夥臉上……露出這樣明媚的笑容。
記憶中也曾有個人,對她這樣笑過。
他笑起來的時候總是滿眼溫潤的愛意,即便沒有觸摸到他,也能從他溫柔的目光中感到被擁入懷中的感覺。
戟頌將承聶交給自己的錢袋子十分自然地收了起來,衝他立起了大拇指。
隨後遠(yuǎn)處傳來一陣騷動,戟頌循聲看了一眼。
街上的人紛紛看向一處,自城外走來的一男一女,滿身狼藉地走在街上。
那男子隻穿了一件裏衣。
女子雖然還算穿戴整齊,但身上也是滿身髒汙。
“得趕緊找個地方吃口東西。”葉城韻對身旁的閔禦說道。
閔禦淡淡地看了一眼葉城韻,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腳。
還惦記著吃,不應(yīng)該先去治一下腳嗎?
雖然她沒有同他說起她的腳傷,但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閔禦和葉城韻向前走著,與戟頌和承肅擦肩而過。
一陣血腥味淡淡地飄了過來。
葉城韻向戟頌看去。
隻見黑紗縵垂之下是傾斜腰間的銀發(fā),一身玄衣未帶任何浮華的裝飾。
她沒能看到對方的臉。
葉城韻多看了那人兩眼,以至於沒有看路,一腳踢上了路旁的箱子。葉城韻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在摔倒之際閔禦連忙扶住了她。
正好前麵不遠(yuǎn)處有一處客棧,閔禦便將葉城韻抱起來走了過去。
客棧門口擠滿了許多人,好奇地在向裏麵張望著。
閔禦有些奇怪他們在這裏看什麼,繞過擁擠的人群走到門前,還沒來得及進(jìn)去,便看到了門口處被踩踏而死的一具屍體。
那人死相猙獰,一把匕首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脖子,一直沒到刀根處。
足以見得,下手之人出手有多麼狠厲。
葉城韻不可能會忘記在山上所遇到的那幾個匪徒的樣子,這倒下的人便是其中一個。
想必這幾個匪徒從山上逃下來之後,想要來這客棧吃點東西,卻沒想到遇到厲害的角色被殺了。
葉城韻想起方才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人,那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而就在閔禦和葉城韻方才到達(dá)這裏的時候,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死了三個人,引來了大批官兵來此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死去的人是無名無姓的匪徒之後,便就此放下了。
官兵們相互念叨著,今日城主還要外出,得隨行護(hù)送,於是便急急忙忙地退了迴去。
閔禦看著那些官兵,如果他現(xiàn)在身上還有什麼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的話,現(xiàn)在可以直接去城主府上,但是那些東西都被困獸掀起的一場大風(fēng)刮走了,現(xiàn)在自己的全部家當(dāng),就是身上這件髒兮兮的裏衣。
葉城韻現(xiàn)在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就算來到了城中,身無分文的話還是寸步難行的。
實在不行的話,也隻能是先將她脖子上的項鏈當(dāng)?shù)簦热蔗嵊绣X了再贖迴來。
葉城韻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脖子,卻發(fā)現(xiàn)上麵掛著的項鏈早已不知道在何時掉了。
她的神情一瞬間變得緊張起來,緊緊地抓著閔禦的衣襟對他說道:“不好!我的東西丟了!”
“什麼東西?”閔禦問道,瞧著她緊張的樣子像是十分重要的東西,不會是那條項鏈吧。
“我的項鏈!”
還真是那根項鏈……
閔禦不慌不忙地抱著葉城韻離開了客棧門前,一邊走一邊說道:“你昨天暈倒的時候,我把它摘下來了。”
“還在你身上嗎?”
“嗯。”
“那行,先將它……當(dāng)了吧。”葉城韻有些猶疑,長歎了口氣說道,“怎麼說……也應(yīng)該能換頓飯錢。”
閔禦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抱著她繼續(xù)向前走著。
葉城韻不知道他這是要去哪裏,不過他要是個古崟的官兒的話,應(yīng)該去過的地方挺多的,這地方他興許來過,有相熟的人……葉城韻覺得有些困意,便合住眼簾睡了過去。
隻不過姿態(tài)並沒有尋常話本中描寫的那樣曼妙。葉城韻像條死魚一般癱在閔禦的胳膊上,頭仰著垂到閔禦的一側(cè),頭發(fā)順流而下擦過地麵。
閔禦怕一不注意可能會踩到她的頭發(fā),於是像廚子掂勺一般將她甩了迴來。
葉城韻的頭正好落在閔禦的肩膀上。
他將她甩上來的那一瞬間她其實還有一瞬間想要罵娘的衝動,但是這樣的姿勢確實是舒服許多。
葉城韻枕著他的肩膀,看著道路一側(cè)徐徐走過的民居,像她這樣被人抱著走在街上還是頭一遭——當(dāng)然不算之前被打昏,讓人綁住扛著在街上賣了的那次……
有時她不得不承認(rèn),外麵的日子雖然逍遙快活,但也危機四伏。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迴去。
宮中雖有萬千金銀珠玉,但那對於她來說,隻是束縛罷了。而且宮中的日子,也不盡然都是輕鬆愜意的。時不時出現(xiàn)的暗殺和那些不得不學(xué)習(xí)的禮儀規(guī)矩,令她的童年過得十分灰暗,不如在外麵活得恣意。
閔禦沒有來過這座城鎮(zhèn),但是每座城鎮(zhèn)的分布應(yīng)當(dāng)都差不多,城主的府邸肯定是放在中間的。
兩人來到城主府邸大門前的一個巷子裏,閔禦抱著葉城韻,站在街道的拐角處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觀望,看見城主門前的馬車還沒走,許多帶刀守衛(wèi)站在大門兩側(cè)。
葉城韻不知道他想幹什麼,隻能靜靜地等著。
不久之後,城主走了出來,徑直上了車之後便離開了,一幹守衛(wèi)跟在馬車之後。
帶他們離開之後,閔禦坐在街邊被人棄置的木凳上,葉城韻坐在他腿上,時不時地望向她身下的凳子,看看會不會壓壞。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閔禦站起身來,葉城韻被他抱著走進(jìn)了城主的府邸。
葉城韻不知道他忽然抽了什麼風(fēng),剛想說些什麼,看門的守衛(wèi)便急忙迎了上來,將他們二人迎進(jìn)了府中。
“城主大人,您怎麼迴來了?”看門的守衛(wèi)急忙上前說道。
葉城韻一愣。
什麼……城主?
他是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