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澈如水,晴空萬裏。
一輪皓月懸於蒼穹之中,明亮卻又不失柔和的月光恍若一層銀灰,灑在了地上的林木山川、河流草石之上。
城牆上的垛口被月光照亮的同時,也在地上留下了棱角見方的陰影。
城中萬籟俱寂,街道上偶有一兩個人影,踩著腳下的影子在恍若明帶上的街道上行走,還未休歇的店鋪上掛著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光亮。
一個大戶人家的院中,數位下侍端著盆子慌張地來迴奔走著。
屋中女人躺在床上大汗淋漓,身體兩側的手緊緊地抓著柔軟的被褥。
在旁的弄婆急得滿頭大汗。
門外衣著華貴的男子聽到女人聲嘶力竭的尖叫聲,捧著兩手,在門前來迴不安地踱步,旁邊的管家跟在男子身旁勸慰道:“老爺莫要驚慌,今日圓月高懸,乃是祥瑞之兆,夫人和少爺定不會有什麼事的�!�
“但願如此�!秉I若冠玉的男子心焦地歎了口氣,俊逸的眉眼之中,憂慮並未因管家的話而減少半分。
分娩大約持續了一個時辰左右,孩童的哭聲傳了出來。
夫人生了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男孩。
而兩個孩子明明長著別無二致的麵容,但性格迥異。
隨著時間的流逝,孩子漸漸長大,到了一兩歲的時候,他們的性格開始逐漸展露出來。
一個呆呆傻傻,即便到了兩歲還不會說話。
另一個沉默寡言,沒有同一時期孩子應當具有的活潑好動,陰沉的目光時常望著眼前的虛空,一雙幽藍色的眸子像是在看著什麼,並且在大人們不注意的時候,會掐住自己癡癡傻傻的兄長,企圖將其扼殺。
而那癡癡傻傻的兄長在弟弟的扼殺之下,曾有好幾次處於死亡的邊緣。
沒有辦法,這對夫婦隻得將他們分於兩個房間內,有兩個乳娘分別負責喂養——
因為弟弟不吃兄長碰到過的東西。
“等到這兩個孩子長大之後,會不會變成仇人……”夫人看著自己兩個孩子的現狀時常犯愁,這天夜裏對自己身旁的丈夫說道。
男子躺在她身邊,將她擁入懷中,撫摸著她的臉,輕聲安慰道:“不會的,他們還小,等長大了之後懂得了彼此是親人,便不會如此了�!�
夫人歎了口氣,將臉埋在夫君的懷中,忽地想起什麼,對自己的夫君說道:“會不會是我們做得有些不對,得找些神術巫道之人來看看……在妾身的娘家,若是孩子身體孱弱,會請神術巫道之人來家中做場法事,賜予新名,這個孩子就會恢複健康,我們不妨試試?”
自打孩子出現異常之後,夫人便總是在夜晚難以入眠。
男子擔心夫人的身體會出什麼問題,或許做場法事,就算治不好孩子,至少可以令夫人短期內放下心來好好休息。男子是在古崟為官的臣子,並不吝惜做法事這一點錢財。
於是在夫人說了之後,便請了兩位神術巫道之人到家中做法事。
由於這兩個孩子是在夜晚出生,法事必須要定在夜晚他們出生的那一刻進行施展,所以等到夜幕降臨,巫師便在提前畫好的法陣之中開始做法。兩個孩子坐在法陣兩側。
巫師身披黑色的鬥篷,拿著飄穗在法陣中起舞,坐在法陣兩邊的孩子看著巫師手中的飄穗。天空中烏雲散去,月光照亮了法陣,巫師腳下的法陣發出隱隱的光亮。
蘸著月光的飄穗徐徐飄定,一指法陣一側,神情冰冷的男童,巫師口中念道:
“雲霰�!�
然後指向另一側已經快要睡著的孩子。
“雲?。”
法事結束,夫人抱起已經快要睡著的大兒子迴房,男子抱起一側神情陰沉的小兒子迴到了另一間房子。
兩個巫師領了法事的酬勞,出了雲府,走在路上。
“不知道如今的大戶人家,為什麼要花大價錢給自己的孩子取一個名字�!鄙倌旮谧约簬煾干韨茸咧�,一邊走,一邊掂著手中沉甸甸的錢袋。
說歸說,這家人的錢給的是真不少。
“大約是為了今後運勢著想吧�!背新櫯谏聂Y篷,眼角生了些許皺紋。
月光如同雪花一般,悄無聲息地落到他的頭上和肩上。
“那依我看的話,這兩個孩子的運勢不算太好。”朽刺有些憂慮地皺起眉頭,說道,“在師父編名字的時候,我看了看那夫妻二人的麵相,怕是活不過那孩子成年�!�
“那就歸不著我們管了�!�
承聶說道,走到一家還未打烊的客棧門前停了下來。
客棧中突生的變故令客人紛紛逃離,在街上引起了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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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哪裏逃……
葉城韻向兩條街看去,閔禦胸口流血,拉著葉城韻跑進了人數較多的街道之上。
葉城韻向後看了一眼追上來的大批陰人,嚇得汗毛直豎,但是值得慶幸的一點是街上的人很多,時不時出現的馬車可以成功地阻擋身後追來的陰人,減慢他們追來的速度。
兩人途經一個豬圈,聞到那撲麵而來的臭氣,或許這可以掩蓋二人的氣息。
他們翻過豬圈的柵欄,暫時躲了起來。
閔禦胸口的傷勢十分嚴重,外麵的陰人趴在地上嗅著地麵上留下的血跡,在豬圈的周圍徘徊,甚至抽刀殺了幾個身上沾到閔禦之血的行人。
葉城韻看著閔禦胸口上駭人的傷口,手心一個勁兒地冒汗,於是將自己的衣裳撕開,暫時給閔禦做了一個包紮,隨後看向外麵倒在街上的屍體。
如果她沒有放鬆警惕,及時提醒閔禦注意身後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天色漸晚,街上的人逐漸少了許多,官兵們前來收拾街上的屍體,街上滿是家屬的哀嚎。
那些陰人安然無恙地站在豬圈的周邊,官兵們似乎沒有看到那些陰人,隻是為悲痛的家屬收拾起屍首之後便草草了事。
葉城韻向外望著,她知道一旦他們離開這個臭氣繚繞的豬圈,一定會成為街上的又兩具屍體。
將身上塗滿豬糞不失為一種辦法,葉城韻將身上塗滿那東西的話,雖然隻可以抵一時之用,但已經足夠她從這裏逃出去了。
但閔禦則不同,如果在胸口被刺透的情況下再沾染豬糞,會加重閔禦身上的傷勢,現在呆在豬圈藏身,對於他來說已然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閔禦縱然做了一些極端的事情,但是他為她一再受傷卻是實實在在的……葉城韻看了看閔禦逐漸蒼白的臉色,如果再在這裏磨蹭的話,他的傷口會因為這充滿汙穢的環境逐漸潰爛。
閔禦麵色憔悴,靠著身後汙穢不堪的牆壁,闔上了眼簾。
從胸口開始潰爛,可想而知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葉城韻輕拍著他的臉頰,不斷地和閔禦說話,希望這樣能令他不要完全昏死過去。
這起初奏效,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閔禦因為傷勢過重陷入半昏迷之中,每當葉城韻和他說話的時候,他隻能輕應幾聲。
豬圈柵欄外麵的陰人依舊沒有離開的跡象,葉城韻知道,閔禦的身體恐怕堅持不到他們離開了。
是時候做決定了。
“對不起,現在才……” 葉城韻沒有將話說完整,她試圖起身出去,閔禦抓住了她的手腕。
葉城韻將手從他的手裏抽出去,在她走出豬圈的一瞬間,豬圈外麵徘徊的陰人齊齊看向了豬圈之內,以極其迅速的速度向葉城韻衝了過來。
其中一個陰人撲上了葉城韻的身體,葉城韻倒在地上。
閔禦掙紮著站起,向外麵跑去,抽出了腰間的劍猛地斬殺了一個陰人。
將葉城韻撲倒在地上的陰人將尖刀刺入葉城韻的鎖骨處,豬圈內瞬間爆發了巨大的光亮,將周圍照得恍如白晝,一雙巨大的翅膀徐徐張開,緊接著一隻巨大的天鳥出現在閔禦麵前。
閔禦呆怔在原地,這種光亮他並不陌生。
他被抓到的那個下午,那隻在天空中飛翔的巨鳥,便散發著這樣的光芒。
天鳥巨大的翅膀將周遭的陰人拂散,揚起一陣颶風。
豬圈中的豬嚇得四散奔逃,閔禦隨其他陰人的身體被颶風吹到空中,就在即將飛遠之際,閔禦被絲帶般的光芒拽住腳腕,拉了迴來,撲在天鳥滿是絨毛的後頸上。
街上的人藏在房屋後麵一邊躲避著颶風,一邊踮起腳尖,越過房簷眺望不遠處的巨鳥。
天鳥翕動翅膀飛了起來,直朝古崟飛去。
閔禦伏在天鳥的背上,高空中的冷風略過他的身體,他撩起葉城韻背部的絨毛鑽了進去,借此抵禦一絲寒意。他身上的傷口滲出鮮血,浸透了包裹胸膛的衣帶,也逐漸染紅了天鳥原本潔白而散發著金色光澤的絨毛。
閔禦看著天空,即便是在這樣的高度,夜空中的繁星也沒有因此靠近他幾分。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逐漸失去了意識。
到了古崟之後已經是深夜,天鳥停在了一家醫館前,停落的一瞬間,天鳥的爪子將地麵壓出幾道裂紋,發出的轟鳴令閔禦稍稍醒來。
天鳥巨大的身軀幾乎占據了整條街道,身上的光芒令人目眩,有幾輛沒有看清眼前道路的馬車衝撞到天鳥的身上,天鳥的身體輕微搖晃了一下,被撞到的部位,鮮血染紅了身上的羽毛。
天鳥俯下巨大的身體,用翅膀敲了敲醫館的門。
醫館內原本便被光亮晃醒的大夫打開門,看到門前的龐然大物嚇得坐在了地上,一個人順著它的翅膀滑落下來,天鳥發出了一聲鳴叫,一雙金色的瞳孔緊緊地注視著醫館內快要被嚇死的大夫。
大夫會意,打算將從天鳥身上滑下來的人收進去,卻不料閔禦已經醒來。
閔禦把自己帶進醫館去的大夫一把推開,跪在地上向前拚命地挪動了幾步,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抓住了天鳥身上幾片巨大的羽毛,他虛弱地喘息著,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著天鳥一對金色的瞳子,有氣無力地說道:“你還要走麼?”
天鳥用喙輕輕碰了一下閔禦的身體,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道歉。
在他生命垂危的時候,她才下定決心化作天鳥帶他迴來,她實在是對不住他。
閔禦支撐著虛弱的身體,忍痛站起來,抱住天鳥與他身體一般大的喙吻了一下,想要她留在這裏。
“別走……”閔禦筋疲力盡地說道,氣若遊絲。
他嘴唇留下的溫潤的觸覺,令葉城韻心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夜色之中,遠處傳來馬蹄紛亂的聲音,她金色的瞳孔警戒地一轉,目光向葉城諶派出的人馬看去。
她很想看著他好起來之後再走,但如果現在不走的話,就沒有離開的機會了。
葉城韻將喙從閔禦懷中掙脫,展翅飛了起來,朝著長盡河畔的大霧飛去,晴朗的夜空之中明月高懸,但月光絲毫無法掩蓋天鳥身上散發出的耀目光輝。
古崟人馬立馬跟著天鳥的光輝前去,葉城韻已經疲累不堪,但還是加緊了飛翔的速度,飛進了長盡河畔的大霧之中,她知道這是她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的視線被大霧遮擋。
不知道飛了多久,葉城韻受到一股力量的阻擋變迴原身,身體向下墜落。
閔禦站在醫館門前,他的腹部還在流血,身上因為方才在豬圈中藏身而奇臭無比,但他全然不顧。
天鳥逐漸遠去的光輝在一瞬間消失在夜空之中,閔禦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向光芒消失的地方走去,奈何傷勢過重,沒走兩步便昏倒在了地上。
葉城韻的身體被掩蓋在夜色之下,從空中墜落到地上,耳邊傳來骨骼的脆響,葉城韻在劇痛之中逐漸失去了意識,鎖骨處被撕扯開裂的傷口不斷湧出鮮血,順著肩頭逐漸流下。
夜晚結束,一線晨曦照亮了大霧。
葉城韻被晨曦照醒,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件玄色的衣裳。
隨後,看到河邊站立一個人影。
那人手上纏繞著一圈永生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