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傷勢過重,還是急火攻心,反正喊了一句孩子之後,楊露亭便撲倒在了地上,瞧著是不省人事了。
劉暮舟掃了其一眼,將其扶起之後,先塞了一枚丹藥到嘴裏,之後才轉身看向那些屍體。
掃了一眼之後,劉暮舟才問道:“看見了嗎?”
風泉飛掠而來,衝著劉暮舟擺了擺劍穗兒,搖頭似的。
劉暮舟心中一歎,不是風泉靈智不高,這可是當世為數不多的古劍,起碼比沒骨頭歲數大。溝通不佳,隻能怪他自己修為不到家,不怪風泉靈智不夠高。
轉頭再看向幾具死屍,三個黃庭修士,幾乎是一招便死,很明顯,是被拳頭打死的。一拳即死,起碼得是六品或是五品宗師。至於段平,也幾乎是被瞬殺,被撕成兩半兒……劉暮舟捫心自問,他倒是可以輕易做到,但沒必要。
可那胖丫頭抓蘇夢湫做什麼?
片刻之後,身後傳來一聲悶哼,劉暮舟這才轉頭,輕聲道:“前輩傷勢有些嚴重,服下的散氣草倒是沒什麼影響,日後慢慢調息將其排出便是。”
楊露亭怔怔望著段平的屍體,片刻後才緩緩起身,佝僂著身子去將兩半身體聚攏。
“是春柃,沒對我下死手。我萬萬沒想到,逆徒見春柃手下留情,竟然先傷我,再傷春柃。更沒想到,他竟然……哎,郭木那小子,怕是要因我遭難了。”
老人顫顫巍巍將兩半屍體拚湊在了一起,左顧右盼了一番,實在是沒什麼可以收攏的,便脫下了自己的外衣,將人綁住,然後背在了身後。
人的悲喜在極點時,其實就是一瞬,那一瞬過後,悲與喜都會變淡。喜會消減,悲則隻能硬抗。
劉暮舟歎了一口氣,呢喃道:“前輩,節哀吧,也怪我想的太少了。”
楊露亭將段平扛了起來,搖頭道:“你隻是個過路之人而已,與你又有什麼關係?你那小徒弟也丟了,我本該幫你去找,但……但平兒是跟著我長大的,不是弟子勝似弟子,我得先帶他迴家。你若找尋無果,便來含風郡城的微草山莊尋我。此事因我而起,我會給你個交代的。”
劉暮舟聞言,先是點了點頭,而後抱拳道:“前輩先忙自己的吧,我那……我那小徒弟,我自己找。不過前輩,這三個黃庭修士,你可認識?”
楊露亭本來都要走了,可聽見劉暮舟問話之後,便轉身看向那三具屍體。沉默了幾息,他長歎了一聲,呢喃道:“我這微草山莊看似是玉露國皇室座上賓,但其實是他們的眼中釘。我若沒有猜錯,這是濘……這是我那逆徒尋來一起圍殺我的玉泉國供奉。這兩年到處都在打仗,玉泉玉露兩國收攏了不少被玄風打廢的山頭兒的修士。你還是先去尋人吧,迴頭到了山莊,我與你細說。”
說罷,老人背著段平屍體踏空而起,背影多少顯得有些憔悴。
劉暮舟掃了一眼剩餘屍體,轉身在地上斬出一道溝壑,看見了,無冤無仇的,抬抬手幫忙入土為安而已。
也是此時,天色微微放亮了。
劉暮舟深吸了一口氣,呢喃道:“還是得給那丫頭一點兒防身之物啊!”
郭木隻是騙錢,沒有傷人之心。至於那胖丫,其實劉暮舟反倒覺得親切,因為記憶中宋伯神誌不清的時候,與她是一樣的,也就是北峽鎮百姓口中的老好棒。人是有些神誌不清,但心地之善良,絕非常人可比,所以劉暮舟並不太擔心蘇夢湫的安危。
灌了一口酒,劉暮舟重新複盤了一番。
楊露亭要給後生讓路,都已經準備赴死了,卻與親傳弟子兩敗俱傷。關鍵是足矣致他於死地的散氣草在關鍵時候卻沒起到作用。
三個黃庭修士去殺一個先天一品,結果四人皆死,反倒是最怕武道中人的靈臺鬼修與先天二品的郭木不見了。
最關鍵是,胖丫為啥要擄走蘇夢湫啊?她明明是個凡人,就是一身怪力而……怪力?
想到此處,劉暮舟微微一愣,而後低頭看向地上的血跡。
人是被雙手按住肩膀撕成兩半的……
此時此刻,劉暮舟突然想起從前宋伯犯糊塗的時候。
記憶中宋伯每次突然犯糊塗,怎麼找也找不著,結果找來找去最後會在家裏找到。以至於後來宋伯不見了,劉暮舟就先在宋家祠堂前找一找,找不到就迴家等,從未等過一個夜晚。
劉暮舟神色古怪,轉頭往十幾裏外的小鎮望去。現在酒肆之中,還是空的。
不過他先去買了幾隻燒鵝。
……
天光大亮,廢棄小鎮,還是那處酒肆,一胖一瘦兩個姑娘坐在樓梯口,大眼瞪小眼。
胖丫望著被綁住手腳的蘇夢湫,一臉的疑惑,眨著眼問道:“漂亮妹妹?你怎麼在這兒啊?”
蘇夢湫小臉兒緊巴巴皺著,那叫一個欲哭無淚啊!
我怎麼在這裏你不知道嗎?我……你可能真不知道。
蘇夢湫無奈道:“我陪你玩兒呢,姐姐,我可以掙開嗎?”
胖丫使勁兒點頭:“可以呀!”
蘇夢湫這才抖了抖手腕,將草繩掙開。
不是之前不能掙開,而是不敢啊!眼前的胖丫,更方才她見到的,不論是身形還是性情,那都完全是兩個人哎!
站起來之後,蘇夢湫才望著還盤膝坐在地上的胖丫,心說人怎麼還能忽胖忽瘦又忽冷忽熱的?此刻的胖丫瞧著多善良呀?那會兒的瘦丫……簡直嚇死個人!蘇夢湫是真怕一言不合就被活活撕開。
咕……咕……
蘇夢湫眨了眨眼,循著聲音望去,卻見胖丫皺著臉手捂著肚子,苦兮兮道:“漂亮妹妹,胖丫餓了。哥哥跟弟弟都不在,胖丫吃什麼呀?”
說到這裏,胖丫突然一個停頓,然後冷不丁哇一聲哭了出來,仰天長嘯那種。
“哥哥呢?弟弟呢?都不要胖丫了嗎?”
蘇夢湫小臉再次皺起,“你……你別哭呀!我給你弄吃的,幫你找哥哥弟弟還不行嗎?”
可胖丫卻絲毫不理會,隻是揉著眼睛,哇哇大哭:“肯定是壞弟弟,他不想要胖丫了!他嫌胖丫太能吃了。”
蘇夢湫一臉無奈,他終於明白劉暮舟麵對她哭的稀裏嘩啦的時候,是什麼心情了。
就在此時,酒肆大門被一把推開。
蘇夢湫猛的轉頭,隻見劉暮舟穿著靛青長衫,腰間懸著酒葫蘆,背著劍。
少女頓時喜上眉梢,結果胖丫哇的一聲,喜色又下眉梢。
姑娘委屈巴巴望向劉暮舟,“救命。”
這模樣倒是逗得劉暮舟一樂,他一翻手取出燒鵝拋了出去,而後笑著說道:“止啼之物在此。”
蘇夢湫撅了噘嘴,指著地上半隻燒鵝,“她不吃啊,我試……”
結果話未說完,胖丫一個餓虎撲食便搶走了燒鵝,嚇得蘇夢湫一激靈。
迴過神後,蘇夢湫一臉疑惑,問道:“胖丫不是不吃燒鵝了嗎?”
胖丫一口便將腮幫子塞滿了,而後含糊不清道:“胖丫吃好的,不吃壞的,吃壞的會生病,哥哥不能掙錢,弟弟很煩。”
壞的?
蘇夢湫望向地上的燒鵝,沒看出來個所以然,隻能將其提起來走去劉暮舟身邊。
“哪裏壞的?髒了?”
劉暮舟隻掃了一眼,便搖頭道:“不是,這隻鵝燉的時候放了散氣草,修習武道的,宗師之下吃了反倒無事,但練出真氣的宗師,吃了會散氣。”
楊露亭不是說說春柃手下留情了麼?這像是手下留情?
劉暮舟又問了句:“胖丫,你知道前段時間有一支商隊在這裏死人了嗎?”
胖丫聞言,使勁兒點著頭:“嗯嗯,那時候弟弟帶著哥哥去挖草了,胖丫看家,好幾個人挨家挨戶翻東西,可一下子就都死光了。後來胖丫就睡著了,跟剛剛一樣,睡醒之後可餓了。哦哦,睡醒之後給弟弟有了一把寶劍跟一身衣裳,胖丫可能幹了。”
劉暮舟一臉疑惑,望著蘇夢湫問道:“剛剛她睡著了?”
蘇夢湫聞言,皺著臉嘀咕,“她……可能睡著了。可另一個她,估計是睡醒了。”
劉暮舟一瞪眼,蘇夢湫便不敢兜圈子了,將方才發生的事情,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說完之後,見劉暮舟沒什麼反應,蘇夢湫瞪大了眼珠子,問道:“你不覺得離奇嗎?”
劉暮舟則是搖了搖頭。
擄走她的不是胖丫,是個長得不差,身材苗條的姑娘。結果把她綁起來之後,那個姑娘就坐下睡著了,蘇夢湫眼睜睜看著瘦姑娘長胖,變成了胖丫。
瘦丫很兇,一身殺氣。
胖丫……憨憨的。
劉暮舟也看了一眼胖丫,又取出一隻燒鵝,“拿去讓她吃,弄點兒水,我的水全被你喝了,別讓她噎著。”
蘇夢湫一愣,“不是,你真不覺得離奇?”
劉暮舟擺了擺手,“見多了離奇事,再見這種,也就那樣。”
蘇夢湫長長哦了一聲,點頭道:“也是,小巫見大巫對吧?”
劉暮舟又看了一眼蘇夢湫,搖了搖頭,然後伸手按住她的腦袋,沒好氣道:“下次遇事要喊,萬幸是胖丫,要是別人,你怎麼辦?”
姑娘撓著頭,嘿嘿一笑,“這不是有你嘛!哦對了,應該是你打算怎麼辦?反正我覺得,此事有點兒奇怪。你想想,二十年前被救下的姑娘被楊露亭娶了當媳婦兒,二十年前收的弟子跟媳婦兒有染。還有,這小鎮是二十年前被屠的,酒肆原本的掌櫃就姓郭,郭木也姓郭。都是二十年前,會不會有什麼牽連呢?我……我學的是探子,他們說,有可能一件事是巧合,但很多巧合碰在一起,就不可能是巧合。相同一個數字在一個地方出現這麼多次,要引起我們的懷疑的。”
劉暮舟聞言,一臉的欣慰,歎道:“我總算發現你除了哭泣之外的優點了。”
蘇夢湫一皺眉,“啥意思啊你,我……”
話沒說完,便聽見劉暮舟以心聲問道:“輿圖記熟了沒有,此地距離浠水山有多遠?”
先前劉暮舟便讓蘇夢湫熟記輿圖,特別是一些大山頭兒與大城池,起碼的方位要記得住。
蘇夢湫的的確確是記下了的,於是一邊取水,一邊以心聲答複:“在玉泉國西南方向,一萬三千裏了。怎麼突然間提到了浠水山?”
劉暮舟一笑,既然這丫頭對這方麵很敏感,不妨多培養一二。
“浠水山有一件至寶,是用人的血肉魂魄溫養而成的。二十年前那件寶物有了雛形,卻被浠水山一名弟子偷走,帶去了西域的武靈福地。我可以告訴你,二十幾年玉泉玉露兩國發生的屠鎮滅門之事,多半是與浠水山有關係的。我此行去往浠水山,除了去見朋友,也是調查此事。”
沒有說的太詳細,但幾乎算是和盤托出了。
蘇夢湫卻抬起頭望向劉暮舟,雙眼微微泛紅,以心聲問道:“這種事你告訴我,不怕我……”
結果劉暮舟的手已經搭在她頭上,“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你就說,依你看,這些事情有什麼聯係?”
姑娘卻皺眉道:“你先迴答我!”
劉暮舟隻得收迴手臂,淡淡然開口:“用人不疑不知道嗎?”
蘇夢湫這才笑了起來,不過卻說道:“這沒法兒推測,還得再探呢。”
劉暮舟也是一笑,先是解下風泉遞給她,然後又取出一道巴掌大小的劍匣遞給她。
“那就去探,怎麼藏身,你自己知道吧?遇到危險就讓風泉找我求救,看好胖丫,我得去找郭木他們。”
說著,劉暮舟又取出一隻荷包跟一封信。
“包裏裝的是錢,以後這小荷包就是你的了。信很重要,寄去靈渠葉家,給葉頡。”
說罷,劉暮舟轉身就要離開。
反觀蘇夢湫,懷裏抱著劍跟信,神色卻有些發懵。
轉頭看了胖丫一眼,“喂,你讓我看好她呀?”
劉暮舟背對著蘇夢湫,擺手道:“別喂,要麼叫公子,要麼喊老爺。”
蘇夢湫翻了個白眼。
但看見劉暮舟越走越遠,她便跑出去,高聲喊道:“為什麼不能是你教我練劍呀?”
劉暮舟步子一頓,轉過身,無奈道:“可我自己都是半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