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迴路上,洛楠詢問道:“雖然是厚積薄發,但能做到見好就收,很好。不過你這劍意,我看著很古怪啊?”
其實他心裏明鏡兒似的,不說而已。
劉暮舟則是灌下一口酒,笑盈盈說道:“劍意之外,就是雷池一處了,好處是在雷池之中我能拔高一境,我自己都覺得不講理。而且對方惡念越重,雷池對其壓勝越狠。壞處……就是我這雷池暫時隻有方圓百丈,要是圈不住人就沒轍,因為暫時不能移動,就是落在哪裏隻能在哪裏。”
洛楠聞言,無奈歎道:“差不多了!打架的時候要是能讓你帶著雷池跑來跑去,那還得了?真要能追著人那就是作弊了!”
頓了頓,洛楠又問:“分人或是妖嗎?”
劉暮舟又抿了一口酒,沉默片刻後,沉聲道:“不分。黃庭刻字,我本來想的是刻下天圓地方。但想來想去,還是刻了神霄。”
洛楠淡淡然答複:“天圓地方未必不可,但意思太大,將來凝神會有不小的阻礙。你險些一步入黃庭後期,要凝神,怕是又得好幾年了。”
劉暮舟隻是言道:“那不著急,還得南下一趟昆吾洲,迴來的時候總該差不多。先換個地方,多買些煙花。”
雖然洛楠速度很快,卻也架不住劉暮舟要去的地方多。走了十幾座城池,光是買煙花就買了十幾兩銀子,待會去時,天都要黑了。
落地之後,洛楠問了句:“那你打算如何?”
劉暮舟隨意擺手,“該做的都已經做了,等後日狐貍尾巴吧。”
原本是打算往染坊後的宅子去,可想來想去,劉暮舟還是掉頭往大街上走去。
洛楠一笑,問道:“喝酒去?”
劉暮舟沒好氣道:“蛔蟲嗎你是?”
又是幾步,劉暮舟再次迴頭,對著洛楠問道:“有沒有那種保心丸護心丹之類的東西?”
但洛楠神色變得嚴肅,而後輕聲道:“若是連這點兒事都撐不過,做個凡人更好,修什麼仙?”
劉暮舟竟是無言以對,因為道理就是這個道理。
走出去沒幾步,劉暮舟便以心聲問了句:“把楊文叫出來喝頓酒唄?”
結果莫瓊歎息一聲,答複道:“還用得著叫?你等會。”
的確用不著叫,此時此刻,城裏某處小酒館,已經有兩個青年人對坐飲酒。
第一次成親,誰不緊張?
看了一眼楊文,莫瓊問道:“師兄,我有個朋友正好路過,我能叫他來一起喝兩盅嗎?”
楊文本就是一副江湖糙漢子的性情,聽到這話,當即板起臉,沒好氣道:“你這是什麼話?我缺這二兩酒不成?叫來一起坐坐,也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莫瓊聞言,笑著說道:“我那個朋友……叫劉暮舟。江湖傳言,對他不是太友好。”
楊文一下子坐直了,“就是幫你拿迴寶塔的劉暮舟?近來風評確實有點兒差……”
莫瓊也是一歎,神色略顯無奈:“怎麼說呢,他這個人路見不平就愛拔劍相助,所以得罪人不少。不過,傳言嘛,你見了真人就知道了。”
楊文當即點頭:“好,叫來吧。”
而此時,另一條街道上,孟去景正跟著李卞賣菜呢。真就是買菜,難為兩個大男人還都會挑菜。
昨日劉暮舟就說這個年雖然都在異鄉,好在人多,就當在家鄉一樣過。
所以孟去景的背簍裏此刻已經有一根火腿還有好幾條老臘肉了。
又買了些皮蛋,孟去景站在邊上看著看著,便問了句:“李先生看起來像個讀書人,應該也認識劉大哥不久吧?你為什麼願意跟著他?”
李卞聞言,笑著望向孟去景,還真仔細想了想,而後才言道:“讀過幾年書,算不上讀書人。認識他其實很久了,但從前隻是說過寥寥幾句話。至於跟著他……我做了許多錯事,雖然都不是自願的,但我以前沒敢反抗。現如今,他給我一個贖罪機會,我能做多少就會做多少。”
孟去景呢喃道:“贖罪嗎?”
正此時,孟去景隻覺得手一沉,但他低頭看時,手中什麼都沒有。
正疑惑之時,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你,到底想給你的師父師兄報仇嗎?”
另一邊,劉暮舟邁步走進酒鋪。青衫布鞋無鞘劍,身形清瘦,略帶些胡茬兒。
其實喜歡青色的是鍾離沁,可不是劉暮舟。
莫瓊笑著起身,抱拳道:“師兄成親,所以喊你來這裏一聚。”
劉暮舟也是一樂,抱拳迴禮:“沒想到還趕上了一場喜事?”
轉頭望向楊文,身形高大壯碩的青年也站了起來,二人相繼抱拳。
劉暮舟笑道:“在下劉暮舟,叨擾楊兄了。”
楊文則是上下打量著劉暮舟,莫瓊還在一邊笑盈盈說道:“骨子裏的正派,是裝不出來的。”
有些人一站在哪裏便是正氣凜然,的確裝不出來。
楊文點頭道:“的確,劉兄快請坐。”
莫瓊拉著劉暮舟坐下,先端起酒,然後才說道:“我這師兄馬上就要成親了,太緊張了,可我又不會勸人,正好你來了,說說?”
劉暮舟聞言,端起酒碗,笑道:“先敬二位。”
原本楊文之時想抿一口,結果瞧見劉暮舟一口喝完一碗,便將已經離開嘴唇的碗重新端起來,一口飲盡。
莫瓊見狀,趕忙以心聲言道:“你別給灌醉了,酒量不行,跟你這種泡酒缸裏的人沒法兒比。”
劉暮舟沒迴話,放下酒碗之後,便問了句:“我應該恭喜楊兄才是,但楊兄緊張,卻是為何?”
或許是酒喝的太猛,又或許是性格使然,反正楊文長歎一聲,還真就袒露心聲了。
“師父給我操辦的極好,我甚至什麼都不用操心,明日酒宴敬酒便是了。但我……我總覺得,成親之後就要為人夫為人父,將來我要有個孩子,我要怎麼才能教他做個不差的人?”
劉暮舟聞言,幹笑一聲:“楊兄,我也沒成親,這個事兒我沒法兒開解你。但我覺得,教人一事,言傳身教比照本宣科要好。莫瓊也跟我說過楊兄,雖然是仙山高徒,卻也是個俠義之人。有這麼不差的父親,將來自會有不差的孩子。當然了,楊兄如此,想必秦山主也是個俠義之人。”
完全就是在瞎說,搪塞而已。可劉暮舟萬萬沒想到,楊文聽完之後,竟然起身端起酒杯,“劉兄!別看你年紀小,說的話卻這般有道理,受教了,我敬你一杯。”
劉暮舟皮笑肉不笑,他自己知道,方才都是廢話。但人家酒都端起來了,他便也端起酒碗,一口飲盡。
楊文明顯愣了愣,可男人,都要麵子,初次見麵可不能短了氣勢。
於是楊文一咬牙,端起酒碗,猛的一口將酒喝完。
之前跟莫瓊坐了一個時辰,喝的酒都沒劉暮舟來之後的兩碗多。
結果沒過多久,楊文已經有些醉了,但神智是清楚的。
劉暮舟沒事人一樣,又給他添滿酒,這次沒叫楊文碰杯,而是自己喝完了碗中酒水。
莫瓊也奇怪,好端端的,劉暮舟為什麼要叫楊文喝酒啊?
但此時此刻,劉暮舟放下碗,望了一眼窗外,天已經黑透了。
“楊兄,我路上聽說了,嫂夫人貴為一國公主,卻總願意幫著尋常百姓做些什麼,在這貢春一國,公主深受百姓愛戴。而楊兄也是個仗義之人,將來有個孩子,定是個好孩子。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但既然來了,便托個大,這柄木劍就算是我祝賀二位新婚,將來若有什麼過不去的事,隻要楊兄這邊不虧心,拿著這把劍來渡龍山找我,劉某定當全力以赴!”
說著,劉暮舟取出一把前幾日才削好的木劍,巴掌大小,劍身刻著夜渡二字。
在遞出之前,劉暮舟將雷霆劍意灌入其中,以至於楊文接過木劍之時,隻覺得小小木劍,便要使妖鬼退避三舍了。
楊文倒也豪爽,接過劍後便笑著說道:“既然劉老弟說是賀禮,那我就收下了。但後天我的婚宴,老弟一定要來。莫瓊,此事交給你,到時候我定然忙,你可要照顧好劉老弟。”
劉暮舟站了起來,笑著抱拳:“盛情難卻,那我就舔著臉帶著一家老小吃一頓楊兄的席了。”
頓了頓,劉暮舟又道:“那我就先行告辭了。”
莫瓊有些摸不著頭腦,心說你來就隻是為喝酒?
他趕忙對著楊文說道:“師兄,我去送送他。”
楊文點頭道:“去吧,我也要迴了,明日一早還有許多事呢。到時候記得照顧好劉老弟,咱們不缺幾個座兒的。”
劉暮舟已經結過賬了,莫瓊便追著劉暮舟出去,實在是不明白,隻能問道:“什麼意思?就來喝頓酒?”
劉暮舟卻道:“大婚之後,他恐怕也沒什麼心思喝酒了。趁此機會,提前對他說聲抱歉,也對你說聲抱歉。有些事,未必是我們猜的那樣,丹砂別吃就行了,你也快迴吧。”
莫瓊一皺眉,沉聲道:“你也太沒勁了,到底是什麼?”
走出去的劉暮舟,沉默片刻後,迴過頭看了一眼莫瓊,而後以心聲言道:“傳授孟去景修行功法的人不是於漕,因為那時候於漕去了龍背山。更多的我也不想再猜了,楊文大婚之日自會有分曉。你……有時候別人幫我們,未必是因為喜歡我們,或許我們隻是個可以被利用的物件兒,對不住啊!”
迴去的路上,劉暮舟也稍微有些醉,於是走到門口卻沒進去,隻坐在大門口,提起了酒葫蘆。
不一會兒的功夫,竟然飄起了雪花。
城裏有零零星星的炮仗響聲,想來也是哪家孩子把鞭炮拆開,一手拿著香,一手拿著炮仗吧?
雪越下越大,大門吱呀一聲,鍾離沁走了出來。她也沒說話,隻是坐在了劉暮舟身邊,抱著劉暮舟的胳膊。
坐了許久後,她才輕聲道:“恭喜呀,終於是個黃庭修士了,比我還厲害,竟然在黃庭修為就悟出劍意了。”
劉暮舟咧嘴一笑,“同喜同喜。”
鍾離沁見狀,沒好氣道:“你這樣就沒勁了,怎麼突然又不開心了?跟個女子似的,心如海底針嗎?”
劉暮舟搖頭道:“破境之時,有人跟我說,善惡好分。確實好分,但分清了也沒用啊!我這個人,懸崖勒馬我給機會,但浪子迴頭我不給。可是有些浪子確實在改過,他當然還是該死的,也當然是要殺的,可總是有點兒揪心。就像是一個以偷東西為生的賊,偷了九十九次都是去吃喝嫖賭,偏偏被抓的那次,他是偷錢給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治病,純他娘惡心人。”
鍾離沁捂著額頭,歎道:“你怎麼總是想這麼多啊?”
劉暮舟望著鍾離沁,沉默了許久,然後才歎息道:“我也想快意恩仇。”
可快意恩仇是書裏的江湖,真正的人生在世,總有各種各樣的事掣肘。
鍾離沁聞言,呢喃道:“你比我更需要去一趟昆吾洲,那裏的江湖會是你向往的江湖。”
劉暮舟點頭道:“迴鄉待個一年半載的我也就南下了,我答應了師父的。”
鍾離沁笑道:“我不擅長勸人,改明兒來個會勸人的了,你跟他好好聊吧。”
劉暮舟聞言,神色略顯古怪。
“已經來了,可你不是說找的熟人嗎?怎麼是他?”
鍾離沁眨了眨眼,笑道:“不熟嗎?我覺得挺熟的,還跟咱搶過爐子呢。”
在貢春國京城城門關閉之前,有個氣喘籲籲的讀書人進了城。
讀書人身著一身靛藍褂子,背著枯藤編造的箱籠,拄著一根枯木杖,望著一城紅光,笑盈盈自語:“終於是趕到了。”
話音剛落,有個巴掌大小的童子從箱籠之中躍起,一步跳到了讀書人發髻之上,好一番左顧右盼。
“吃席吃席,在哪兒吃,快走!”
讀書人嗬嗬一笑,伸手抓住小人兒將其丟下,使勁兒一腳,小人兒足足出去一條街遠。
“這麼晚了,吃什麼席?趕路可累死我了,找個地方睡他兩夜一天再說。”
小人兒去而複返,手揉著屁股,可憐兮兮道:“賀十三,那是一天兩夜,你說反了。”
讀書人嗬嗬一笑,反問道:“你才是祭酒?”
小人兒長歎一聲,自己跳迴了箱籠。
次日,整座城池都變得忙碌,但劉暮舟並未出門。
直到再次天黑又天亮,他才走出門,微笑道:“走吧,吃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