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售賣符籙,蘇夢湫掙錢的本事,劉暮舟是真佩服。就那些符籙,大幾十張,按一張一枚大錢去賣的,竟然全部賣完了!
於是這天夜裏,蘇夢湫望著桌上一座座小山頭兒,笑得合不攏嘴。
“你再畫幾張唄?畫了我再去賣,我第一次掙這麼多錢啊!”
劉暮舟趴在窗前,笑道:“物以稀為貴,多了就賣不上價錢了。”
蘇夢湫瞬間便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兒噠噠的哦了一聲。
緩了片刻,蘇夢湫又問:“那你的事情呢?”
劉暮舟灌下一口酒,笑盈盈道:“我的事情?我的事情已經快完了,過個幾日,咱們繼續南下到南海逛一逛,然後就可以北上了。”
蘇夢湫一愣,“啊?就快完了?做了什麼呀?我怎麼不知道做了什麼?”
劉暮舟搖頭道:“沒打算做什麼,來這裏為的就是打草驚蛇而已,現在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等這幾日一件事驗證後,就可以走了。”
正此時,紅拂傳音說道:“公子,明麵上的人來了。”
劉暮舟手中紅傘已經撐開,片刻之後,一人一傘便入了北市,就在渡口不遠處。
而紅傘一側,是一身紅衣的紅拂。
紅拂往上掃了一眼,淡然道:“這幾日買符籙的,多是靈霧山修士。公子在夕死城與人一戰之後,天下人幾乎都知道,樓外樓蓋塵的親傳弟子,也善使雷霆劍氣。買了這麼多符籙迴去,應該是能確定公子身份了。”
劉暮舟點了點頭,反問道:“牽扯到紅袖坊沒有?”
紅拂笑道:“牽扯不到的,貢春國一事在場之人很多,現如今大家都知道你與莫瓊關係極好,而芙兒是莫瓊的青梅竹馬,他們撐死了也隻是會覺得是芙兒在幫公子。”
劉暮舟聞言,點頭道:“那就行。”
紅拂看向劉暮舟,詢問道:“接下來呢?”
劉暮舟一樂,“我去北市花錢買幾家鋪子,之後就離開了。”
……
一年正月,南邊兒的芝蘭山也迎來了多年來第一位正月的客人。
鍾離鳳臺自打到了芝蘭山就一直住在死讀峰上,這一年多來除了幫陳櫻桃去給宋青麟送個飯,就是在死讀峰一處懸崖之下練劍。
重劍在手,故而鍾離鳳臺始終給人一種莽撞的感覺。
此時此刻,他正在練劍,可突然之間有一股子清風無端而起。鍾離鳳臺微微一瞇眼,緊接著便橫劍身前,但下一刻,清風變做疾風,疾風之中又有一柄帶著古樸劍穗兒的長劍刺出。不過這麼輕飄飄的一劍,鍾離鳳臺闊劍幾乎要離手而去,整個人往後倒飛百餘丈,重重砸在山崖之上,大片碎石濺落。
砰的一聲,鍾離鳳臺自山下墜下,闊劍有一半沒入地下,他手扶著劍柄,半跪地麵,而後緩緩抬頭。
抬頭的一瞬間,疾風散去,鍾離沁青衣背劍站在遠處,眼神冰冷。
看見鍾離沁之後,鍾離鳳臺還是半跪著,沒起身,但嘴唇顫動幾下之後,又道:“不是我!”
鍾離沁瞥了他一眼,冷聲道:“既然不是你,為什麼不迴去解釋清楚?繞這麼大個彎子作甚?”
鍾離鳳臺深吸了一口氣,猛的起身,沉聲道:“山外山的人,我都信不過。”
這話險些將鍾離沁氣笑了,“山外山人你信不過,信得過劉暮舟?之前你們還要打生打死,怎麼突然間就變得相信他了?”
鍾離鳳臺麵色終於變得苦澀起來,聲音也有些沙啞:“跟我交過手的人,我心裏有數兒。我們山外山有蛀蟲,我不知道那隻蛀蟲到底是誰,我不敢輕易嚐試。隻不過,我能確定那隻蛀蟲一定不是劉暮舟!”
在聽見一句我們山外山後,鍾離沁麵色終於緩和了幾分。又看了一眼鍾離鳳臺,見他神色委屈,於是鍾離沁又氣又笑道:“不管怎麼樣,你應該迴去給你爺爺磕個頭的。今日來此,我是順便告訴你,那隻蛀蟲是誰劉暮舟已經有了眉目,但茲事體大,裏麵牽扯的許多東西一時之間還沒法兒理清楚,在真正理清線頭兒之前你不能出世,能接受嗎?”
或許劉暮舟都沒發現,鍾離沁隻有跟他在一起時才會像個柔弱姑娘,在別人麵前,她總是發問,隻需要對方答複是或者否。
山外山家主一脈的嫡女,向來就是這麼強勢的。
而鍾離鳳臺,幾乎是未做思量便說道:“能,我來這裏,已經是能了。”
說著,他翻手取出一道劍匣。
“祖師婆婆的佩劍,劉暮舟不肯收,你總該收了吧?”
結果鍾離沁隻是微微搖頭,而後言道:“我不收,我要是收了,這劍我保不住。知道劉暮舟為什麼讓你來芝蘭山麼?”
鍾離鳳臺點頭道:“是因為這裏僻靜,整座山頭兒,隻有陳姑娘與宋青麟,沒有什麼外人。”
鍾離沁聞言一笑,搖頭道:“找到你沒有多難,但你在這芝蘭山中,就沒人敢動你。這當道芝蘭學宮都隻能幹瞅著,不是沒本事除,是不能除,一旦九先生這座山頭兒被毀,至少半數祭酒心中的學宮會坍塌的,你說誰敢進山抓你?”
學宮對於某些事的不聞不問,要說學了聖賢道理的諸位讀書人沒有心存芥蒂,怎麼可能?而陳默以永鎮東海為代價立下的當道芝蘭,若真被人除去,學宮宣揚的仁義道德就會成為空談,那整個瀛洲都會變作一盤散沙。
所以芝蘭山是一處眼中釘也是一根肉中刺,但偏偏又是鎮住瀛洲的一根定子。
也是此時,鍾離沁才稍微想明白了些。
怪不得一個陳默就能攪得四洲暗潮洶湧,隻瀛洲一事,已然讓人五體投地。
諸君鎮我於東海,我作芝蘭定瀛洲!
又看了鍾離鳳臺一眼,鍾離沁突然以心聲言道:“你我身上都有蛀蟲設下的手段,你將劍給宋青麟,讓他帶迴北峽鎮交給劉暮舟。”
鍾離鳳臺剛要點頭,遠處突然間出現一道紅衣身影,同時有人聲傳來:“有客人嗎?”
鍾離沁笑盈盈轉過身,望著多年前那個說誰家燒餅不好吃故意丟給宋青麟才使其活下來的小丫頭,不禁一陣感慨:“都長這麼大了呀?”
陳櫻桃定睛一看,突然間呀了一聲:“這不是當年那位鍾離姐姐嗎?哦不對,你是劉大哥的媳婦兒,我跟宋青麟得喊你嫂子呢!”
陳櫻桃又說又笑的蹦到鍾離沁麵前,鍾離沁也望著陳櫻桃。
記憶中,當年那個小丫頭是個肉嘟嘟的圓臉呀?臉上的肉都哪兒去了?
鍾離沁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陳櫻桃,這才說道:“小丫頭都長成大姑娘了,真俊。”
一下子給陳櫻桃說的不好意思了,趕忙搖頭道:“哪兒有,還是嫂子長得好看。”
此時鍾離鳳臺已經轉身離去,兩位名花有主的姑娘比美,他一個糙漢子杵著作甚?
不過此時,鍾離沁往讀死峰看了一眼,然後說道:“我趕時間南下,先去揍一頓宋青麟行不行?”
陳櫻桃聞言一愣,愣神之時又仔細對比了一番雙方實力,怎麼比怎麼個打不過,她也隻能一臉疑惑,問道:“啊?嫂子你揍他做什麼?能不揍嗎?”
鍾離沁搖頭道:“不行,我忍他很久了,劉暮舟小時候可沒少被他欺負。我第一次見他就想揍他,要不是看他可憐就已經揍了。現在他腿也好了,哪兒哪兒都沒毛病了吧?”
陳櫻桃哭喪著臉,嘟囔道:“好吧,真要算小時候的賬,他該揍。不過……嫂子下手輕點唄?”
鍾離沁一樂,點頭道:“好,我下手輕點兒,走了。”
話音剛落,鍾離沁已然化作清風劍氣上了讀死峰。
此時此刻,半山一方亭中,宋青麟花費一年多光景,總算把撕爛的書全數粘了迴去。
粘迴去的一瞬間,他的書,也是讀完了。
宋青麟望著皺皺巴巴滿是補丁的無數書籍,嘴角微微一挑,然後笑了起來。
假讀書屋學了翻書,死讀峰上學了一目十行,讀死峰待的時間最久,翻書隻是……不求甚解。
他走到方亭外,往主峰不讀峰望去,看著看著,便歎息了起來。
“一座讀死峰險些把我的命交代了,那座不讀峰……哪輩子才上得去啊?”
宋青麟自言自語才結束,身後突然有清風吹拂而來,之後便有聲音傳來。
“宋青麟。”
冷冷淡淡的一句聲音,宋青麟猛的轉頭,可一隻沙包大的拳頭已經砸在了他胸口。
剛剛喝下的一碗湯,就這一拳頭就全吐了出來。
砰的一聲,宋青麟一個倒飛,狠狠撞在了柱子上。
宋青麟咳嗽了好幾聲,捂著肚子,嘴角抽搐不已。可是他一抬頭,看見鍾離沁之時,便沒了脾氣,隻得苦笑。
揉了揉肚子,宋青麟歎道:“著實沒想到,第二次見麵會先挨打。”
說著,他往前走了幾步,無奈道:“總得說說為什麼打我吧?”
鍾離沁朝前一步,一腳又踹在宋青麟胸口,這下人直接飛了出去。
但就在宋青麟即將落地之時,一股子浩然正氣油然而生,竟是生生扶正了宋青麟。
隻看宋青麟的神色,他自己似乎也很意外。
宋青麟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一臉詫異,恍惚之中心神內視了一番,竟是有一座書屋立在靈臺之上,書房有匾,題字芝蘭!
鍾離沁則是眨了眨眼,笑道:“呦嗬?挨兩下竟然都成了黃庭了?那再挨幾下,境界修為蹭蹭長呀!”
說著,鍾離沁一個瞬身出去,劍氣化作疾風,眨眼之間便將宋青麟卷起在半空中,劍氣化作遊絲不斷割在宋青麟身上。
鍾離沁手底下當然是有分寸的,劍氣連宋青麟的衣裳都沒傷到,但卻傷到了他的皮肉。
鍾離沁撇了撇嘴,心說你既然是煉氣士了,就多吃點兒疼吧!
此時此刻,宋青麟疼得呲牙咧嘴的,但沒發出一聲痛唿。
鍾離沁淡淡然瞅了一眼,聽見陳櫻桃哭兮兮的傳音,這才驅散劍氣,任由宋青麟掉在地上,疼的隻嘬牙花子。
鍾離沁抖了抖袖子,淡然道:“問我原因是嗎?你不記得你怎麼欺負劉暮舟的嗎?不管你是什麼原因,反正欺負他就是不行!指望他還給你不可能,我自己還。”
宋青麟苦笑一聲,硬撐著站起來,呢喃道:“那你再打幾下,將來我要讓他伸手朝著我出氣,他指定不會對我動手的。”
鍾離沁一撇嘴,“行了,氣出了,我也要走了,他說今年年末就會返鄉,讓我告訴你一聲。”
宋青麟聞言,轉頭往方亭望去,不自覺的便笑了起來。
“好啊!正好我去找一趟先生,趕在過年之前迴去。提前一年,也好。”
鍾離沁轉身準備離去,但離去之前,還是說了句:“宋青麟,我認識劉暮舟這麼久,要說會為了誰拚命,暫時除了我之外就隻有你了,你心裏要有個數兒。”
話音剛落,宋青麟微微一笑,也說了句:“我跟他一起長大的,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你要好好珍惜他。”
鍾離沁一撇嘴,“要你說?”
一道疾風衝破天幕,直往南方。
鍾離沁前腳剛剛離開,一抹紅便落在宋青麟身邊。陳櫻桃一臉擔憂,“沒事吧沒事吧?嫂子的劍氣可不是開玩笑的!”
宋青麟望著陳櫻桃,笑盈盈的搖頭:“她怎麼會真的傷我?不過,你這嫂子叫的好,以後我也叫嫂子了。”
劉暮舟本身就比宋青麟大,宋青麟心裏,也一直認劉暮舟這個哥的,隻是一直沒機會叫,現如今……開不了口,也不習慣。
沉默了片刻,宋青麟突然一笑,輕聲道:“櫻桃,咱們去找先生吧?”
陳櫻桃猛的抬頭望向宋青麟,一雙眼睛立刻就泛紅了。
“找我爹爹嗎?可以嗎?”
宋青麟抬起手臂,輕輕按住陳櫻桃的腦袋,微笑道:“當然可以,我答應過你的。明日一早咱們就啟程,去東海要是見不到先生,我們就去學宮!學宮如果不讓見,我們就鬧到他們讓我去見!”
陳櫻桃抽了抽鼻子,點頭道:“好,我們去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