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泫有五個名額,那我不弄來一個,豈不是浪費了與他的交情?畢竟當年可是“生死之交”,隻不過要死是我,要生就是他了。
想到此時,劉暮舟幹脆坐在屋脊上蹺起二郎腿,笑盈盈傳音:“葛兄,幾年不見,別來無恙?”
這話說出來了,就已經是暴露了身份。
隻不過,早晚是要暴露的,也不能一直是這麼個道士打扮,大不了不去湊熱鬧便是了嘛!
而葛泫,耳邊突然傳來一句聲音,他一時之間也沒分清楚到底是什麼人,畢竟隔著好幾年還能記清楚一個人的聲音,這樣的人可不多見。
劉暮舟灌下了一口酒,笑盈盈問道:“不是說好了去西域了請我喝酒麼?我也沒碰見你呀?”
到此時,葛泫哪裏還有猜不出的道理?
他微微一愣之後,竟是長舒了一口氣,而後笑了出來。
“我當又是個憋著算計我的,嚇我這一跳。劉兄,真是好久不見。
劉暮舟也有些意外,意外在於葛泫知道說話之人是他之後,竟是長舒了一口氣。
可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葛泫知道,劉暮舟是個正派至極的人。當年西域返迴之時,他知道趙典跟劉暮舟曾在赤溪交手,便專程去赤溪國轉了一轉,自然就什麼都知道了。
於是乎,葛泫長歎了一聲,呢喃道:“這也算是他鄉遇故知了吧?當年西域沒喝上,這會兒尋個地方?”
劉暮舟一樂,“你有酒嗎?”
葛泫也是滿臉的笑意:“自然,說地方吧?”
葛泫話音剛落,劉暮舟已然合上紅傘,也沒動用雷霆,隻是一個瞬身落在海邊,抖了抖袖子之後,笑盈盈問道:“看樣子是吃虧了?”
葛泫掃了劉暮舟一眼,一看就是易容,於是歎道:“你這人,有時候惡心歸惡心,但不陰險。剛想著你正派,卻又藏頭露尾的!
劉暮舟一樂,反問道:“你的但與卻又,不正說明了,惡心與陰險不是一迴事,正派與藏頭露尾也不衝突?再說了,你又不是沒見過我被人無端截殺,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葛泫點頭道:“倒也是!”
說著,便取出一壺酒遞給了劉暮舟。
倒是劉暮舟看葛泫,隻覺得這位少城主,穩重了許多,沒那麼浮誇了。
打開酒葫蘆抿了一口酒,劉暮舟這才問道:“幫你那位朋友找巡的舍利子,找到了?”
提起這個,葛泫無奈苦笑,手扶著額頭長歎一聲,呢喃道:“我剛到問禪國就得知小雷音寺的方丈與桃花觀主打了一架,胳膊都打沒了。那枚說好的佛骨舍利,最後人家自己煉化重塑了手臂!
那位朋友是誰,二人心知肚明,在葛泫這般,覺得劉暮舟算是朋友,可朋友與朋友是死敵,他有些難辦。而在劉暮舟這般,朋友的朋友是死敵,沒關係,見朋友喝他的喝酒,見死敵,砍他的頭便是,一碼歸一碼。
不過,也就是說葛泫一趟西域,是白走了。
也許是幾口酒下肚,葛泫幹脆轉身找了塊礁石坐下,而後提著酒壺望向劉暮舟,問道:“我去了龍背山,你的東西是姓宋的為給他兒子換一個康莊大道而主動獻出的。講道理,這事兒你不能怪在黃術身上吧?你們由頭至尾的衝突,是他搶了宋青麟一副棋盤,宋青麟不肯給,被打斷了周身筋脈對吧?可你……可你在龍背山下出手,當街殺了他兩次,也總該平賬了吧?”
事,確實就是這麼個事,起碼世人所知、能知道的,就是這樣。
劉暮舟灌下一口酒,海風拂麵,道袍飄揚。
“挑撥離間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說話之時,不知道為什麼,劉暮舟想起了當年九先生說過的關於金絲楠木的故事。
金絲楠木,成材之後極其值錢,但幼苗之時,極賤極賤。
當年的龍背山,有金丹資質的宋青麟就是才種入山林的楠木,而黃術已經長了很久了。
葛泫隻得長歎一聲:“若有那麼一天,你的劍,我無論如何會擋一下的!
劉暮舟笑道:“此事日後再說,還早呢。我倒是,有別的事情求你幫忙。”
劉暮舟眨了眨眼,笑盈盈望著葛泫,問道:“聽說你有五個名額?”
葛泫一愣之後,無奈苦笑:“你鼻子可真靈。
劉暮舟嘿嘿一笑,摸著鼻子湊過去,壓低聲音問道:“我要兩個,收了個小徒弟,想著帶她去見見世麵。另外還想問你,滅佛之事,還與獨孤家有關係?”
葛泫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道:“你倒是真不見外?”
劉暮舟哈哈一笑,伸手拍著葛泫肩膀:“朋友嘛!到時候刺你的劍,我就出三成力好不好?”
葛泫嗬嗬一笑,直想翻白眼。
在他看來,這個劉暮舟,你說他堂堂正正吧,有時候還就是坑死人不償命。
於是葛泫言道:“好,給你,反正我也是吃了死蒼蠅,與其我惡心,不如拉著你一塊兒惡心。至於滅佛……怎麼說呢,太過古老,其實也是自找的。但如此大規模屠殺僧人,對學宮而言,殺戮太重,靈洲那邊自然不會放任不管,反正大人物的手段我們也看不懂,以至於沒過多久,那個龐然大物便分崩離析。後來北境的確有不少他們的遺老遺少,為占據那片雪原,我們三座城池的祖先,確實幹了些不露臉的事情。譬如……屠殺休屠部的獨孤族人,以前的休屠城在北方,是幸存的獨孤族人南下創建的!
劉暮舟歎道:“這……千年前的事情,我沒法兒說。不過,鏡花福地又是怎麼迴事?”
葛泫聞言,也灌了一口酒,而後點頭道:“休屠部不隻是獨孤姓,還有其餘,但當時被殺的就剩下獨孤一脈。其實……若不是道衍給我娘下了咒印而我父親又……我都不知道這迴事。其實當年趕盡殺絕,為的是休屠部供奉數千年身甚至上萬年的,祭天金人!
劉暮舟一愣一愣的,“那又是什麼玩意兒?”
這怎麼又蹦出來個祭天金人了?
葛泫搖頭道:“更多就不知道了,隻知道入夏、覓秋、尋春三城各有一本記古,我們手中的,隻有一句‘休屠部作金人以為祭天主’,我想……算是祭祀天神吧?”
天神……
劉暮舟冷不丁的想起一句話,但實在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聽到的了。
洪荒宇宙是一顆巨大的樹,我們所在的天下是一顆顆果子。那些果子之中最早出現的生靈可以稱之為神,但不知道幾千萬年前早就沒有神的存在。後世所謂的神,無非樹冠高處的一枚巨大果子當中的人而已。
也就是說,如今所謂的神,就是一方數倍於這方天地的大世界,因為那裏的人太強,故而我們以為那是神。
想到此處,劉暮舟微微抿了一口酒。
祭天金人,與天外的另一方天地有關係?
不對!上次大戰的另一方天地,是這方天地的另一半。
那就是說,還有一方天地?又或者不隻是一方!
一下子,許多沒有頭緒的事情,紛紛湧上心頭。理來理去的,隻出現兩個黑衣人。
一個是在武靈福地偷襲的小人,已經被鹿辭秋斃了。
另一個,是討要漆黑令牌的人。
難不成,那不是一撥人?
此時此刻,葛泫突然一句:“現如今這支獨孤姓發家,其實就是因為那個祭天金人指路,所以他們才拿到了鏡花福地,並在其中找到了某種傳承。”
劉暮舟思緒被打斷,而後笑盈盈望向葛泫,豎起大拇指:“不錯,夠朋友!
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這麼說來,那處秘地還不得不去一趟了。
葛泫緩緩起身,歎道:“算了,既然來了,我也進去逛逛,反正黃泥糊褲襠了。不過,你要以什麼身份進去?”
劉暮舟一樂,“當然是你的護衛,你不能把黃泥往我身上扔啊!”
話說完,自然是在等條件。
葛泫也直直望著劉暮舟,沉聲道:“將來黃術若要找你報仇,我會勸他。同樣,我想勸你……”
話未說完,劉暮舟已經笑盈盈說道:“換一個。”
葛泫猜到劉暮舟會這樣說,但有些事,知道不可能也要試試的。
沉默半晌後,葛泫終於言道:“若有一日,覓秋城生死一線,我會求你出手!
劉暮舟一樂,點頭道:“好,隻不過,我是納了悶兒了,我都對我沒有如此信心,你怎麼會對我有如此信心呢?”
葛泫嗬嗬一笑,翻手丟出一張青玄閣山水見聞,沒好氣道:“一看你近半月就沒怎麼坐渡船!
說完之後,葛泫邁開大步便離開了。
劉暮舟一臉疑惑,可是一低頭,立刻明白了。
哦,原來是學宮布告出來了?
無非就是些什麼浠水山罪大惡極,殺生無數。
不得不說,學宮真要辦起事兒來,速度是真不慢。哪年在什麼地方,是誰指使具體什麼人屠殺了哪些人,寫的清清楚楚。
下麵又寫著,三位祭酒去往浠水山,耗費月餘光陰,經查,此事浠水山諸多觀景之下的弟子皆不知情,而有罪之人皆已懲治,故而網開一麵,準許浠水山延續道統,但每年八月十五都會有學宮執事登山巡查,若再有此類事情發生,便會鏟平浠水山。
原本還挺正常的,可看到最後,劉暮舟忍不住嘴角一抽,哭笑不得。
因為最後一段兒寫著,若非劉暮舟與莫瓊等人不惜以命為餌,此事斷不會被世人所知,願我瀛洲才俊與其相齊。
劉暮舟忍不住拍了拍自個兒的腦殼,苦笑道:“有完沒完?把我架在火上烤很有意思?”
這幫讀書人忒沒勁,我不過是好心除惡,至於又把我往風口浪尖上推嗎?
收起紙張,劉暮舟沒忍住,罵了一句娘。
此時天色已晚,本該老早休息的蘇夢湫,偷偷摸摸拿著自己的一袋子錢自露臺跳了下去,戴著個青銅麵具離開客棧,直奔遠處海邊的賭蚌市場。
海邊一條街,不似城裏那般繁華,卻熱鬧呀!
進去時,蘇夢湫的錢袋子是滿的,出來的時候,錢袋子已經空了一半兒了。
她也不敢直接迴去,鬼曉得劉暮舟是不是迴去,於是做賊似的,小心翼翼沿著街邊走著。
而不遠處,一個蹲在路邊擺攤的老人隻覺得一股子烈焰自長街而過,他望著那個頭紮髽髻的少女,嘴角瘋狂抽搐,二話不說便低頭收拾他的攤子。他臉上的汗珠子此時此刻直往下滴,一不小心差點兒還摔了個跟頭。
原本正在趕路的蘇夢湫,隨意一轉頭,便瞧見那個顫顫巍巍收攤兒的老人家。
而此時,老攤主也一個不小心瞧見了蘇夢湫。
於是乎,隻見那個這麼晚還在外麵做生意的老人一把抓起包袱,見蘇夢湫就跟見了鬼一樣,簡直是飛奔了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隻剩下一溜煙了。
蘇夢湫愣在原地,往自個兒臉上摸了摸,心說我戴的也不是什麼嚇人麵具吧?把這老人家嚇出來個好歹可咋整?
不過此時她查探到劉暮舟尚未迴去,便也一溜煙跑迴了客棧,進了自己的屋子。
反觀先跑的老人,一股腦兒跑出城,跑到了畫眉江邊才算是停了下來,然後雙手拄著膝蓋,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罵街。
“我……我去他奶奶的八斤黃豆!點兒這麼背呢?來六合天這才多少年,見著兩個嚇死人的家夥,這都哪個烏龜王八蛋幹的混賬事情?”
罵了一半,他哪裏還有老人模樣?分明是個模樣不差的青年人。
而此時,一道聲音憑空傳出,是從青年體內傳來的,一道十分清冷的女子聲音。
“怎麼啦?你很害怕?”
青年到現在牙床還在顫抖,他又氣又笑,是苦笑:“要麼是我看錯了,要麼是我被耍了。這些孩子,當年都是我帶來六合天的。但我當年可沒發現,她竟是……如此嚇人。”
可那幅懼怕模樣,像是看錯了嗎?
清冷聲音疑惑道:“那她不應該是你同鄉嗎?”
青年搖頭道:“這個同鄉……有點兒嚇人。”
半個時辰之後,劉暮舟終於迴了客棧。
推門進屋的一瞬間,一股子奇怪味道直衝天靈蓋,他皺著眉頭開口:“丫頭,你賣魚去了還是買魚?怎麼這麼腥氣?”
而此時,屋子裏有個姑娘哇一聲哭了出來。
“三百隻蚌,一顆珍珠也沒有,我花了五枚大錢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