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哥,”
夜深,張氏跪在屋中禮佛,雖然她一身素裝,服飾簡樸的不免世俗的寒酸。可她一頭黑亮光潔的頭發(fā),整齊,好像從來沒有紛亂過,她合掌祈求神佛保佑的時候從門外無禮的衝來猛風(fēng)也壞不了她的莊重,沒有一根頭發(fā)被吹紛亂,反而更加的聚集,心不亂則神不亂。她心中純?nèi)粺o暇,任何俗物都不能破壞她禮佛時排除萬千雜念,一心一意虔誠的心境。單憑這一點就讓人十分生畏敬重。她身上有光明,熠熠生輝,永恆不變的承載著美和善。
“六妹!”她磕完頭後聽到敲門聲,站起身來開門,看向來人,愣住了,是她的丈夫菊正。他一把緊緊抱住她,他迴來了。
“我當(dāng)時就知道你尚在人世,形勢所逼不能相見,”張氏淚如雨下,當(dāng)年聽到丈夫隨人外出做事意外而亡,可之後不見丈夫遺體,報信人的說詞也是不合常理。她還發(fā)現(xiàn)隻要她出門就有人跟隨,就知道怕是丈夫做的事暴露了,心裏不安。後來一天晚上,妹夫白哲和白家的奴仆白三平偷偷帶她們母女丟下家裏一切出逃,坐實了她的猜測。後來,她帶著兩個女兒四處躲藏,五年前才在大家的周旋下安定居住,明麵上給她找了一份布莊織布的活計,每月給她一些生活的銀兩,後來妹夫告訴她,他真的尚在人世,每月送來的銀錢也有他的一份。兩年前大女兒出嫁到城外,也算是遠(yuǎn)離了是非。女婿一家對她也很好,小女兒菊純卻得了這樣的重病,每天都要請醫(yī)生到城外看病。她不願意拖累大女兒一家,妹夫一家也遭遇變故,搬到這裏來了。兩個月前請她們過來住,請醫(yī)生也方便。
“讓你們受苦了。”菊正萬分愧疚“我對不起你們。”
“正哥,”張氏從來沒有怪過他,他做的沒錯。
“爹爹,”夫妻兩個淚眼婆娑,進(jìn)到屋裏看到因病痛還醒著的女兒菊純,他更是心如刀割。菊純卻十分開心,她終於見到了父親。她也知道父親一直還活著,她很想再見父親一麵。
“純兒,”菊正扶起女兒,像她小時候那樣疼愛的抱在懷裏,都是他不好,連累了一家人。
“大舅爺,公子請你過去。”一家三口正在為重逢流淚,白哲的奴仆白三平來了。
“我去去就迴來。”菊正給妻女擦淚,他一會兒一定迴來。
“如今,他把所有的書信來往都扣在手裏,我們當(dāng)年盟誓的血書更是要害,就算是滅了他的口,找不到書信血書,終究是禍害。”白哲見到許久不見的大舅子也十分激動,可正事要緊,就不過多敘舊了。
“真的都在他手中嗎、”菊正來的時候,上邊派人告訴他事情原委“據(jù)查,當(dāng)時正直晌午飯,來人裝作送飯人,趁毛嬸子開門之際,打傷她破門而入,又趁守衛(wèi)查看時兩腳踢暈,在密室待了半個時辰,將所有書信查看一番後才挑選走兩箱書信和血書。周圍鄰裏說那時候看到一人身材高大,體型消瘦,戴著黑色麵具,抱著兩箱東西不慌不忙離去。那時候楚瑾煊還不在洛陽,他為何這麼久才來洛陽、”
“你是說、”白哲明白了“密室被搶三個月後楚瑾煊才來找我們尋仇。那人本不是楚瑾煊的人,後來才與他勾結(jié),狼狽為奸,血書莫非不在楚瑾煊手中?”
“我思來想去,該是如此,楚瑾煊不是喜歡彎彎繞繞,故意戲弄仇敵的人,況且我們與他有血海深仇,得了血書還不得立刻讓我們?nèi)覝缤觥!本照龥]有頭緒“隻有一種猜想,他手中隻有少些書信,其餘的還在那人手中。此人如此熟悉密室中人數(shù)和換值,能騙得過毛老夫人,武力又非是一般。叛徒之中也沒有這樣的高手,楚瑾煊手下也沒有這樣的人物,你心中可有人員猜想?”
“前些天琳德二哥與我說,嬸子曾在昏迷時一直叫毛毛,後來片刻清醒時也喊毛毛,是毛毛,是毛毛。毛毛是我的乳名,可我怎麼會害她、”毛嬸子為什麼一直喊他的乳名?他十二歲以後毛嬸子就不再叫他乳名毛毛了,眾人麵前叫他白家老大,私下人少就叫他老大。
“那人重傷了她的肺,這兩個月雖然傷勢漸好,可痰多氣喘言語模糊,我去見她,始終聽不清她說些什麼,”他去看了兩次毛嬸子,毛嬸子每次見到他都很激動,一激動嘴裏的話就更是模糊不清,後來毛jia人就不讓她見他了。
“我那天是到營中當(dāng)值第三天了,那麼多人都能證明我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迴家,況且我母親與毛嬸子是自幼長大的鄰裏好友,我爹爹與毛大叔也是好友,白家人是絕對不會害毛jia的。”
“你、你這是、”柳七妹這兩天心思煩亂,她信楚瑾煊說的話,他不會對她亂說的,明月手裏有她致命的把柄。
楚瑾煊把劉家隔壁的房子買了,簡單收拾一番讓她帶人住在這裏先不要迴徐家,盯著劉玉一家的動向,她覺得他對劉玉真動了一點兒心思。
不過劉家是一般人家,有什麼動向啊,一家之主劉仕章每天按部就班到書塾教書,妻子汪氏和女兒劉玉每天和陳大蓮三個人在家收拾家務(wù),打掃屋裏院落,說動向,最近陳大蓮的父母來了劉家。
她實在看不出劉玉那個女子有什麼過人之處,長相才能都是一般的,性子倒是不像尋常女子那樣平和軟弱,她母親就是要強要臉的人,女兒嘛,也不會不像的,看著劉玉一家的動向?qū)嵲跊]有意思。
夜深人靜,柳七妹無法入睡,亮著燈看書,有人敲門,她警惕的問了一句誰,來人不說話還是先敲了兩下,後又拍了四下。她愣了一下想起了什麼,撞起膽子走過來開了門。一看來人,身材高大,穿著一身青衣,用扇子遮著臉,等進(jìn)了屋她關(guān)上門,那人轉(zhuǎn)身麵向她,是明月。
明月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卷東西遞給她,她打開一看,有她和那些人的書信來往和她自己的血書,她把她的還給她了!
“你不能帶這麼要命的東西,我們的人正在想方設(shè)法找到你,藏好了,”柳七妹知道楚瑾煊一直都想為父報仇,曾發(fā)誓讓白家和菊家所有人付出代價。有誰侮辱他和家人,他當(dāng)時要是動不得這人就會默然不語,一旦得勢後二話不說馬上把人狠狠教訓(xùn)一頓。他沒有貓捉老鼠慢慢玩弄的耐心,有了實力後就會立刻報複迴去。這次她心想既然他有了白家和菊家的把柄怎麼會這麼迂迴,讓明月給白家做女兒。他不是平白無故就能大發(fā)善心不計迴報的人,除了家人,他對其他人一定要物有所值。她以為他看中了明月的美貌,但他告訴她,明月手裏有她把柄的時候,她馬上就懷疑明月的手裏一定有比美貌更有價值的東西,並不是楚瑾煊想讓她做白家的女兒,是她用自己手裏的東西交換,她想做白家的女兒。
“你藏好了,別被找到。”明月把她的致命把柄給她了,去密室搶走兩箱重要書信和南邊所有人發(fā)誓時署名的血書的人就是她了。她怎麼那麼大膽?
“明月,”楚瑾煊還讓她看著明月,其實她早就知道明月要逃了,明月有一點和小時候說的一樣,一旦想退縮,她就會把藏在頭發(fā)裏一錢銀子掏出來放到荷包裏,少時立刻,多了不出五天,她就不會再在原地了。三天前她發(fā)現(xiàn)她頭發(fā)一塊兒鼓起來的地方梳的平整了。
“明月,”
看她沉默的消失在夜色裏,柳七妹呆呆的看著沒有星月的黑夜:明月是西街頭孟嬸子家的獨生女兒,聽說她父是個秀才,相貌倒也堂堂,仗著幾分文才是個風(fēng)流人物,常常與女子調(diào)笑。嬸子身懷六甲時他帶女子私奔走掉了,至今不曾迴來一次。她是嬸子一人含辛茹苦的帶大。
孟嬸子十分喜愛這獨生的女孩兒。因為嬸子是城裏數(shù)一數(shù)二技法出眾的繡娘,家裏生活不錯,不肯隨便叫女兒做粗活。
明月人生的很是美貌,個頭也很高,十歲的女孩子長得跟十四五的男子一樣高,一點兒也不像她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母親,經(jīng)常有人問嬸子說她怎麼不像母親,嬸子就很不高興的說她長得像那個負(fù)心郎父親。
相比之下,柳七妹出身不好,她父是孤兒大冬天被棄在街口,是一個無兒無女的婆婆最後抱起他養(yǎng)育了他。父親生來有三隻手,有一隻特別小像嬰孩才有的手長在脖子裏歪向一邊。人都不願意理他,說他是兇惡的妖魔之後。
但柳七妹從不覺得父親哪裏兇惡,他對母親和他們兄妹特別好,她懂事起每天最想見到的就是父親。母親也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後悔嫁給父親,他們夫妻很恩愛。
可是有一天,街上的一個牙婆把她叫到她家裏,說給她好東西吃,她去了,東西沒吃上,她汙蔑她偷她的錢,要父親給錢,不給就把她抵給她。
父親當(dāng)然不信不肯,牙婆帶著三個男人到他們家門口當(dāng)街辱罵他們父女,說他們是賊,不給錢就把他們告到衙門去。
就像說書人說的那樣,好人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舉人夫人,美麗又賢惠善良的人,路過看牙婆帶著兩個男人正在揪著父親和母親的頭發(fā)打罵,年幼的她被另外一個男人拉著在哭泣,那位夫人掏出了三兩銀子平息了這件事。
“夫人,”
柳七妹現(xiàn)在都記得夫人的樣子和舉止,他們一家為了感謝夫人,就時常到她家做一些重的體力活,夫人不願意讓他們一家白白做活,看他們怎麼都不要錢就給一些米麵肉蔬,讓他們一家一定要收下。夫人也是才女,讓她沒事竟然也常常來這兒跟著她學(xué)幾個字。夫人活著的那個時候過得真好,好的讓她覺得夫人這樣的好人應(yīng)該富貴一生長命百歲。
“明月永遠(yuǎn)不背叛姐姐,”明月就住在舉人家斜對麵,有一天夫人請孟嬸子來家裏繡被褥衣裳,嬸子到哪兒都帶著明月,兩人就這麼偶然碰上了,玩到一塊兒。
“千金萬金,富甲一方陶朱公。”有一次,明月問她的心中最想做什麼,柳七妹就把學(xué)來的一句話告訴了她。錢,她想要錢,家中沒錢太難了,小小的年紀(jì)已經(jīng)知道錢是極其重要的好東西,她隻想要錢財。
“明月想做什麼?”也問了她。
“和姐姐心中所想一樣。”她喜歡柳姐姐,姐姐做什麼她都想跟著。
“好。”柳七妹跟她拉勾,以後要努力成富人不過為錢財著急的日子,想要什麼東西就扔錢去買,賣這個字不如買這個字好。
“姐姐,明月有錢一定接你迴來。”舉人家出事後柳七妹陪著舉人投奔外地親戚的那天,明月哭鬧的拉著她手不鬆,發(fā)誓一定掙錢接她迴來。
“老爺,”她迴頭發(fā)現(xiàn)舉人的房門大開著,心裏一驚,趕緊出門跑到他以前的家,那裏已經(jīng)蓋了新居,把過去的一切都無聲的埋在了黑暗的土裏。
“老爺,”老爺靠著牆還是一言不發(fā)。從那天起,他睜眼醒來,唯一做的事就是盯著手裏的簪子看,累了,閉眼放在心口上才肯睡下。
“老爺,”柳七妹跪下給他擦臉,她以前小,尤其害怕老爺,因為老爺愛挑毛病,和夫人比著他倒像個愛嘮叨的婦人,看她寫字要挑她好多毛病,還親自拿一遝紙和字貼讓她一天必須練兩張。她害怕見到他,害怕聽他說話。
現(xiàn)在她多麼希望老爺滔滔不休說上一整天。
“老爺,”又把他帶迴來這個地方,所有的家人就剩他們兩個了。夫人浴火成仙了,清妹妹和爹爹不知去向,哥哥們?nèi)蟪鸨涣鞣胚吔恢溃瑡寢尯蜕┥┲蹲颖茈y遠(yuǎn)走他鄉(xiāng)至今也音訊全無。
柳七妹本來不願意迴洛陽,這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讓她最傷心憤恨的地方。
“公子,林氏他們不見了。”
“不見了?”白哲還在和菊正討論那惡人的身份,三平進(jìn)來告訴他林氏五個人不見了。他聽了不在意,本來也是個依附楚瑾煊養(yǎng)活的女人,三平打聽過林氏的事,據(jù)說容貌很美,帶上楚謹(jǐn)瑄,最少算是跟過四個男人了,但寡廉鮮恥,性格又冷酷惡毒,很喜歡以折磨別人為樂。
“我媽媽說她隻見你,讓你快過去,”就在這時,毛jia次子毛琳德又來了,他母親能清楚的說出話了。她還是堅持一定要見白哲,家人曾經(jīng)問她是不是白哲傷害了她,她使勁兒搖頭,在父親的手裏寫不字,還想寫其他字,最終也沒有寫成。從她態(tài)度中眾人覺得她一定認(rèn)識那人,她在包庇那個人,兄弟白哲是無辜的,她到底在包庇誰。
“老大,”白哲急忙來到毛jia,嬸子終於能說利索話了。
“都出去,我隻和老大說話。”毛嬸子讓除了白哲外的所有人都出去,一個人都不許留在屋裏,連她丈夫也不許在她身邊。
“公子?”過了好大一會兒,白哲從屋裏出來了,低著頭身子搖搖晃晃好像喝了酒,白三平趕緊扶住他,毛琳德借著燈光看他額頭紅了一片,他是撞著頭了?
“公子!”白哲突然捂住嘴,身子一弓,好像嘔吐了,等他鬆開手,白三平看到他手心有一小片黑黑的東西,順著他手指縫流出去,他是吐血了?
“嗚嗚、”白哲突然哭了起來,邊哭邊往外走,一直哭著出去了。
“媽媽,你和毛兄弟說了什麼?”毛jia人很納悶,他們嬸侄說了什麼?
“沒事,”祁氏擦擦自己的淚水,努力平靜下來,告訴眾人她什麼也沒說。
“公子,”白三平比白哲還大五歲,他是家仆,父親那代來到白家當(dāng)差的,他和白哲也算一塊兒長大,除了小姐失蹤後見他哭過幾次,今天又是怎麼了,毛老夫人和他說什麼了?把他刺激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