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人請自重!有些話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沈知凝抽迴手,指尖還沾著未幹的藥汁,“大人應該處理好自己的私事,而不是在我這裏徒增誤會。”
簷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
謝詔喉結滾動,突然將人抵在雕花槅扇上:“那些誤會裏,可包括你總將我推給她?”
沈知凝望著他眼底的幽深,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宮門口撞見的情景。
裴念安踮腳為他整理官服玉帶,發間茉莉香混著“詔哥哥最配墨綠色”的嬌嗔。
此刻他衣襟上還沾著那日的熏香。
“你既收下她繡的荷包,就該明白女兒家心思。”沈知凝偏頭避開男人的氣息,“更何況表姐早就中意於你。”
“所以你就因為這個將我推出去?”
謝詔的指端陷進她腕間軟肉。
“沈知凝,你看著我。”
他聲音像淬火的鐵,“當初退掉婚約是我的錯,可那日百花宴上從王公子手中救出你的是我,不是顧雲澈!”
話未說完,沈知凝突然輕笑出聲。
這笑讓謝詔渾身發冷。
“謝詔,你該娶的是能助你平步青雲的貴女。”
窗外的竹影婆娑映在她蒼白的臉上,“謝大人現在最該做的,是將表姐追迴來......”
“沈知凝,若我不願意呢?”
少女的話音戛然而止。
她抬起頭,看向男人堅定的眼神。
此刻的他,倒是像極了那個不可一世的少年。
有那麼一瞬間,沈知凝都有些愣神。
良久的沉默後,謝詔還是鬆開了手,連眼神中都帶著些許落寞。
沈知凝後退兩步,轉身的剎那,卻聽見身後人啞聲道:“你總說裴念安,可曾問過我要什麼?”
她攥緊袖中帕子。
忽然覺得唿吸艱難,像被什麼扼住咽喉。
“我隻覺得,她與你而言,是件好事。”
“那你呢?”謝詔逼近一步,腰間玉佩撞在她裙裾的禁步上,“沈知凝,你當真......”
氣氛尷尬的瞬間,玉珠突然從外麵跑來。
“小姐!大事不好了!西院傳來消息,二少爺鬧著要去白雲觀出家!”
與此同時,暖香塢內。
當永貴跌跌撞撞跑進來,將裴書臣鬧著要去白雲觀出家的事告訴柳青青後,裴老夫人手中的壽桃瓷盞“哐當”一聲摔在青石地上。
滿院賀壽的賓客霎時靜如寒蟬,隻餘簷角銅鈴被秋風吹得叮當作響。
“還愣著幹什麼!快多帶幾個仆從去錦玉軒攔住二少爺!”
柳青青拍案而起,指端的護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今日特意綰的淩雲髻上的金步搖此刻晃得淩亂,全然失了平素端肅模樣。
就在剛才,席間的貴族夫人們還在稱讚:“二夫人平時真是教子有方,孩子們一個個都這般成器。”
可沒想到隻過了片刻,這裴府的後院就亂了起來。
眾人見狀,也紛紛找借口抱拳離去。
好好的一場壽宴頓時變得雞飛狗跳。
而裴書臣卻早已趁著前院開宴時的喧鬧,單衣素履從角門出了府。
雨絲細密如針,男人腳步堅定地踩著青苔滑膩的石階往白雲觀去。
他恍惚又見春桃蜷在榻上錦被間裏的模樣——那日她鬢發散亂,嘴角滲著血絲,卻還攥著他送的桃木簪子笑:“二少爺,春桃知道,你一直心悅表姑娘...可我不悔,也不怨。”
“我隻希望二少爺能平安幸福一輩子...隻是,千萬不要忘了春桃才是。”
柳青青站在院外,尖酸刻薄的話也不斷衝擊著房間內兩人的心:“真是個沒福氣的!平日裏好吃好喝的供著,現在一個孩子也生不出來!還不如當初將她直接發賣給人牙子!”
山門前掃地的灰袍道人見男人踉蹌而來,輕歎著遞過帕子:“我瞧施主眼中血絲纏繞,怕是心火煎熬已久。”
裴書臣不語,隻是眼神空洞地繼續向前走去。
正殿簷角垂落的銅鈴與裴府如出一轍,聲響卻清越如梵唱。
他跪在佛像前重重叩首,額角沁出的血珠瞬間染紅了蒲團。
幾位年輕道士隔著雕花窗欞竊竊私語:“這位施主眼中有大悲痛,怕是要長留觀中了。”
此刻裴府內正亂作一團。
裴老夫人手中的壽桃瓷盞碎成裂片時,滾燙的桂花釀正好潑在方梨昨日新做的裙裾上。
這位寄居在裴府的表小姐卻顧不得擦拭水漬,隻能慌忙去攙搖搖欲墜的外祖母。
“作孽啊!”裴老夫人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紫檀雕花椅,丹鳳眼尾的胭脂被淚水衝出溝壑,“今日這壽宴擺的什麼孽障!快…快把二少爺給我捆迴來!”
她鬢邊赤金點翠的流蘇絞進發絲裏,隨著劇烈喘息而簌簌顫動,恍惚露出三十年前執掌中饋時的厲色。
柳青青此刻也慌了神,她沒想到春桃的死竟對自己兒子的打擊有如此之大!
她慌忙扯下腰間對牌塞給裴書臣的仆從道:“永貴你速帶二十家丁去白雲觀!先將二少爺攔住再說!”
白雲觀後山的竹林在雨中沙沙作響,裴書臣跪坐在正殿的蒲團上,麵前擺著的是用來削發的剃刀。
“施主可知,道觀門檻高三寸,跨進來便得舍了前塵。”
主持撚著手中的佛珠,麵上一副大慈大悲之色。
裴書臣重重叩首,迴道:“弟子知道,還望師傅收弟子入觀,了卻前事。”
雨絲穿過竹葉間隙,在殿外織出細密銀網。
佛像前的長明燈被風推搡著,將他叩首的影子拉長又揉碎。
僧人手中剃刀的寒光映出他堅毅的眼神,似有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
裴書臣前額抵著青磚,冰涼觸感讓他想起春桃臨死時手中的溫度:“弟子願將…”
話音忽被山門外喧嘩攪碎。
小道士慌張來報,說有位穿金戴銀的婦人非要見這位剛進來的公子一麵。
山門外,柳青青的馬車碾碎滿地枯葉。
她緊緊攥著手中的繡帕,指尖幾乎掐進肉中,“怎麼樣?二少爺可出來了?”
永貴搖搖頭,聲音如蚊吶般細小,“二少爺說...說.....”
柳青青聲音忽的大了起來。
“二少爺說什麼?你快說啊!”
觀中忽傳來清越鍾聲,驚起簷上的寒鴉掠過琉璃瓦。
永貴終於鼓起勇氣,迴道:“二少爺說,他既已皈依佛門,日後便於裴府無半分瓜葛!還望夫人不要再來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