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nèi)的禦旨傳來時，裴家眾人神色各異。


    自從這位新科狀元被聖上安排到翰林院後，裴家的盛寵就不複從前。


    甚至上京已經(jīng)開始有傳言，當(dāng)今聖上正在肅殺原來的舊門望族一黨，而裴家就是首衝其當(dāng)?shù)牡谝弧?br />

    為著這個傳言，最近大老爺和二老爺上朝的時候也都兢兢業(yè)業(yè)，生怕那天龍椅上的那位一個不開心，就將他們頭上的烏紗帽撤掉...


    窗外黑雲(yún)壓城，一片陰沉之象。


    “大公子，轎子已備好。”


    管家在門外輕聲提醒。


    裴之深吸一口氣，整了整官服。


    他雖為翰林院學(xué)士，卻極少被單獨召見。


    此次聖上突然傳喚，不知是福是禍。


    他摸了摸袖中的奏折，那是他近日暗中調(diào)查漕運弊案的記錄，尚未呈遞。


    “走吧。”他沉聲道。


    轎子穿過繁華的街市，行人紛紛避讓。


    裴之透過轎簾縫隙，看到市井百姓為生計奔波的身影，與朝堂之上的明爭暗鬥形成鮮明對比。


    他不由得想起三日前，漕運衙門一名小吏醉酒後吐露的隻言片語——“上麵有人”、“動不得”。


    皇城的紅牆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威嚴(yán)。


    裴之下轎後，由太監(jiān)引領(lǐng)，穿過重重宮門。


    領(lǐng)路的太監(jiān)低聲道，聲音中帶著幾分敬畏：“裴大人，聖上在禦書房等您。”


    禦書房內(nèi)，檀香嫋嫋。


    景帝正伏案批閱奏章，聽到腳步聲才抬起頭來。裴之連忙跪下行禮。


    “臣裴之，叩見陛下。”


    “愛卿平身。”男人的聲音不怒自威，“朕聽聞你近日在查漕運之事？”


    裴之心中一凜，他確實暗中調(diào)查，但行事極為隱秘，沒想到聖上已然知曉。


    他謹(jǐn)慎答道：“迴陛下，臣隻是例行巡查時發(fā)現(xiàn)些許異常，尚在核實。”


    皇帝放下朱筆，目光如炬。


    “愛卿不必隱瞞。漕運乃國之命脈，近年損耗日增，朕心甚憂。”他頓了頓，又道，“若是查出什麼了，隻管說便是。”


    “迴陛下...目前還無進(jìn)展。”


    裴之終究還是將藏在袖中的奏折悄無聲息地收了迴去。


    漕運衙門盤根錯節(jié)，背後不知牽扯多少權(quán)貴。


    更不要說去年聖上就已將漕運的管理權(quán)，有很大一部分都交給了太子。


    “朕欲派你徹查此事，你可願意？”


    景帝的視線朝他直直看了過來，眉宇間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地權(quán)威。


    裴之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接下這差事，無異於將自己置於風(fēng)口浪尖。


    但聖命難違，他隻得恭敬答道：“臣願為陛下分憂。”


    麵對這位英明神武的景帝，他內(nèi)心更多的是敬畏。


    “好！”皇帝滿意地點頭，“朕知你為人謹(jǐn)慎，此事交予你最為妥當(dāng)。記住，無論查到何人，不必顧忌，直接向朕稟報。”


    裴之額頭滲出細(xì)密汗珠：“臣遵旨。”


    離開禦書房時，天色已晚。


    他走在宮道上，心中思緒萬千。


    皇帝那句“無論查到何人”分明是有所指，難道朝中重臣也牽涉其中？


    迴到府中，男人先是去了福壽堂一趟，讓府中眾人都安下心來，告訴他們這次聖上降旨並不是要削去裴家的權(quán)利，而是另有要事。


    二老爺一聽，麵上原本的凝重瞬間就鬆弛了不少。


    裴府的這位長孫果然如同國師預(yù)言的一樣，實乃興家之子！


    眾人寒暄了一番後，裴之才踏著夜色迴到書房。


    他坐在楠木桌前，手中握著的是今日在禦書房沒呈上去的那份奏折...


    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叩門聲。


    裴之將奏折收起來放進(jìn)密匣中，沉聲道：“何事？”


    “迴大公子，您讓屬下查的事有眉目了。”


    “進(jìn)來說。”


    得到允許後，門外的人也不廢話，而是恭敬推門走了進(jìn)來。


    “查清楚了。”落雪將藥渣攤在宣紙上，青灰色粉末在墨跡間格外刺目，“確實不是庫房的問題，是有人趁周嬤嬤不備動了手腳。”


    裴之撚起一撮粉末在指尖揉開。


    寒水石特有的澀感黏在皮膚上，這樣的觸感和味道他倒在一人身上聞到過。


    “繼續(xù)。”


    “屬下發(fā)現(xiàn)，庫房的門口每日幾乎都會打掃一遍，但灑掃的婢女告訴我說，每日表姑娘服藥之前，唯有門檻處留著半個沾著香灰的腳印。”


    “那腳印小巧玲瓏，分明是女子繡鞋的痕跡。”


    裴之眉眼低垂，心中似乎想到了什麼。


    昏黃的燭火中，書房內(nèi)顯出一抹詭譎的色調(diào)。


    他緩緩抬起頭來，低沉道：“此事不可聲張，你且繼續(xù)再查，務(wù)必在我迴府前將那婢女揪出來...”


    “是。”


    落雪領(lǐng)命退去。


    三日後，裴之奉皇命離京巡查漕運。


    同一天夜裏，一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悄悄從侯府側(cè)門駛出。


    沈知凝坐在馬車裏，手指緊緊攥著膝上的包袱。


    包袱裏是幾件簡單的衣物和顧雲(yún)澈硬塞給她的一些金銀細(xì)軟。


    馬車顛簸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扶住車壁，卻碰到了一隻溫暖的手。


    “別怕。”


    顧雲(yún)澈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


    “裴府現(xiàn)在可忙得很，裴之也領(lǐng)了聖旨出城了，整個上京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你的蹤跡...”


    沈知凝點點頭，擔(dān)憂道：“玉珠…真的能安全從裴府出來嗎？”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顧雲(yún)澈的聲音裏帶著笑意，“侯府的暗衛(wèi)想從裴府帶個人出來還是挺簡單的，我早已經(jīng)派人去接應(yīng)了，倒是我們在城外十裏亭匯合。”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車夫低聲說了句什麼。


    顧雲(yún)澈掀開車簾一角，沈知凝看見遠(yuǎn)處上京的城門在月光下像一頭沉睡的巨獸。


    “到了。”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嚴(yán)肅，“凝兒，出了這道門，你便能離開上京了。”


    “你當(dāng)真確定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萬一....”


    沈知凝望向城門。


    “我從未如此確定過。”


    顧雲(yún)澈歎了口氣，終究還是揮手讓車夫繼續(xù)趕路。


    既然凝兒要走，那他陪著她，那又何妨？


    隻要能和她在一起，什麼侯位金錢自己都可以不要。


    馬車重新動起來，緩緩穿過城門。


    沈知凝屏住唿吸，直到聽見城門在身後關(guān)閉的聲音，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忽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鬆開了，像是終於卸下了一副戴了太久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