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緩緩沿著水麵逆流而上。
朱元璋則是笑嗬嗬地打開了手裏的情報,目光之中甚至還帶著期待之色。
畢竟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自己從來沒在意過的孫兒,的確是帶給了自己一些古古怪怪的驚喜。
在他的特意交代之下。
第一條寫的就是番薯藤的長勢情況:【長勢茂密喜人。】
不過,當他看到這一條下麵的備注,一下子就不嘻嘻了。
【天氣漸冷,陛下已經(jīng)開始給番薯藤燒炭取暖。】
朱元璋嘴角抽了抽,一臉無奈:“這……這小子……”
當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相對平靜了許多,畢竟之前他還親眼看到朱允熥用冰塊降溫來著。
隻是看到這情報就忍不住起了火。
北方的天冷,他在路上已經(jīng)見過不少瑟縮在大街上發(fā)抖的貧苦百姓,現(xiàn)在還不算入冬,以他的經(jīng)驗來判斷,等入了冬,這樣的人怕是很難挨到下一個春天的到來了。
結(jié)果又看到朱允熥給幾根藤燒炭取暖……
兩相對比之下,心中難免不快。
“老黃,淡定,淡定。”
一旁的陸威立刻習以為常地出聲安慰道。
朱元璋長歎了一口氣,忍不住抱怨起來:“娘的,這番薯藤啥時候才能熟?”
他現(xiàn)在就想看看,那幾根藤到底能長出什麼花兒來。
不過他也知道萬物自有時,隻能暫且壓下這一分火氣,繼續(xù)往下看了下去。
【九月初五,陛下又給工部下了安排,讓工部將下麵的織造局、織造作坊裏所有的織布機都暫且停工,換了梭子。往後織造局的事務(wù)便被宋忠派了人看守,具體消息,還待再探。】
【九月初九,陛下新建的工業(yè)司被賜了一座臨水的皇家莊院,工業(yè)司大半人手挪到了莊院上,同樣由一衛(wèi)錦衣衛(wèi)嚴密看守,據(jù)微臣打探得知,莊子裏運出來大量物品送往織造局。】
【二者疑似有所關(guān)聯(lián)。】
蔣瓛畢竟是前朝的人。
隻不過因為夠狠,表足了忠心,同時的確又提供了幾乎所有的錦衣衛(wèi)暗線給朱允熥,這才能夠繼續(xù)留在錦衣衛(wèi)之中。
但改了朝換了代。
宋忠才是如今錦衣衛(wèi)的核心。
再加上朱允熥派出去看守這兩項作業(yè)的人,是經(jīng)過了一番清洗之後,被他絕對信任的錦衣衛(wèi),同時蔣瓛還要顧及到絕對不能暴露了自己臥底的身份,探聽到的消息自然有限。
朱元璋蹙著眉頭看完第二則消息,麵上又是一陣疑惑不解之色,呢喃著道:“織布機停工?換梭子?工業(yè)司……”
他不知道什麼飛梭。
自然也就不明白給織布機換梭子意味著什麼。
“現(xiàn)下裏已是深秋,眼看就要入冬了,這時候還讓織造局停了作業(yè),給織布機換什麼梭子??”
“工業(yè)司……一個喜好鑽研奇技淫巧的部門。”
“他要幹什麼?”
朱元璋一雙眉頭緊緊蹙著,試圖從這條情報裏去分析出一絲條理,找一個朱允熥做這些事情的動機,但他失敗了。
可是他又搖了搖頭:“兩個衛(wèi)的錦衣衛(wèi)看著此事,可見這小子對此事是極為重視的,隻是為了玩弄些奇技淫巧去下這麼大功夫?”
朱元璋目光一凜,麵上並無太多的怒意,反而多出來一抹好奇:這小子不是這樣的人,裏麵肯定有文章。
旁人不了解情況,或許會認為,花大把銀玩樂、研究什麼奇技淫巧,是朱允熥的常規(guī)操作,但朱元璋顯然不會這麼想。
反而隱隱察覺到:此事不會簡單!
他沉思了片刻,想不出來其中的關(guān)竅,最終把這個鍋扣在了蔣瓛頭上:“這個蔣瓛!消息也不探真切點!”
旁邊的陸威立刻替蔣瓛說話道:“消消氣,畢竟現(xiàn)在京城局勢複雜,老蔣他也難做嘛,連家書傳出來都難能可貴,有事情咱再等等看。”
與此同時。
他的心裏的好奇也越來越重了。
不是別的。
而是……一路和自己北上的陛下,對現(xiàn)在應(yīng)天府那位新帝簡直太包容了,包容得簡直有些過分了!
前麵得知新帝花二十萬兩銀子造磚爐,三十萬兩銀子去挖礦,一笑了之便也罷了。
現(xiàn)在這種深秋時節(jié),市麵上的絲綢棉布正愁不夠用,價格都已經(jīng)被哄抬得高了許多,應(yīng)天府那位還停了織造局的作業(yè)換什麼梭子,這不是要雪上加霜麼?
對於這樣的事情。
陛下居然沒有指責應(yīng)天府那位的過錯?反而隻是一番細想之後怪罪蔣指揮使的情報不夠真切……
以往陛下是什麼作風?
朝中有人貪個幾十兩銀子被發(fā)現(xiàn)了都是立斬不赦的。
按照陛下一貫的性格,便是當初受盡陛下萬千寵愛的太子殿下,若是做出了這些荒唐之事,也是要遭到訓斥的。
莫不成是讓出了帝位轉(zhuǎn)了性兒了?
對於此事。
陸威心中是越來越納悶兒了起來。
不過他還是知道自己的分寸的,照顧好“黃十六”一路北上去北平,其他的,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講的別講。
“罷了罷了,咱現(xiàn)在也管不到這麼遠。”朱元璋生了會兒悶氣,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有些鞭長莫及了,暫且也不去糾結(jié)。
但同時,他還是不放心地叮囑陸威道:“往後的行程,咱加快些速度,船也開快些,一路過來咱看也看夠了。”
“行!交給咱來安排。”陸威拍著胸脯道,隨後緩緩後退朝船艙內(nèi)而去。
卻沒注意到。
朱元璋的神情之中已經(jīng)染上了一抹急切和凝重之意。
對於朱元璋來說。
縱然他現(xiàn)在還是更願意相信,朱允熥不會是簡單地在玩物喪誌,研究些什麼奇技淫巧。
可這接二連三的情報傳來,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就算是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能拿自己這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拿老朱家的天下來賭一個不確定。
「畢竟咱對這小子的了解,也不過是從咱‘駕崩’到出殯這中間短短十幾日時間而已。若是咱想錯了他,相信錯了他……」
「咱還是得盡快到達北平,做好隨時撥亂反正的準備。」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往後流動的河水,在心中暗道,片刻後,才心情有些沉重的吐出了一口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