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跪在地上的大漢不敢置信地睜開雙眼,有些不太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官爺這是……要放了咱的意思?”這個結果是他們萬萬沒想到的。
他們各自都心知肚明。
之前的言語行徑,都是罪犯謀逆!
“說了讓你們滾,聽不懂人話?”
麵前的便裝錦衣衛沒好氣地道,說完還忍不住說道了一句:“一個兩個都是有大股子力氣在的人,如今我大明皇朝經前朝太祖皇帝勵精圖治,又有當今陛下英明護佑,正是蒸蒸日上。”
“把你們這造反謀逆的怨氣,化作力氣去想法子掙錢也好,投軍去殺那些從前欺負過咱們的蠻夷也罷,都比這好!”
如今的錦衣衛,雖也有新皇登基後補充的部分,但大部分都還是原來的班底,曆經兩朝。或者說,他們處理這種類似的事情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太知道這些人都是些什麼德行的人了——激進、衝動、意氣用事……其實很多時候也隻是被局勢和自身局限性所裹挾而已。
若是換做前朝,莫說這些真表現出謀逆之心的百姓,就是大街上誰敢多出言不遜一句,小命都得被收了,此刻不由心生感慨道:“你們啊……也就是趕上了好時候。”
幾名大漢也都明白麵前這位官爺是什麼意思。
當即眼睛發紅,和高臺之下的百姓一般,麵向紫禁城的方向“砰”的一聲往地上重重一磕:“多謝陛下寬宏!多謝陛下仁慈!更多謝陛下體諒!”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殺之恩,此恩此德,草民無以為報!!!”
幾個一身肌肉、八尺高的大漢,此刻涕淚聚下,粗獷渾厚的聲音裏帶著違和的哭腔。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
皇帝就是天,冒犯了皇帝也就是冒犯了天,而他們這樣的人,竟還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完好無損,這便是天恩,是當今陛下給他們的恩德。
這也是朱允熥從來就沒興趣要他們這些人性命的原因——殺了,遠不如留著好使,給大明增加人口、勞動力、經濟效益也好,給自己積攢一份民心也罷,都是好處。
站在雲端之上的人。
不需要在意雲端之下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話,隻需要判斷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大漢旁邊的錦衣衛閱人無數,自然聽得出來,他們這愧悔有真無假,此間事了,便也直接轉身離開。
卻聽得身後有大漢,似是被他隨意的一句話給提醒了一般,道:“官爺說的話,咱記下了,也明白了!定以此身報陛下寬宏、不殺之恩!!!”
“草民也記下了!!”
“草民也是!往後陛下便是咱的天!”
“……”
渾厚的聲音參差不齊,卻都帶著真誠與決心。
今天這一場發布會,新鮮、權威、影響力大且深遠,聚集的百姓眾多,有這種所謂的「謀逆之心」的人自然不在少數,為了降低風險,朱允熥當然也派了許多人手。
因此,在這同時。
類似的情形也在密集的人群邊緣各自發生著。
似是這幾個大漢者,其實不在少數。
而另外一邊。
劉三吾、詹徽、傅友德三人擠在包間的窗口,眼見著下麵這般萬民歸心的場麵,沉默良久,誰都沒有先說話,隻是三個人各自的心裏,卻都猶如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完全無法平息。
甚至身體都有些莫名其妙的顫抖。
還是詹徽先深唿吸了一口氣,打破了此間的平靜,悠悠歎道:“一步棋接著一步棋下下去,從即位登基開始沒多久……就已經在籌劃著今天的事情了……”
“我原本以為,這些往到處送去的煤塊,隻不過是他為了運送廉價不了,而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手段!原來這也是他計劃中極其重要的一環!”
“而且還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聽到這話,傅友文也自嘲地笑了笑。
搖著頭道:“敢情咱們幾個又是擔心藩王煽動民心借機造反、又是擔心百姓衝動起事的……完全白幹了!”
“他一早就盯上了最有可能謀反的藩王,完事兒還能神不知鬼不覺把叛給平了,順手把藩都給削了,安撫應天府的百姓,更是早有萬無一失的手段!”
“陛下想的,可比我們要周全多了!”
劉三吾迴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笑嗬嗬地道:“白幹好!白幹好哇!咱們最擔心的事情,從頭到尾都被陛下把控得死死的,連發生的可能性都不會有,這不就是最好的結果了麼?”
詹徽和傅友文或許還有追名逐利的心思在。
但劉三吾卻是真正心係天下的大儒,此刻的開心是溢於言表的——福利都落實到百姓頭上去了,大明有了這麼一個優秀、英明、睿智的後世之君。
而這樣的陛下……如今還正年輕得不得了。
就如東方天際才剛剛出現的旭日,往後,大明還有的是如日中天的時候!
“大明百姓,有福了。”劉三吾看著紫禁城的方向,半是唏噓半是感慨地道。
詹徽和傅友文二人對視著交換了一個眼神。
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無奈。
或者說,三人之中,他們二人才更是三觀更一致、更誌同道合些的。
頓了頓,詹徽沒有理會劉三吾,而是對傅友文道:“其實倒也不是白幹,就算咱們做的事,沒起到什麼實質性的作用,但陛下心裏記得咱們的功勞,就不算白幹!”
傅友文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這麼說也對!”
說完還釋然一笑。
或許兩個人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現在他們的心態已經悄然轉變了過來,思考一件事情的利弊得失,竟然已經完全以朱允熥的好惡為標準了。
與此同時,另外一個包間內。
徐妙錦也是心服口服地深吸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我又輸啦,心服口服,我正式承認欠你第四個賭約啦!”
沒辦法,事實都已經擺在眼前了。
況且,撇開賭約不說,她是很樂意見到這個結果的。
魏國公府家的姑娘。
多少都會有已故中山王徐達的風骨,徐達當年一路和朱元璋反元、打天下,朱元璋希望有個盛世太平,徐達又何嚐不希望?
至於所謂的賭約,雖然已經是第四個了,但這次,徐妙錦反而比之前輕鬆許多,甚至已經滿不在乎起來。
朱允熥搖了搖頭道:“我看你現在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