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眾人各自稀稀拉拉退席,此刻除了藍玉和常升這甥舅倆,就張溫一個外人了。
藍玉的眸子裏似乎有千軍萬馬,看向張溫的眼神裏帶著無比淩厲之意。
正如眾人所看到的那樣。
藍玉心裏的確是猶豫的、是糾結的。
他當然貪,這種貪就是洪武大帝之威都壓不下來,又怎麼可能因為一個侄女的兒子就完全摒棄收斂?他支持朱允熥、一直無條件地給朱允熥當代噴,真是僅僅因為朱允熥是他的外甥孫?——這個可以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內在動因,一定是朱允熥給出來的那些承諾。
否則,憑借一個隔了兩個輩分的甥舅關係都能這麼牢靠,從古至今各大皇朝的父子相殘、手足相殘的慘案一個都不會有!
麵對藍玉的淩厲目光,張溫下眼瞼微顫了一下,但還是站起身來,抱拳道:“留在這裏,想給涼國公獻上一計。”
聽到他這話。
無論是藍玉還是常升,一時間都有些不明所以。
藍玉直接開口問道:“是獻上一計?咱藍玉都不知道,有什麼事情需要人獻計的?”
張溫目光一定,看著藍玉道:“涼國公心裏拿不定主意,是要應了鶴慶候方才所說的話?還是不拆了咱當今陛陛下現在的臺子?涼國公想必看得出來,他們都在等您一句話呢。隻是涼國公您,終究是陛下的親舅姥爺不是?”
張溫當然沒有看錯。
隔了兩個輩分的甥舅關係固然不牢靠。但還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對藍玉有影響,這正是他糾結的癥結所在,不然以他那「因為自己人沒給他開城門,就對著自己的地盤攻城」的暴脾氣,早掀桌了。
藍玉被人說中心中所想。
頓時一陣惱怒。
當場雙手一抬,把麵前的桌子真給掀了,上麵的鍋子、碗筷,乒乒乓乓地砸了一地。
藍玉指著張溫,怒斥道:“好你個張溫!打仗的時候就喜歡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現在沒仗可打了,就算計到咱藍玉頭上來了!?”
張溫心頭一緊,咽了口唾沫,差點繃不住。這可是如今的大明最大的殺胚,他一動怒,誰頂得住?
但他還是強自保持鎮定,雙手抱拳,微微躬身,目光卻頗為篤然地道:“我有兩全之計,不知涼國公、開國公可願意一聽?”
聽到他這話,旁邊的常升麵上神情似有意動。
立刻趁著藍玉發脾氣之前,搶先道:“舅舅,不如我們先聽聽他想說什麼?”
大家都是一黨的,就算他年輕,也知道這個張溫素來是個主意多的,這時候站出來,想必不會無的放矢。
聽到常升這麼說。
藍玉咬著牙齒,兩邊腮幫子鼓了鼓,終究還是一掀衣袍再次坐了下來,冷聲道:“兩全之計?”
張溫這才暗暗長舒了一口氣。
抿了抿嘴唇緩解了一下自己的緊張,道:“陛下之前曾給過我等巨大的承諾,此乃陛下當著先帝屍身,指著先帝的靈位所說……現在有衝突和矛盾的,隻不過因為陛下放棄了他本可以得到的巨大利益,把這份利益讓給了天下百姓,如此做法與他之前的承諾相悖,然而……”
“是否真的相悖,我們都還不能確定。”
“或許,陛下也隻是為了穩固大明天下?為了日後更好地兌現承諾也未可知?所以……涼國公其實不必做出太過過激的行為,隻要能夠確定陛下的態度即可。”
藍玉沉吟思索了片刻。
目光一凜,看著張溫道:“你他娘的這不是在廢話麼!咱也想知道陛下的態度,剛才這裏所有的人,都想知道陛下的態度!關鍵是你怎麼確定?”
見藍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張溫一顆提著的心也算是放了下去,麵上露出一抹淡笑道:“讓別人去試探啊。涼國公您何必要出手?”
藍玉和常升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顯然一時都沒明白張溫這話是什麼意思。
常升蹙眉疑惑道:“讓別人去試探?何意?”
張溫道:“鶴慶候張翼、景川侯曹震……隨便誰都行,剛才那話雖然是鶴慶候提出來的,可涼國公、開國公二位也看到了,其他人的表情可是一下子都不對了,說明其他人一直都十分在意此事,遲早會有人忍不住試探。”
“尤其,方才鶴慶候提出此事的時候。”
“無論是涼國公還是開國公,都未曾言辭激烈地反對,他們心裏對您二位的態度其實就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想法了——您二位並非堅定無條件站在陛下身後。”
“接下來,涼國公和開國公什麼都不需要做。”
“自會有人忍不住出手,重操舊業,試探陛下的態度,畢竟他們心裏的疑影這陣風一旦吹起,那便是春風吹又生。”
“等他們做了這些事兒,您看陛下如何處理不就成了?陛下若沒有為了百姓而為難他們,便說明陛下還是記著當初這份承諾的。”
“如此,涼國公和開國公既知曉陛下的態度,往後該得到的還能得到,又不會破壞與陛下之間的甥舅關係,此何嚐不是兩全之計耶?”
“私自行動惹得陛下不快的事情,讓旁人來便是。”
張溫說完,朝藍玉和常升二人挑了挑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麵上帶著淡笑。
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加以幹預,藍玉隻怕遲早是要動搖,甚至因為其他人的煽動而開始和如今奉天殿上那位少帝對著幹的——可這樣一來,好不容易好起來的大明或許又要平衡崩塌,出現無法預料的大內戰?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藩王再次蠢蠢欲動?勞民傷財?這些都未可知。
至少張溫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場麵出現。當初跟著先帝打天下,為的不就是中原有一日能安定下來?
他知道貪婪和野心都是無底洞。
縱然依舊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如今的情勢,但至少……他可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先拖一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