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心中雖不平靜,麵上卻掩飾得很好,隻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好奇地道:“哦?既然並非機密,兒臣倒是生出些好奇來了。”
不過說話之時,他心裏卻略有些失望。
原本還想著,這是剛好撞在槍桿子上的情報,自己又有這好機會,說不定就能旁敲側擊探到點什麼。
可看自家老爹這態度。
估摸著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消息,難搞的東西才值錢,不難搞的東西,也不會有太大的價值,合計下來卻是他錯失了個打探情報的機會。
朱元璋不以為意地嗬嗬一笑,道:“還是礦場那檔子事兒。”
朱棣略略蹙眉。
不解道:“大同府礦場?這事兒不是已經過去好一段時間了麼?今朝的錦衣衛指揮使宋忠親自來北境辦的,不止把他手底下的錦衣衛肅清了一番,連帶著大同府布政使等一幹地方大員也被剝去了一身的皮?”
他有些不明白,連京城發售的報紙上都早刊登了這事兒,來大同府殺人的宋忠,辦完事兒說不定還能趕迴去過個年,都到現在這光景兒了,還能算是個新鮮「情報」被送到自家老爹手裏來?
朱元璋擺了擺手。
道:“那都什麼年月的事兒了,早過去了。”
對他來說,這的確不是不能讓朱棣知道的事情。
眼下父子二人坐一桌吃年飯,麵前就這麼一個兒子在,他也就當是個家常跟朱棣嘮上了。
接著道:“不過和大同府礦場也不能算毫無幹係。”
“是咱大孫登基的時日不長,第一迴遇上這麼大的貪腐案子,便動了怒了。當初下令處置大同貪腐案的同時,還派了手底下的人去查其他礦場。”
“他從賬本裏抽,讓下麵的人按著去查的。”
嘮家常似的說完,朱元璋夾了塊大肥肉送進嘴裏,像極了過年時候坐在年飯桌上寵溺議論自家孫輩的尋常老翁,無論孫輩做的事情是好是壞,都一笑了之。
朱棣認真聽完朱元璋說的每一個字。
有些意外地道:“抽查礦場?大同府礦場的貪案背後,居然還有這事兒?”
在此之前。
無論是報紙,還是朝廷的聖旨,都隻公開提到了大同府的案子和處置。
抽查賬簿,讓卓敬出差去查等事情,並沒有大張旗鼓,為的自然是突襲,讓相關人員沒有應對和準備的機會,所以知道後續這事兒的人不多。
朱元璋的眼線深,朱允熥那邊派出了欽差大臣,他過不多久就知道了。
但朱棣隻是邊塞藩王。
或許他在北平一帶能夠唿風喚雨、也手握重兵,但終歸是遠離中樞多年,洪武朝時期還有錦衣衛這張天羅地網,朱棣更不敢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搞小九九。
如今自然很難對朱允熥的所有動作了如指掌。
不過聽著朱元璋的念叨。
他的心裏大概也有了些數目。
說白了,就是朱允熥那黃口小兒新官上任三把火,查到了大同府的案子之後,還要派人繼續去查。
做了件大海撈針的徒勞之事罷了。
想明白這一層之後,朱棣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當即抓住機會道:“這……倒是不像那隻攪弄風雲的手會做出來的事情?”
如此無腦之事,肯定不會是朱允熥那小子身後那位的意思,更可能是朱允熥那小子自己興起所以才執拗要去做的,就像是撅了自家老爹的菜園子、沉迷煉丹這些事情一樣,自家老爹肯定也知道……
這不得趕緊抓住機會上上眼藥?
機會,這不就來了麼?
朱元璋當然知道全是朱允熥自己幹的。
點了點頭,道:“畢竟還是孩子嘛,遇到這樣的事情,動了怒也是尋常,大明皇朝那麼大一攤子事兒,他總得慢慢適應、慢慢學的。”
這一點,他自己早就想明白了,釋然了。
朱棣再上眼藥。
他也不會糾結於此。
聽到自家老爹這話,朱棣表麵雖不動聲色,可是放在桌麵下方的雙手,卻不由得再次攥緊了拳頭,心裏莫名其妙又竄起一陣妒火來了。
「父皇他……身為一國之君,做出如此情緒上頭的事情,父皇不僅不惱怒於那小子……」
「甚至還笑嗬嗬地給那小子找借口開脫!!」
「若是換了是我,或者其他兄弟如此行事,換來的必然是父皇一頓劈頭蓋臉的怒罵,到了朱允熥那廢物這兒,父皇卻如此和顏悅色。」
「偏心!真偏心啊!」
「從前偏心大哥也就算了,至少大哥是真的優秀,我服,也認!那個廢物算什麼!?」
一時之間,朱棣隻覺得自己胸口堵得慌。
心中的不甘、不忿、不平之意……越積越深,整個人都憋悶到了極點。
好在徐妙雲是了解朱棣的。
也察覺到了他極力壓抑下的些微異常,趕緊不動聲色地伸手覆上了朱棣的拳頭,輕輕握了握。
朱棣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知道自己現在絕不能發這一通火出來,隻能強自鎮定著收斂起自己內心的妒火,緩緩鬆開了緊攥的拳頭。
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強顏歡笑地附和道:“的確,這大海撈針的,也難。允熥年輕不經事,上頭了。”
朱元璋本就已經薄醉,倒是沒有注意到朱棣之前的異樣,可是聽到朱棣這句話,卻微微變了變臉,轉過來看著朱棣,神情嚴肅地提醒道:“老四啊,他是你侄兒不假,可他如今也是大明皇朝的新帝了。”
一個人再會掩飾,隻要心裏不服,也總有不周到的地方,朱棣下意識裏不願意稱唿朱允熥為「陛下」,而是稱唿了他的名字,這是他藏在骨子裏的傲。
知子莫若父。
朱元璋縱是薄醉,也聽出來了。
從心來說,他是萬般不願意朱棣如此的——這份傲,有可能會害了自家這個老四!
所以朱元璋才這麼嚴肅地提醒了一句。
他希望自己這個兒子能好,能活!
隻是,這話聽到朱棣耳朵裏又是另外一番意味了,被自家老爹的目光注視著,朱棣心頭微微一跳,旋即便是更大的不甘和屈辱。
又來了……又來了!!
「連一個稱唿,都對我如此計較起來了麼?」朱棣心情複雜地在心裏嘟囔了一句,有不甘和不忿,也失落。
不過他的確是個做大事的人。
即便心裏已經火山噴發了一般,卻也隻是暗暗咬著牙齒沉默了片刻,而後便低頭拱手:“是兒臣多喝了些酒,僭越了,當稱「陛下」才是。”
朱元璋看著自家兒子低頭的眼神有些悵然。
他也不好說自家這個老四,這是真低頭,還是假意。
「但願咱一次次和他說的那些話,真能說到他心裏去吧,在盼著孫兒好,也盼著他們能安生,能活啊!」
朱元璋在心裏暗道了一句,而後才擺了擺手道:“此間就咱和你們夫妻二人,咱自然不會怪你什麼,往後注意著,也就是了。”
說罷,這才低下頭去。
認真地翻看起手裏的幾份情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