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頓時心中一振,雙手拳頭不自覺握起。
心中仿佛有巨大的風浪在翻騰一般,一時之間都難以平息下來,目光發亮地看著道衍和尚,激動地道:“不錯!轉機總算出現了!還是道衍師父好手段!”
道衍和尚淡淡一笑。
道:“王爺謬讚,沒什麼手段不手段的,抓捕獵物最重要的,就是等待——等待時機,等待破綻。在此之前,便是盡人事,做好手頭上能做到的一切而已。”
朱棣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壓抑下自己心中的激動,問道:“莫非道衍師父心中已經有主意了?”
道衍和尚單手立掌,道:“既然破綻已然出現。那我們需要做的,無非就是瞄準這個破綻,以此為突破口,把局麵撕扯開來罷了。”
見麵前一襲玄色袈裟的道衍和尚一派胸有成竹的樣子,朱棣一顆心髒不由跳得愈發快了起來。
道衍和尚的修養、能力和本事,他都是知道的,既然他神情如此,必不會令人失望。
朱棣看著道衍和尚,一字一頓地道:“洗耳恭聽。”
道衍和尚若有所思地略微頓了頓。
這才開口道:
“一局棋開始,最重要的,便是布局。”
“而淮西勳貴這顆棋子,從一開始對我們來說就是極其重要的一顆,所以……貧僧也一早就為這顆棋子布下了策應之棋。”
“他們是一群兵痞子,有戰之時磨刀霍霍,無戰之時自是花天酒地,最常流連於秦淮河的畫舫上,尋歡作樂之間,偶爾結識上一些「狐朋狗友」的,便再正常不過了。這些所謂的「狐朋狗友」之中,便有三兩個貧僧的暗樁。”
“這算是一步閑棋。”
“從前情況不明,貧僧也拿不準那群淮西勳貴和小皇帝之間的具體情況,對於他們之間這一層微妙的關係更是不甚清楚,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也為了避免過於突兀招來錦衣衛的目光……”
“貧僧也就沒有貿然動用這步閑棋。”
“現在卻是不一樣了,破綻出現了,時機也出現了,再加上之前本就已經有了半年鋪墊和準備,更進一步也不會顯得突兀,這一步棋便可從容地走出去了。”
道衍和尚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打算,這才端起旁邊的茶杯抿了一口,潤潤嘴。
朱棣雙眼微瞇。
眸中露出一抹恍然之色,讚道:“道衍師父好謹慎的心思!這步原本的閑棋,作為淮西勳貴的「狐朋狗友」,萍水相交了半年時間,一個高興攪和在一起,便算是悄無聲息地打入內部去了!”
道衍和尚點了點頭。
道:“貧僧正是這個打算!”
“現在小皇帝身後那個人,顯然是一心想要輔佐這個小皇帝當一個英君明主,這一點,通過他這半年來的所作所為便可窺知他的態度,包括那個小皇帝也有這樣的意思,雖然也有自己的脾氣和任性,但在這種大事上,都是選擇配合著那個人來。”
“既然他們是這樣的態度,那他們和淮西勳貴之間的矛盾,就決然是不可調和的。”
“我們的人隻有一個目標。”
“加深這個矛盾!把應天府的水攪成一趟渾水。”
道衍和尚說完,朱棣也坐在主位之上沉默下來,雙目微凝,似是在深沉地思索著什麼。
好一會兒才蹙著眉頭。
眉間似有憂慮,遲疑道:“隻是淮西勳貴都是一群實打實的武人,向來是做事莽撞不經思索的,是否會有把我們暴露出去的風險?”
朱棣自然不可能想到,自己和道衍和尚的心思,就算遮掩得再天衣無縫,在朱允熥那裏也早就了如指掌了。
對於他來說。
秦王朱樉、晉王朱棡兩個哥哥的前車之鑒曆曆在目。
對方根本就不是一個手軟之人。
若是事情未成便把自己給暴露了……隨之而來的反噬便是巨大的。
他不敢完全信淮西勳貴。
那群人打起仗來個頂個的牛逼,其他事情指望不上。
卻見道衍和尚似笑非笑。
不急不緩地道:“暴露?貧僧隻說打入他們內部,卻從未說過要和他們攤開牌來打,表明身份。”
“不表明身份?”朱棣麵上有些不解。
既然都動了這步閑棋了……還能不攤開牌來打?
把淮西勳貴和小皇帝之間的矛盾擴大後,他們之間便成了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想要做這個「朋友」,多少也得讓淮西勳貴明白,自己這邊也是少帝的敵人吧?
道衍和尚約莫也明白朱棣心中所想。
無奈地搖頭一笑,道:“是王爺太心急了,下棋,是可以一步一步走的,不到最後,不必圖窮匕見。”
正所謂當局者迷。
朱棣吃癟都吃了半年了,好不容易在這盤滿是劣勢的棋盤上找到了落點,整個人兀自沉浸在激動之中不可自拔,一時倒是沒明白過來。
道衍和尚也理解。
並沒有賣關子,而是直言道:“貧僧的暗樁,做的不是說客,而是謀客,他們隻是同樣愛好流連於秦淮河姑娘們裙下的客人,有些才學,機緣巧合之下與淮西勳貴交好,偶爾議論議論報紙上的新聞而已。”
“他們會讓淮西勳貴看中他們的才學。”
“進而作為一個追求榮華富貴之人,給淮西勳貴出謀劃策,他們的所作所為,與我們有何相幹?”
三言兩語之間,道衍和尚就把他和朱棣撇到了不相幹的位置上。
聽到道衍和尚這一番解釋。
朱棣這才反應過來。
恍然道:“的確是本王太過心急了,當下想的,隻是既然下了這步棋,就該和淮西勳貴聯合了……與道衍師父相比,本王還是缺了耐心和穩重啊……”
說完,他略顯出一絲懊惱,同時還有一絲慶幸:“好在還有道衍師父替本王醒著神兒。”
道衍和尚麵色沉穩地道:“王爺是做大事之人,目光看到的是那張龍椅、是天下,有這份心,看得高、看得遠的人,方能做得一朝帝王、一國君父。貧僧不過方外之人,與王爺看的自然不同。”
道衍和尚這話,無論是真心話還是恭維之語,反正是說進朱棣心裏去了。
朱棣麵上不自覺重新露出一抹笑意,心中暗喜。
端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整個人都平靜下來不少,目光一凝,也開始聚精會神地深思起道衍和尚方才所說的那一步棋來……
沉默好一會兒後。
他才一拍旁邊茶幾。
讚道:“道衍師父這一番安排,當真是十分妥當的!讓那暗樁隻以單純的「謀士」、「門客」的身份,貌似站在淮西勳貴那邊謀劃著,取得信任……”
“進可給他們時不時敲敲邊鼓,探消息,甚至乎……可能還有機會探一探那個人的身份……退,則可保守行棋,在時機足夠成熟的時候再表明身份,獲取他們的支持,對付朱允熥背後那個人!”
平靜下來深思過後,朱棣才真正地完全明白了道衍和尚所有的意圖和謀劃,心中暗暗叫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