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
知府衙門。
書房。
一壺清茶已經泡好。
知府郜淵和同知安良弼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
外頭傳來一陣陣的哭喊吵鬧。
格外聒噪!
“這楊家人是怎麼迴事?”
“楊經業被歸一門的人殺了,讓他們去找六扇門處理就是。”
“這三天兩頭來衙門鬧,真以為這知府衙門是他們楊家開的不成?”
郜淵說到最後,忍不住重重拍在茶案上,震得茶盞一陣響動。
楊家仗著韓國丈的威勢,在青州府欺行霸市,早就惹得民怨不斷。
郜淵看在韓國丈的麵子上,對楊家縱容多次,可楊家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越發變本加厲。
如今青州大疫。
楊家更是不顧郜淵勸告,竟然壟斷藥材,哄抬藥價。
簡直完全不給郜淵麵子,也不給青州窮苦百姓活路。
如今還不斷騷擾知府衙門,擾亂正常辦公。
這豈能不令郜淵火大?
同知安良弼笑道:
“府尊,楊家自然是去六扇門鬧過了。”
“今天楊家來我們這裏苦惱,為的不是楊經業的事情,而是他們楊家商鋪產業最近遇襲的事情。”
說來也奇怪。
最近冒出來一批人,不斷騷擾楊家在青州的所有生意。
有些人往楊家脂粉店裏潑糞,往綢緞鋪裏灑墨,往酒樓裏放蛇……
這些都還是輕微的。
更有甚者,直接在楊家商鋪、莊田甚至宅子縱火。
或者半路利用落石、飛箭等手段,阻撓楊家商隊的運輸。
甚至到了現在,已經開始有人襲擊楊家人,雖還未鬧出人命,但是情況發展已經越發嚴重。
一時之間,整個楊家的生意幾乎陷入停頓,並且人心惶惶。
針對此事,知府衙門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
抓了一批人,也處罰了一幫人。
但事態並未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那些人仿佛絲毫不懼怕刑罰,甚至連死都不怕,猶如一個個瘋狂的狂信徒。
猶如飛蛾撲火般前赴後繼。
根據供詞,這些人相信他們若是為了黃天而死,那麼死後必然能入黃天永享極樂。
也正是這個信念,讓一群普通人變得連權大勢大的楊家都毫不畏懼。
郜淵沉吟道:
“就是那群太平道的人幹的吧?”
安良弼點頭:
“太平道起源自臺陽縣巨牛鄉,其首領自稱大賢良師,據說能以符水治病,在大疫期間信徒眾多。”
“我已經發送公文,要求臺陽縣知縣裘卓嚴加約束,但迄今尚未收到裘卓對約束情況的匯報。”
“而太平道針對楊家的騷擾,也沒有停歇跡象。”
郜淵聽到這話,心情倒是舒暢不少。
青州之中,還是第一次有人敢跳出來公然和楊家對抗。
郜淵對楊家不滿已久,卻又缺乏製衡楊家手段。
如今太平道出現,郜淵也有意利用太平道來製衡楊家。
身為知府,想要在青州立於不敗之地,就必須學會平衡之術。
也正是如此,郜淵對於太平道騷擾楊家的事情並沒有以雷霆手段處置,反而有意放之任之。
同時郜淵也暗暗記住了裘卓的名字。
能揣摩懂上司的下屬,是值得培養的好下屬。
隻不過,郜淵明麵上自然不能這麼說。
他隻是淡淡道:
“既然有人不守法守紀,那就依律處置就行。”
“最重要的是鐵證如山,才能令人信服。切莫徇私枉法,辜負聖恩。”
“隻要證據足夠,該抓就抓。這種小事還輪不到知府衙門操心,讓下頭人辦好就行。”
安良弼暗暗體會了一下郜淵的意思。
隨後,他猶豫著說道:
“臺陽縣知縣,有一份舉報楊家的上疏。”
“府尊……要不要看看?”
安良弼說著,從懷中掏出一份公文,放在了桌案上。
郜淵看到安良弼猶豫的模樣,心中也有不好的念頭。
尤其是涉及到楊家的大事,怎麼辦都會成為棘手的事。
他並未去打開公文,隻是用手指頭輕輕敲擊著公文問道:
“我該看嗎?”
安良弼輕輕搖搖頭。
郜淵看到安良弼的勸告,不由得暗暗皺眉。
他立刻明白,這份上疏之中牽扯到的事情一定很大。
大到不是他一個知府所能決斷的。
但他身為一府之尊,卻總是被楊家處處掣肘,這讓他也並不甘心。
郜淵微微沉吟,道:
“那就先壓著吧。”
安良弼於是將桌上的公文,又重新收了迴去。
既然公文沒能呈送到府尊這裏過目,事情自然就可以先拖著壓著。
頓了頓,安良弼又說道:
“府尊,近日太平道在青州發展勢頭迅速,已經席卷多縣。”
“甚至在青州府,他們也打算設立分壇。”
“一旦他們分壇設立成功,恐怕會刺激楊家,導致雙方一場爭鬥。”
“此事,是否阻止?”
郜淵聽了這件事,也不由得沉默片刻。
最後,他說道:
“對民間信仰,宜疏不宜堵。”
“況且本官聽說,太平道在治療疫病上似乎還有些手段。”
“如今大疫期間,太平道如果能協助祛疫,那官府應該大力提倡才對。”
郜淵也想要看看,這敢於同楊家抗衡的太平道,究竟有幾斤幾兩。
若是這太平道隻是擋車的自大螳螂,那這枚棋子不利用也罷。
若太平道真的有些本事和價值,那郜淵到是會認真考慮。
安良弼點點頭:
“下官明白。”
此時,外頭的哭喊吵鬧聲更響了。
顯然是楊家人久久得不到迴應,便更加撒潑。
安良弼低聲問:
“府尊,那這些楊家人……”
郜淵不悅道:
“本官秉公執法,又豈能被楊家人左右?”
“他們要哭就由他們去哭,不用理會。”
如今楊經業死了,楊家群龍無首。
在新的家主確立之前,楊家起碼還要內部折騰好一陣。
這個時間點,郜淵可不用給楊家麵子。
“對了,派人卻知會楊家一聲。”
“有人鬧楊家的生意,官府會管,也會處理。”
“但不許楊家濫用私刑,否則別怪本官鐵麵無情。”
郜淵趁著楊經業剛死的時機,也有心好好對楊家敲打一番。
………………
………………
臺陽縣。
縣衙。
一支華麗的車隊,停在了縣衙門口。
一群貴客被請入了衙門書房之中。
知縣裘卓和師爺張遊聞訊,也匆匆趕了過來。
“兩位是……”
裘卓看著眼前的來客,並不熟悉。
但他的心中,卻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
隻見眼前一行人,其中不乏丫鬟、男仆和護衛。
而領頭的,則是當先的兩名少女。
兩名少女麵容姣好,衣服華麗,氣質不凡,顯然並非尋常人家。
當先一名少女看了裘卓一眼,一臉傲氣開口:
“裘卓,我是楊家嫡孫女,楊燁霖。”
這名楊燁霖有些盛氣淩人,顯然並不將一個小小知縣看在眼中。
另一名少女行了一禮說道:
“民女是楊家楊婧,見過知縣大人。”
這名自稱楊婧的少女,則顯得謙和不少。
裘卓當即還禮:
“原來兩位是楊家小姐,多有怠慢還請恕罪。”
楊燁霖聞言,一指楊婧鄙夷道:
“裘卓,搞清楚一點。”
“我是小姐,她隻是一個庶女。”
說著的同時,楊燁霖徑直來到主座坐下。
而楊婧則微微低著頭,不敢入座,隻能站在一旁同丫鬟為伍。
自古以來,正室為尊,妾室為卑。
楊家乃是富商大戶,更是嚴格遵守禮製。
庶女出身地位,從小就要伺候伺候嫡母和嫡姐,地位也僅僅比奴婢高一點。
楊婧這次陪同前來,便是負責伺候協助嫡姐楊燁霖。
裘卓尷尬笑笑,向楊燁霖詢問:
“不知楊小姐此番前來,為的是……”
楊燁霖一拍桌子冷哼一聲:
“裘卓,你這是明知故問!”
“我爺爺死在了你們臺陽縣,你說我是來幹什麼的?”
裘卓和張遊微微對視一眼,顯然這個楊燁霖是來算賬了。
當即裘卓尷尬笑道:
“楊小姐,殺害楊老的人是歸一門。”
“歸一門這種武林門派,由六扇門管,我也有心無力啊。”
楊燁霖看到裘卓想要輕鬆推鍋,俏臉之上更是泛起怒容:
“裘卓,你也別想推得幹幹淨淨。”
“我爺爺畢竟是死在你們衙門裏,和你脫不了幹係。”
“要是我們楊家計較起來,我看你這知縣也當到頭了!”
楊燁霖原以為自己這句話,定能嚇得裘卓屁滾尿流。
可誰知。
裘卓隻是幹笑了兩聲,並未接話。
這讓楊燁霖越發生氣。
一個小小知縣,竟然也敢試圖敷衍她?
楊燁霖當即厲聲道:
“裘卓!”
“我看你是真不把本小姐放在眼裏!”
“那本小姐倒是想要問問你,我爺爺來你們臺陽縣帶了一整支車隊。”
“為何至今沒有一個人、一輛車返迴?”
“尤其我爺爺帶了十萬兩現銀來臺陽縣,為何至今一分錢的消息都沒有?”
“你告訴我,這些錢是不是被你給私吞了?”
楊燁霖的聲音十分尖銳,響徹整個書房。
然而裘卓卻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副沒打算迴話的模樣。
一旁的張遊站出來,正準備開口。
卻立刻被楊燁霖指著怒罵:
“這裏還沒你說話的份!”
“裘卓,我再問你。”
“你們臺陽縣那個太平道,為什麼處處和我們楊家作對,這背後是不是有你的指使?”
“你倒是好大的膽子,連你爹活著的時候對我們楊家都要畢恭畢敬。”
“你說!你的膽子到底是誰給你的?”
裘卓微微歎息一聲,輕輕搖了搖頭,麵上流露出濃濃的惋惜。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惋惜什麼。
張遊則似乎有了脾氣,他衝楊燁霖冷笑一聲:
“楊小姐,既然你想要知道答案。”
“那不如就請太平道的人來跟你談吧。”
這時。
隻見後堂一群人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