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自交錯縱橫的高架森林升起，遙遙投向彼端的燈火通明之地。


    可以自由調節天氣的人造天幕如同穹蒼，白日層疊起伏的無數太陽帆收攏矽片羽翼，蒼穹下方，各色塗裝的懸浮空艇遊弋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之間。


    高高在上的巨型全息影像投射出如夢似幻的霓虹光影。


    白色製服的醫學專家眼簾含笑，手捧包裝精致的新式抑製劑，上麵翡翠製藥的橄欖葉logo醒目逼人。


    最近突然炙手可熱的虛擬偶像“千夜奈奈綾naing”一邊雙手比心kira?kira?，一邊用夢幻般的聲線宣布新一期的聯動活動。


    今天最後一次重播的帕洛瑟日報上，永遠保持完美笑容的主持人遺憾表示昨日又有十五人死於舊工業區汙染。


    視線再度移動。


    沿著經過舊工業區和高格區的大海支流，一路蔓延至地平線盡頭，世界仿佛一下子墜入黑暗。


    低矮破舊的平房折連成線，毫無規劃的散落在大地，逼仄的生存空間讓房屋犬牙交錯，如晶粹纏結蔓延被迫向上生長，構築起一道道仿佛觸及厚重天空、鐵灰色的枯萎巨樹。


    那就是深苔區。


    不同於聚集著富人和中產階級的白門區，每日吞吐無數貨運的港口高格區，亦或者坐落城市中央的中廳，以及霜爐區和封鎖的舊工業區，重建的新工業區。


    這裏是帕洛瑟的貧民窟。


    即便經過兩次城區擴張，深苔區的占地麵積也隻有帕羅瑟的三成。


    但這裏生活著帕洛瑟近六成的人口。


    新工業區的工人、囊中羞澀的公司人、沒有居住許可的外來黑戶、地下義體醫師、通緝犯、幫派分子、貧民......截然不同的人們在公司的重壓之下，強行塞入深苔區這座龐大的絞肉機，試圖榨取出明日的未來。


    但這已經很可以了。


    九十年前，諸國間的“七土戰爭”將戰火席卷大半個世界，一個國家崩潰滅亡，就會有數倍於此的國家撲向前者的屍骸，吮吸每一滴鮮血，撕扯下每一塊血肉，拚盡全力想要從這場世界大戰中活下去。


    “七土戰爭”持續了二十年。


    【企業聯盟】是最終的勝者之一。


    因為核能武器和生物武器的濫用，以及那些如同人形天災般的高位靈能者廝殺，這顆星球四成的大地化為毫無生機的“荒土”，再也不適合生存。


    帕洛瑟是【企業聯盟】疆域內的一座中小型城市。


    哪怕難以取得居住許可，隻能進入工廠打黑工，還要麵臨公司製定的高昂消費，幫派成員們的勒索——可還是有許多人趨之若鶩，想要進入城市。


    就算隻能蜷縮在深苔區。


    他們也能沐浴文明和技術的光芒，不用忍受“荒土”上的輻射病和暗雷，不用每日醒來，就要慶幸那些流竄匪徒和變異生物沒有把自己撕成碎片，又活過了一天。


    “哈——！”


    大海支流化作的護城河中，一隻手猛地探出水麵。


    緊接著，有人探出頭，大口唿吸著新鮮空氣。


    宋識拎著脫下的沾滿血跡的白大褂，一邊走上低矮河壩。


    那輛“飛躍者”機動摩托一定裝有定位裝置，所以開出研究所狂飆一段時間後，他就棄車跳入河中，順著河流飄了一個多小時，確認已經到達深苔區後才上岸。


    宋識打了個響指，赤金色的火焰無聲燃起。


    水蒸氣嗤嗤升騰，很快將濕漉漉的全身烤幹。


    不過勉強恢複一點的靈能又消耗大半。


    “嘖，現在真是弱得讓人想笑啊……”


    宋識相當不爽，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裏的基建不知道多少年沒大修了，一眼望去路燈不是壞了就是被人拆了，至於燈光不穩閃爍、電線裸露炸起火花這種小問題，已經沒什麼人在意了。


    宋識找了一會，在一根還算完整的路燈旁坐下。


    昏黃的燈光將人影拉得很長，旋即，又有一團橘紅色的光亮起。


    “因為我不願意死在那，這就是唯一的理由。”


    白大褂燃燒的火光映出青年的麵孔，明暗不定的光線中，宋識望向一個方向，似是迴答著什麼。


    “但是，‘馬裏科，你原本就是要死的，還不如再換一個人逃出去’，我不會說這種惡心的話。無論如何，我現在能坐在這裏，都有你的一份力。”


    視網膜的投影界麵上，來自馬裏科物理鏈接給予的信息裏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露出一個稍顯尷尬的笑容，身邊站著一個似是有些不情願、站姿略別扭的女孩。


    “我們夏人有一個習俗，就是當一個人死後，要為他燒紙。”


    “這些燒的紙可以照亮迴家的路，讓他有機會最後迴家一趟，見見還活著的人......現在我找不到紙，就用這身衣服代替吧。”


    “所以安心地去吧，馬裏科，你的這份因果我承了。”


    宋識站了起來，鍛造之焰的點燃下，白大褂已經燃燒的差不多。


    他靜靜看著最後一點燒完，然後拾起灰燼，撒向下方的河流。


    然後，宋識將目光望向另一邊。


    那是中廳的方向，整個帕洛瑟的執政中心區域。


    根據公司聯盟頒布的《第三版反壟斷法案》，任何公司都不能取得一個地區的完全掌控權，必須留出自由市場的空間。


    但這也隻是一項“法案”罷了。


    公司有多得是的辦法，取得一個地區實質上的掌控權，相較於後者的龐大利益，一項法案顯得太過微不足道，最多不會做得太過分、太明顯罷了。


    帕洛瑟沒有例外。


    某種意義上，這座城市正是公司的頂點，巨型企業【翡翠製藥】的私人領土之一，幾乎大半座城市都是為翡翠製藥的產業鏈服務。


    至於名義上的“聯合政府”。


    每個人都明白，那隻不過是巨企們的下屬機構罷了。


    最後望了一眼散入風中的灰燼，宋識轉過身，走向河壩上方的街區。


    “再等一等，給我一點時間恢複力量......”


    “——到時候，等我殺掉翡翠製藥的董事後，就再去一次凡普斯塔帝國，再斬他們的選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