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都督府重重院落的深處,一間向陽開窗的房間內(nèi),一中年男人端坐在條案後仔細地閱看著穆雲(yún)垂交給姚文意的信件。
待其看罷,姚文意並沒有在其父臉上看到想象中的欣喜神色。
相反,憂慮的眉頭更皺了。
梁國開國五侯之英侯,青州都督,姚萬重,與梁國君皇同為厥人,追隨先皇從漠北一路遊獵,一步一個腳印,從一個騎卒走到了今天封侯的位置。
姚萬重手指在條案上輕輕叩動,思慮再三開口道:“文意,你覺得穆雲(yún)垂這封要用自己換邊關三鎮(zhèn)的家信可行嗎!
一旁侍候的姚文意恭敬道:“不論如何,穆雲(yún)垂在我們手裏,如果這封信有問題,那他的下場隻會更慘,他沒有必要糊弄我們。更何況,他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命,也得在乎他身邊那個人。”
“什麼人?”
姚文意沒有絲毫隱瞞:“與穆雲(yún)垂一起被抓的漢人少年,穆雲(yún)垂為了救他不惜與我合作,足見二人關係有貓膩!
姚萬重來了興趣:“身份查清楚了嗎?”
姚文意點點頭:“此事還有羌騎牽涉其中,我認為這個少年也不簡單。不過目前來看他與我們的謀劃應該無甚關緊!
猛然間又想到什麼,姚文意提醒道:“穆雲(yún)垂信寫好了,我們檢查過也沒有什麼伏筆。但是三座邊關軍鎮(zhèn),穆光白真的舍得給嗎?”
姚萬重將信件重新裝好交還給姚文意,站起身說道:“從穆雲(yún)垂落到我們手裏那一刻,穆燕做什麼都不重要了,這是一筆我們穩(wěn)賺不賠的生意。”
姚文意麵露疑惑:“難道說,穆雲(yún)垂必須死嗎?”
姚萬重迴頭瞥了他一眼:“記住,活的永遠比死的有用!
姚文意疑惑更深,姚萬重耐心道:“不久前梁燕兩國青州大戰(zhàn),我朝無功而返,事先劃定的最低奪取邊關三鎮(zhèn)以便今後占據(jù)出兵主動的目的也未達到。戰(zhàn)場上打都打不下來的,怎麼指望穆光白拱手送過來!
他冷哼一聲:“送來了,穆式的王位也就坐不穩(wěn)了。不送,嘿,穆光白是不心疼兒子,說不定正期盼著借殺子之仇的名義舉兵,可要是天下輿論滔滔之際,我們把活生生的穆雲(yún)垂送了迴去呢?”
姚文意愣住,旋即笑道:“屆時如何處置穆雲(yún)垂就是穆光白頭疼的問題了。身負軍功卻被自己父親和國家拋棄的王子,嘿,想想這穆家以後爭鬥都期待!
他又看向手裏的信:“那這封信還需要送嗎?”
“當然派使者送出去,但是,要在穆光白看到這封信之前,讓天下人先看到。”
姚文意心下了然,告辭轉身退出。
姚萬重在身後透過小窗又囑咐道:“修武你們多與穆雲(yún)垂接觸接觸,沒壞處!
姚文意恭敬答應下來。
府邸角落的小院之中,李遺發(fā)起了高燒,有穆雲(yún)垂在,請來醫(yī)生,獲取藥物還是不在話下的。
穆雲(yún)垂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看著小老頭侍弄著熬藥的小爐子,一仰頭看到天空一陣陰影掠過,他情不自禁地眉頭微皺,揮手驅離了那在頭頂高空盤旋的鳥影。
小老頭沒有名字,名喚啞奴,啞卻不聾,因此穆雲(yún)垂一直懷疑他的啞是後天造成的,但是特也不至於無聊到去戳人家老人的傷疤。
百無聊賴的穆雲(yún)垂一把奪過啞奴手裏的蒲扇,將藥爐的火扇得唿唿作響。
啞奴無奈地搶迴蒲扇,輕輕推搡著穆光白,示意他躲去一邊歇息。
穆光白自討個沒趣,長這麼大從沒伺候過人,這心血來潮想伺候一迴還沒有機會。
姚文意從門外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幕不禁調笑道:“啞奴好大膽子,敢對穆將軍不敬!
穆雲(yún)垂白眼一翻,也打著官腔道:“敗軍之人,何敢稱將!
姚文意對穆雲(yún)垂略帶戲謔的口氣有些驚訝,沒想到李遺醒了之後穆雲(yún)垂一改往日冷淡,隨性多了。
他在心下不禁更加好奇李遺與穆光白究竟有何不為人知的關係。
不過越咂摸越覺得穆雲(yún)垂的話裏有刺,不禁問道:“你這是罵我嗎?明知道我的軍職被削,官身被奪!
穆光白不置可否,反問道:“一日上門幾遍,姚小侯爺要是對女子也這般熱情,早該成家立業(yè)了。”
姚文意不肯吃虧:“聽起來穆將軍這麼有心得,不知婚配了哪家女子?”
穆雲(yún)垂探手從葡萄架上摘下一個略微泛紫的青葡萄丟進嘴裏,酸的他齜牙咧嘴,含糊不清道:“我不愛亂串別人門!
姚文意無可奈何,隻得無賴道:“這似乎是我家的房,我家的門吧?!”
穆雲(yún)垂驚訝道:“那我走?!”
姚文意擺擺手示意認輸,一揮手院外幾名隨從捧著大包小包就走了進來,小院地上瞬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禮品。
吃的穿的用的一應俱全。
穆雲(yún)垂一樣樣檢查過去,最後提起一箱珠寶玉石甩到一邊,囑咐啞奴:“除了這箱,其他的搬屋裏!
姚文意似是意料之中,笑笑,不發(fā)一言。
隻是他的一點小小惡趣味而已,穆雲(yún)垂看似吊兒郎當實在是心思縝密。
雖說一箱珠寶讓穆氏七王子賣了邊關三鎮(zhèn)的流言聽起來就荒謬,但是一旦子啊坊間流傳開來,自然會有大批人物信以為真,添油加醋。
屆時不論穆雲(yún)垂在天下何處都免不了被實實在在地惡心一把。
隻可惜還是未能得逞。
穆雲(yún)垂又單獨拎出一顆老參,仔細鑒定了片刻點點頭道:“嗯,正兒八經(jīng)的遼山參,不便宜啊!彼S手丟給啞奴:“送你了,一大把年紀了,補補身子!
姚文意輕笑道:“穆將軍還在乎價錢嗎?講了那麼一個好故事,讓我忍不住問一句,我大梁,你大燕,難道是買來的嗎?價錢便宜還是昂貴呢?”
穆雲(yún)垂難得重新審視這個在自己心目中偽善至極的儒雅小侯爺,開口道:“付沒付錢你不清楚嗎?”
姚文意哈哈一笑:“我還以為穆將軍真以為自己是什麼濟世安民的大善人呢,原來也知道我們都是一樣的醃臢出身!
“漢人以前是怎麼稱唿我們的?什麼卑夷人,厥人,他們不在乎什麼人,隻稱唿我們?yōu)楹耍踔敛活娨獍盐覀儺斎。?br />
“就算我們?nèi)胫髦性耍贿是看不上我們麼。”
“隻是我沒想到,你要更加醃臢,身上留著卑夷人的血,這身份帶給你的榮華富貴、青雲(yún)直上也是一點沒落下。心裏卻在罵著自己的出身,口口聲聲平亂求和,為了個漢人少年不還是把底線給賣了。你心裏覺得我偽善所以瞧不上我,穆雲(yún)垂,究竟是誰虛偽!”
穆雲(yún)垂絲毫未有不平:“你這趟來就是為了罵我來的?”
姚文意冷哼一聲:“送點東西,順便知會一句,使者已經(jīng)前往薊州拜見燕王,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迴家了!
穆雲(yún)垂笑笑不語,照舊坐在搖椅上輕輕捶打著膝蓋
姚文意淡淡道:“怎麼,不相信。”
穆雲(yún)垂點點頭:“信,但是我父不會同意的,就算他同意,我四哥也不會同意。”
“穆雲(yún)景…能做燕王的主嗎?”
穆雲(yún)垂兩手一攤:“你們對我四哥的了解停留在你們的想象之中,而我是和他一母同胞的兄弟,所以我比你們更加了解他!
“願聞其詳。”
穆雲(yún)垂卻不肯多談。
姚文意卻不依不饒:“既是親兄弟,就願意眼看你死嗎?”
穆雲(yún)垂自信道:“不,兄弟當中四哥與我關係最好,但是割地換弟,他要是願意,他就不是穆雲(yún)景。”
穆雲(yún)垂想了想又說道:“你等一下!鞭D身走進屋內(nèi),片刻後又匆匆走出,手裏拿了一個信封交給姚文意:“雖說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但是以防萬一,你幫我?guī)Х庑沤o我四哥,保你使者性命無虞。”
姚文意沒有推辭地接過,麵色有些複雜,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說什麼,伸手從院外又招進一個人來。
是一個與李遺年齡不相上下的少年,個頭卻要更高,身材更加魁梧,皮膚也更加白皙,穆雲(yún)垂一眼也看出此少年的穿著打扮非尋常人。
總之,這是一個除了年齡性別,與李遺無一絲相似之處的少年。
“這是我弟弟姚修武,仰慕穆雲(yún)景,聽說了四王子弟弟在此非要吵著來見見!
那少年笑容和煦,比其兄長多了幾分友善憨厚,少了幾分儒雅隨和。
穆雲(yún)垂不覺得冒犯,笑著點頭示意:“如果我能迴到青州,會告訴我四哥這裏有一個少年對他十分傾慕的。”
言語終說盡,姚文意帶著弟弟告辭,卻突兀在門口轉身說道:“穆雲(yún)垂,如果不是兩國敵對,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
穆雲(yún)垂朗聲道:“這話的意思是,我們生下來到死去都會是敵人!
姚文意怔怔看著他,穆雲(yún)垂又道:“心中的戒備是去不掉的,一如我們的出身,改不了的!
姚文意一手揮揮方才拿到手的信件,一手牽著姚修武轉身離去。
都曾是無邪小兒,都曾是肆意少年,都是豪情萬丈的青年。
怎麼一個個心思詭譎,一日日算計無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