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驚雷,隨之而來的是罕見的冬日暴雨。
雨點劈裏啪啦打在殿頂金瓦上,碎在宮中金磚上。
殿內人頭攢動,卻鴉雀無聲。
沉寂許久,自開場後就再不發言的趙一終於開口。
“吵完了嗎。”
劉嶸激動上前一步:“君皇!萬萬不可!”
符信不甘落後:“君皇,我等從苦寒之地一路而來,走到今天,憑的就是沒什麼不能做!”
趙一麵無表情。
等二人識趣地穩定了情緒,趙一淡淡開口:“還有話說的留下,沒話說的,可以散了。”
除了朝會最前方的幾人麵麵相覷之外,其餘眾人聞言即開始動身離開大殿。
離殿門最近的李遺刻意等到出門的人多了才不顯眼地混在人群中出了大殿。
憋在胸口的一口氣還沒出來,身旁一人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李遺下意識一把攙住那人,定睛一看卻發現正是於荊。
按道理以他的身份,足有資格留在朝會中,看他言辭堅決的態度,李遺還以為他要爭辯許久。
於荊雙目無神,麵如死灰,拍拍李遺有力的臂膀,開口連連道謝。
可等於荊看清楚攙扶他的年輕人是誰,卻猛地掙開了李遺,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李遺一頭霧水,不明白自己怎麼又惹了這位素不相識的重臣。
“不必多想,他隻是怨恨我而已!
黎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後。
李遺迴頭往殿內看看:“你不留下嗎?”
黎綱許是內心實在煩悶無人可言,居然願意與李遺多說上幾句:“這種事情,無話可說,這就是我們這種人的尷尬境地!
“我們?”李遺了然,如同他在少葛鎮戰場上身為梁軍都尉麵對憐人時的複雜心情一樣。
黎綱也是漢人,他都快忘記了這一點。
“家裏的事情,也是因為...”
黎綱眼神製止了李遺連續的追問。
大監邁著細碎的步伐追趕上來:“威侯留步,君皇命您迴去!
黎綱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囑咐李遺道:“迴去告訴你母親,我不迴軍中,迴家吃飯。”
大監接話道:“君皇也說了。員外郎一起迴去。”
黎綱一愣,旋即掩飾住自己的不解,笑道:“有勞大監!
李遺沒有選擇,隻能跟在黎綱身後,再次返迴大殿。
李遺不得不承認,到了梁王宮之後,尤其是在旁聽了殿上那些駭人言論後,離黎綱越近,他反而越有踏實的安全感。
朝會留下的人也不在少數,有不少是李遺也見過的人。
首當其衝的,世子趙宣。
文臣那邊,有老京兆尹秦澹。
武臣這邊,三軍侯。
其他的就都是些陌生麵孔了。
文臣多老邁,武將多情壯。
黎綱自然有自己的位置,李遺自覺在外圍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站定。
此刻沒有了那麼多人旁聽,幾乎已經是秦澹和趙仲的專場。
二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甚至已經顧不得什麼體麵,連揭人老短的事情都做了出來。
一個罵老賊反心不死有勾結袒護憐人之嫌。
一個噴小兒蛇蠍心腸白眼狼恩將仇報數典忘祖。
要不是趙一在場,兩人大有擼起袖子打起來的架勢。
黎綱二人迴來站定,殿門也隨之關上。
趙一清清嗓子,走到眾人中間,那吵得出火的兩人終於止住。
走到黎綱麵前,趙一道:“你覺得如何?”
黎綱不敢直視趙一,垂手拱手道:“君皇擔憂有理,厥侯說的能辦,世子所言可行,尚書令所奏不能不聽!
一句話,誰都提到了,誰都沒得罪。
反而又將所有人都得罪了一個遍。
尤其是劉嶸身後的秦澹,毫不掩飾的一聲冷哼:“數典忘祖的又加一個。”
趙仲怒不可遏:“老梆子,你太囂張了!這麼喜歡念祖宗,我送你去見!”
符信與劉嶸異口同聲道:“住口!”
“成何體統!”
黎綱趙一事不關己,充耳不聞。
趙一道:“虎良臣到哪裏了?”
“今晨收到奏報,已經到野望關了。”
“唔,好,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該怎麼賞?”
黎綱緘口不言,虎良臣已經是順命營校尉,不論是加官還是晉爵,都不是黎綱所能決定的事情了。
趙一拍拍黎綱的肩,走到群臣的隊尾,對著所有人的背影道:“破虜將軍黎綱遷征虜將軍,賞五千金,副將黎長山,授少葛鄉侯。順命營校尉虎良臣升順命營主將,賞五千金。校尉林召水升順命營副將,賞三千金。其餘人等,按次行賞!
無人出聲道賀,獨獨黎綱一人轉身,沉聲道謝。
莫說旁人作何想,饒是不懂朝堂的李遺也聽了出來,黎綱沒有兵權了。
這下真的是砧板上的肉任人拿捏了。
一隻手掌突然搭上李遺的肩頭,將神遊天外的他嚇了一跳。
連忙迴頭看去,卻正透過毓珠看到趙一陰鷙的麵龐,此刻卻淡淡含笑。
“聽說,我賜你的官職,也被你父拿掉了?”
李遺還沒按捺住忐忑的心神,倉促答道:“我不會帶兵,哦不,我帶的不好!
黎綱在稍遠處答話道:“將他留在軍中,我不放心,還是帶在身邊妥當!
不放心,不放什麼心?
李遺聽不懂,趙一卻心領神會。
既是怕這小子在軍隊裏闖禍,也是怕這小子真的是自己插在順命營的釘子。
趙一又問道:“那你是怎麼看?”
李遺愕然,看什麼?
頓了頓才明白趙一問的是朝會那個要命的問題。
留在小朝會的上的人終於忍不住一個個迴頭瞄他。
李遺頓時壓力巨大,忍不住喉頭發緊,電光火石間腦子裏冒出了無數個念頭,卻沒有一個與此事有關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李遺選擇說出一句發自肺腑的話。
聽了他的話,黎綱忍不住微微一笑。
符信趙仲等人皆是一愣。
劉嶸秦澹麵色沉靜,眉頭卻漸次舒展。
趙一哈哈大笑,重重拍拍李遺肩頭,沒說什麼,闊步走迴王座前。
“一個個都是這麼想的吧,孤也是這麼想的?墒切蝿荼热藦。由不得人,先散去吧,再議。”
李遺如墜雲裏霧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不過等到出了大殿,那幾個頭發花白的漢人老頭竟不約而同衝他發笑。
李遺覺得他好像是說對了。
黎綱依舊板著一張臉,一直出了王宮,登上馬車前,才展現出一抹笑意:“你怎麼想到的?”
這小子居然點到了一個大家刻意或者著實忽視的問題。
“為什麼不問問國師老和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