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柒是被血腥味嗆醒的。
四周一片黑暗,鐵鏈摩擦的聲響在漆黑中格外清晰,他發現自己跪在地上,試著活動手腕,冰冷的精鐵環扣立刻嵌入皮肉。
後腦的鈍痛感像被鐵錘反複夯擊,不,不是像,他確實被人從背後襲擊了。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與紫衣她們分別的那一刻,隨後便是自己獨行去無鋒據點的那一刻。
【醒了?】女聲自虛空傳來,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
燭火驟然亮起,寒鴉柒瞇起被刺痛的眼睛,薛寶珠從陰影裏轉出來,緋紅裙裾掃過地麵,走到他麵前。
他舔了舔開裂的唇角,腥甜在舌根化開:
【好漂亮的小娘子啊,這般大費周章的將我擄來,該不會是要同我風花雪月吧?就算你不這樣做,我也會答應的...】
銀光乍現。
匕首貼著頸動脈遊走,挑起他的下巴,薛寶珠側頭,發間金步搖垂落的鈴鐺在暗室中發出空靈的聲音。
【上官淺沒跟你提起過我嗎?】她凝視著他的神情,發現上麵出現了微弱的凝滯。
【什麼嘛,你明明就知道我的身份。既如此,那就無需再兜轉寒暄,直奔正題吧——我想知道無鋒潛伏在舊塵山穀中的計劃。】
寒鴉柒瞳孔微縮,隨即咧開嘴,露出一個痞笑,眼神裏滿是玩世不恭。
【什麼上官淺?什麼無鋒?你怕不是得了什麼癔癥...】
話沒說完,薛寶珠平靜地將匕首深深紮進他的肩膀,血珠順著刀刃滾落,讓寒鴉柒臉上吃痛地抽了抽。
【就是那個和雲為衫一同嫁入宮門的上官淺。上元佳節,雲為衫將宮門情報傳遞給萬花樓的紫衣,按無鋒的培訓習慣,當時與她秘密接頭的,想必便是她的直屬教官寒鴉肆。】
薛寶珠輕笑,將匕首拔出,又將尖端戳進他鎖骨凹陷處:
【何必裝出一臉疑惑的樣子?我早就想說了,你們三個成天聚在紫衣的房間裏,還偏愛大敞著窗戶說話,叫人想不知道也難呀?既然他是雲為衫的教官,那你就是上官淺的寒鴉了吧。】
【讓我迴憶一下,我記得寒鴉肆當時是這麼說的——你訓練出來的那個‘魅’,能力出眾,才貌雙全,可惜連消息都送不出來...】
這段話就發生在他昏迷之前,紫衣的房間裏,看來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無遺。
輕佻的笑容在寒鴉柒臉上消失了,他揚起脖頸,不再偽裝,喉結在刀鋒下危險地滑動:
【小娘子看起來好像什麼都知道,卻也做錯了不少事。】
【比方說?】薛寶珠挑眉。
【比方說,如果我今晚未在約定時限內到達無鋒哨點,大人們必會有所警覺,從而打草驚蛇...】
啪!
耳光聲在暗室蕩出迴音,打斷了他的話。
薛寶珠甩了甩發麻的手掌,看著對方嘴角溢出的血線,露出愉快的神色:
【我不在乎這個,我隻是想將你的腦袋割下來,扔到上官淺麵前,讓我看看她哀痛欲絕的樣子,當然,要是你能在臨死前,留下證明她是無鋒的證據就更好了。】
鐵鏈突然嘩啦作響,寒鴉柒猛地前傾,揚眉挑釁:
【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費了這麼大的功夫,就為了做這麼件毫無意義的蠢事,上官淺不是宮尚角訂下的新娘嗎?你該不會是暗戀宮尚角吧?】
他滿是遺憾地搖頭:【可惜你要失望了,一開始我就說了,我根本就沒見過那個上官淺。】
【...我原以為,在無鋒這種訓練製度下,素來隻見刺客對教官生出些許依戀之情,沒想到今天還讓我遇上個癡情種子。】
薛寶珠被寒鴉柒的話惡心到了,忍不住嫌惡地蹙起眉頭:
【從始至終都假裝沒認出我的身份,費盡心思撇清與上官淺的幹係,為她死都甘願,被馴服成這樣,你還真是沒用啊。】
【你見過那個女人在宮尚角麵前百般討好的樣子嗎?為了完成任務,她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身體,如今怕是連床都下不來。】
薛寶珠故意將事情發生的順序顛倒,把話說的曖昧不清,她傲慢地直起身子:
【可惜了,最後還是被那個薄情的郎君親手關進了地牢。】
鐵鏈在瞬間繃成直線,青筋沿著小臂虯結暴起,這個反應顯然取悅了審訊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原來這才是你的軟肋。】
薛寶珠吹熄了蠟燭,空間重新陷入黑暗:【時間差不多了。】她抬眼望向後方,【你都看清楚了吧?】
她在跟誰說話?
寒鴉柒本來還在憤怒之中,聽到這句話,瞬間警覺地繃緊了身軀,屏息凝神,試圖在黑暗中捕捉任何細微的動靜。
就在這時,刺目的光線驟然撕裂了黑暗,他本能閉眼。
有人掀開了蒙在窗戶上的黑布,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鋪灑進來,照亮了這方狹小的空間。
夕陽?現在太陽居然還沒下山?如今不是夜晚!
那他到底被關了多久,難道已經過去一天一夜?
不對,自己腹中沒有饑餓的感覺。
顧傾城把他關在這裏,又刻意混淆時間,究竟想做什麼?
等寒鴉柒適應了由暗轉亮的環境,映入眼簾的竟是一間廚房,空氣中的血腥味,都是從扔在各個角落的、死去的雞鴨屍體上散發出來的。
第三個人的腳步聲踩著滿地雞血由遠及近,寒鴉柒僵硬地轉過頭,卻在看清來人的瞬間如遭雷擊。
從房間角落走出的男人身著與他相同的黑色勁裝,寸頭利落。
【讓我瞧瞧你的功課。】薛寶珠優雅轉身。
黑衣男子抬起臉,寒鴉柒聽到自己牙關相撞的聲響。
——那是麵銅鏡才會有的詭異重合。對方連右眉上那道陳年舊疤都如同拓印,唯獨眼神分外哀怨,與他慣常掛在臉上的譏誚神情截然不同。
【將他剛剛的表情和話再模仿一遍。】
寒鴉柒盯著另一個自己揉了揉臉,表情不斷變換,從最初的輕蔑挑釁,到強壓怒意的隱忍,再到震驚失色的慌亂,最後化作無法抑製的憤怒,每一個細微的神態都精準複刻,絲滑重現。
【咳咳。】李道生緩緩啟唇,試了幾次,直到完全相同的氣音從他喉間溢出,【...‘你該不會是暗戀宮尚角吧?’】
這是他從良前的老本行了,現在撿起來一下子還有些生疏。
薛寶珠表情危險地將匕首拿在手中把玩:【你該不會是想死吧?】
學什麼不好學這句話!
【哎呀,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嘛!】易容成寒鴉柒的李道生訕笑著摸了摸後腦勺,【你看他的表情,搞得我們像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反派似的。】
薛寶珠翻了個白眼,轉身往門外走去:【差不多了,現在趕過去,應當剛好能趕上無鋒的例會。】
實際上,距離寒鴉柒昏迷被綁到這裏,再到醒後的問話,是才過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
時間緊迫,所幸他被自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沒有發現周邊環境來不及布置的地方。
【可我這心裏啊,還是七上八下的。】李道生諂媚地拔腿追上去。
【珠兒妹妹,你可得給我個準話,這次不會又像上迴那樣,讓我險些丟了小命的對吧?我將來可是要當你們顧家的當家主母的...】
兩人的話語聲漸漸被遠去的腳步聲吞沒,寒鴉柒隻能捕捉到薛寶珠最後幾個零星的字句。
【是是是,煩死人了,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沒錯,一切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戲碼。
即便怒火中燒,薛寶珠也絕不會因私廢公,做出舍本逐末的事情。
自始至終,她的目標隻有一個。
——讓顧家暗探將寒鴉柒的一言一行悉數記錄,再由李道生反複研習,直至將其舉止神態拿捏得分毫不差,再讓他以假亂真,潛入無鋒內部。
何必從他口中逼問出不知真假的情報呢?直接參與進去,才是最快的方法,甚至能插手無鋒計劃的動向和進程。
不過,等榨幹所有價值之後,寒鴉柒這顆項上人頭,還是得送去給上官淺看看的,畢竟,她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