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我猜,盧少卿要查的應該不隻周九郎之死這一案,應該還有案中案,是否?”
慕容桓說完,盧淩的神情更嚴峻了,而且身為查案之人,也本著對一切案件有關的人都會生出懷疑之心。
盧淩冷聲問:“這你又是如何得知?”
慕容桓再次笑道:“以盧少卿的身份,一個周九郎之死,應該還輪不到你一個四品的官員親自來調查此案,除非這案件中有更吸引盧少卿的地方,或是盧少卿不得不關注的地方。
一,便是案中案,二,便是它的影響力足夠大到了朝廷的重視,上有旨意,令盧少卿盡快查清此案!”
盧淩神色倏變。
這時又聽慕容桓道:“還有一點……盧少卿的身上還有腐爛許久的屍臭之氣,以及井底的潮濕陰冷靡爛之氣,所以我猜測,盧少卿應該是在兇案現場又發現了井底沉屍吧?”
慕容桓說到這裏,便連那在一旁看好戲似的紅衣少年也收斂了眸中的戲謔之光,變得驚訝而沉靜下來。
盧淩更是神情嚴峻,一句反駁之言也說不出來。
井底的沉屍是在周九郎的屍身被抬迴大理寺後,大理寺留在兇案現場的幾名捕塊在搜尋線索時在井底發現的,此事,盧淩沒有聲張,唯恐驚嚇了周邊的民眾。
但現在,這個看上去不過束發之齡的小郎竟然能通過他身上的氣味就能推斷出井底沉屍來,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盧淩的疑心更重了。
一陣風吹過,蘇家大宅門前的梧桐葉發出沙沙的輕響,時間仿若靜止了一瞬,盧淩似乎才從紛亂的思緒中迴過神來,再次抬手道:“繼續說,第三件事情呢?”
“第三件事……”慕容桓讓阿姝拿來了筆墨紙硯,“我以一筆,畫出盧少卿十歲時的模樣,讓盧少卿看看,是否相像,如何?”
這一句出,盧淩身邊的紅衣少年眼中的驚訝和興趣更盛了。
“你也會畫畫?還能通過盧少卿現在的模樣來畫出他小時候的模樣?”
慕容桓點頭。
“請!請畫!”
沒等盧淩發話,紅衣少年已迫不及待的搶先道。
慕容桓向阿姝示意,阿姝便給慕容桓硯好了墨,拿來一扇屏風,鋪上白紙。
慕容桓便看著盧淩一筆一畫的仔細勾勒起來。
她畫的很認真,以致於被她目光侵噬的盧淩竟會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而那名紅衣少年早已迫不及待的站到了慕容桓身後,看著她運筆勾勒,潑墨描摹,直到最後的畫成。
紅衣少年眼中已然冒出極為驚駭的光芒:“你確定你畫的是盧少卿十歲時的模樣?”
蘇老夫人感覺不對勁,也跑過來悄悄的瞧看,就見慕容桓所作的那幅畫上呈現出一個身材極為雍腫的小童來!
蘇老夫人頓時急了,厲聲斥道:“你這混帳,還不快給盧少卿道歉!盧少卿儀表堂堂,英姿颯爽,小的時候怎會是這幅模樣?”
紅衣少年一聽,不高興了:“蘇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這模樣怎麼了?”
“對啊!這模樣怎麼了?”阿姝也問,“胖乎乎的很可愛啊!”
紅衣少年聞言一愣,頗有些嫌棄的看了阿姝一眼,便立即向盧淩打招唿:
“十郎,快來看!快來看!你看像不像?這說起來,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十歲時的那幅熊樣,我至今都很難忘……”
紅衣少年話還未完,便迎來了盧淩的一記眼刀,陡然覺察到說錯話的紅衣少年立時捂住了嘴,將餘下來的話都咽了下去。
盧淩也略有些好奇的來到了慕容桓的畫前。
此時此刻,讓眾人都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一臉肅色的盧淩在看到畫中之人時竟然也怔住了,神情中居然有了些許不可思議的變化,最後更是忍不住將手撫在了畫中小童的臉上。
“怎樣?是不是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紅衣少年在他耳畔低聲問。
盧淩似想起了什麼事,眸中有些許悲傷,沉默了許久,才將手從畫上移開,看向慕容桓。
“這就是你的本事?以敏銳的嗅覺識氣味,還能畫出人小時候的模樣?”
“能畫出盧少卿小時候的模樣算不得什麼本事?”慕容桓含笑說道,又驀地將話鋒一轉,“小子的專長是,能畫出白骨生前之貌,亦能畫出兇手罪惡之魂!”
這話一出,仿佛萬物一靜,蘇家大宅前所有人都驚詫的看向了慕容桓。
“能畫出白骨生前之貌,亦能畫出兇手罪惡之魂?”
盧淩禁不住重複了這一句話。
這一刻他的眸中才真正的顯現出一分驚訝且好奇的興趣來。
他看著慕容桓,慕容桓也不甘示弱的仰首看向他,眸光極為自信且堅定的迴道:
“是!不知這樣的我,是否能成為盧少卿查案追兇的助手?”
盧淩的唇角邊終於揚起了這一日的第一抹笑。
他突地將長臂一展,玄色披風揚起,他的人也跳上了馬背,對手下捕塊們命令道:“都帶走!”
……
望著一眾飛騎疾馳而去,而慕容桓與蘇三郎便被幾個粗魯的捕塊抓到了馬背上,倏然化為煙塵彌漫中的一個黑點。
蘇老夫人像是做了一場噩夢,陡地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人竟然暈了過去,蘇家的幾個仆婦聞聲急急忙忙的趕出來扶人,宅院門前頓時一陣人仰馬翻。
好不容易等到蘇老夫人醒來,又是一頓撕心裂肺的哭喊。
“真是個孽障啊!這才迴來幾天,才幾天啊!我蘇家便已是被鬧得天翻地覆了,再這樣下去,是不是全族人都要跟著一起倒黴遭殃?
你說她逞什麼能,逞什麼能?畫不出,就不要畫,人家盧少卿是什麼人,那可是聲高冠帶,為世盛門的高門子弟,她居然把一個儀表堂堂的高門子弟畫成那幅模樣,這不是在嘲笑人家,找死嗎?”
“她自己找死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帶上我的孫兒三郎!”
秦氏也在一旁哭:“現在可怎麼辦?大理寺的人不會對三郎嚴刑逼供吧?”轉念又看向蘇慶,“你不是說會沒事的嗎?不是說隻要我不吭聲,三郎就不會有事嗎?為什麼他還是被帶走了?”
蘇慶心中也是一陣煩燥,猛地一聲厲喝:“都別吵了!”
“阿桓沒有畫錯,她畫的就是盧少卿小時候的模樣,那個紅衣捕塊在盧淩耳邊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但現在的問題不是畫的問題,盧少卿也不是因為她畫了一幅畫而帶走她和三郎的!”
“不是為一幅畫,那是為了什麼?”
“為了查案!這還不明顯嗎?”
蘇慶說到這裏,又沉吟下來:“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她和三郎進了大理寺,會不會遭到他人的攻擊陷害?”
“不行,這事,我得找人幫忙,得盡快讓他們迴來!”
念到這裏,他便想到了三弟媳邱氏,忙找到了邱氏請求:“娣婦,周九郎之死這事,我們家三郎和阿桓肯定是與之不相幹的,你看能不能讓你父親幫忙照看一二?”
邱氏眸光閃了閃,言道:“當然,這事我馬上去同我父親說說,定能將三郎救出來!”
“這就好,這就好!”
……
歸義坊的街道上,一個僧人帶著一眾飛騎橫衝直撞而過,驚得街道上的百姓四散而逃。
盧淩令一眾捕塊在前方開道,路經此處時,便見到馬蹄賤踏下的慘狀,由於那匹馬實在太快,一個婦人帶著小孩躲閃不及,差點死於馬蹄之下。
幸得盧淩手中一道飛鏢掠過馬蹄,令得那匹馬受驚急轉了方向狂奔而去,與此同時,他身邊的紅衣少年縱身一躍,將那險些跌倒於馬蹄之下的孩子抱了起來。
慕容桓瞧著這一幕,眸光中也漸顯出一分冷意,腦海裏似乎呈現出了些許關於此人的過往,以及對此人的死亡預告。
“他是誰?”她不禁問。
紅衣少年將孩子給到婦人後,走到她身邊來迴道:“薛懷義!”言罷,還湊到慕容桓耳邊補充了一句,“名麵上是白馬寺的僧人,實則是專門給聖人修建明堂的一名……男寵!”
紅衣少年言至此,便迎來了盧淩的一聲喝止:“住嘴,十一郎你在說什麼?”
“好好好,我住嘴!我住嘴!”
紅衣少年笑了笑,趁著盧淩不注意,又再次湊到慕容桓耳邊,低聲繼續道,“此人原名馮小寶,得千金公主舉薦,方才得到聖人垂憐,做了一名榻上獻媚的男寵,聽說此人榻上功夫十分了得……”他話還未完,耳邊便傳來阿姝的一句低喝:“誒呀,郎君,你在胡說些什麼呢?”
紅衣少年嚇了一跳,瞪向阿姝道:“我說什麼了嗎?我說的都是大實話,你臉紅什麼呀?”
阿姝氣鼓鼓的,唯恐被拆穿了女子身份,沒敢再接話。
倒是慕容桓渾不在意的接了句,“所以,他是仗著聖人的寵愛,才敢在這洛陽街道上肆意妄為的?”
“可不是,仗著聖寵,可謂無法無天,就喜歡帶著一群人在這洛陽城的街道上騎快馬,這幾年來,死在他馬蹄下的人沒有百來個,也有幾十個了,禦史也彈劾過,但沒有人能拿他怎麼樣!”
言至此,又嘻笑著將話鋒一轉,“不過,聽說聖人如今又看上了一位姓沈的太醫,所以冷落他了,這和尚的小脾氣最近就有些急燥!”
阿姝紅著臉眼巴巴的望著慕容桓,直恨不得將這紅衣少年的嘴堵上,又在這時,前方馬蹄聲再次襲來,竟是那叫薜懷義的人又迴來了。
“盧淩,你什麼意思?剛才為什麼要用飛鏢刺傷我的馬?”
盧淩道:“你的馬驚擾了民眾,差點踩死一位小女郎!”
“驚擾民眾又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又沒驚到你,你管什麼閑事?”
盧淩氣得無語,他也不是擅長詭辯言談之人,便幹脆閉了嘴不說話。
正欲打馬繼續向前,卻聽到身後傳來聲音接道:“驚擾民眾可不是什麼小事,那是關係天大的事,聖人治下,佛憫眾生,民生安息乃是國富民強之根本,你如此輕鄙民眾民生,是不將聖人的治國之道放在眼裏麼?”
聞言,盧淩陡地一震,立刻迴過頭尋聲瞧看,就見那說話之人正是慕容桓。
紅衣少年也眼前一亮,頗為驚喜的看向慕容桓。
薜懷義氣得立即打馬過來,目光極為毒辣的投射到了慕容桓身上。
“這小子又是誰啊?是盧少卿抓的嫌犯嗎?一個嫌犯,也敢跟本將軍如此叫囂?來人,給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