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話，低頭給海棠換了一個酒杯。


    海棠會發(fā)難，是我在路上就已經(jīng)預(yù)想到的事情，不跟她解釋，是因為我壓根兒就不在乎她是怎麼看我的，我不指望所有人都理解我，我更不指望一個乞丐能的眼界有多麼的寬，能在江湖混的開的人固然是有所長處，但是不代表每一個江湖中人都有足夠的智慧，我更在乎的是吳大海會怎麼看這件事兒。


    當(dāng)我給海棠倒?jié)M酒的時候，海棠直接提起酒杯，一杯酒就對著我的臉潑了過來，酒水瞬間沾濕了我的臉，濃烈的酒香味兒在我的周身擴(kuò)散開來。


    海棠怒道：“說到你的痛處了？啞巴了？”


    我抹了一把臉，輕輕一笑。


    我的這一笑，更讓海棠怒氣上湧，她手中的筷子就要對我砸來，吳大海卻在這個時候幹咳了一聲道：“海棠大姐，阿成受你一罵，再忍你潑臉，是因為你曾經(jīng)是妞妞的救命恩人，可一，可二，不可三，再動手，別怪我不客氣！”


    他這一說話，直接讓海棠把炮口轉(zhuǎn)向了他，她指著吳大海道：“孬種！我早就該想到了，將熊熊一窩！吳大海，虧你還是個習(xí)武之人，竟然沒有半點骨氣！”


    “我的骨氣，早就在當(dāng)年走投無路的時候磨沒了，沒有阿成，妞妞連來北京的看病的錢都沒有，我吳大海習(xí)武半生窮困潦倒，幾千塊錢的高利貸把我壓垮，女兒在出租屋不見天日，女人在外接客賣肉，那個時候，沒有人跟我談骨氣，是阿成借了錢給我給孩子看病，錢被騙了，女人扛不住壓力自殺，是我吳大海的錯，我來京城報仇，也是我吳大海的事兒，別看我當(dāng)時一心想要血債血償，沒有阿成過來，我甚至連女人到底是怎麼死的都搞不明白，就算我知道仇人是馬老偏，恐怕我在這裏混跡十年也未必能找到他，或者還沒等我近身就已經(jīng)死在了槍下，他做了什麼，我心裏比你清楚。他不欠我的，是我吳大海從頭到尾欠他的。”吳大海輕聲道。


    海棠冷笑道：“他給你錢，是因為想讓你給他賣命！連這個你都看不明白嗎？”


    吳大海點了點頭道：“對，我們倆之間無親無故，他幫了我，把我當(dāng)個人來看，我為這樣的人賣命，難道不值嗎？海棠大姐，我問你，按照你說的，馬老偏在幾年裏，總共要了你們丐門子十幾條命，摘了器官當(dāng)狗一樣拋屍荒野，那時候，你做了什麼？”


    海棠道：“我無時無刻沒有想著報仇！”


    吳大海笑道：“你能逼的馬老偏求和，你能把馬老偏逼出國跑路？狠話誰都會說，看一個人，不要看他怎麼說，要看他怎麼做，你覺得那一晚上是阿成故意撤走的，實際上如果不是阿成取消了任務(wù)，我跟武三包括酒鬼兄弟，三個人都會死的不明不白，如果是你，你做不過比阿成做的更好，我為阿成做的這點事兒，遠(yuǎn)不及他對我的好。我們兄弟之間的情分，也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壞的。這頓飯吃完，我們就此別過，妞妞，去給海棠阿姨磕個頭，謝過她的救命之恩。”


    海棠還要說什麼。


    酒鬼卻抓過我身邊的酒瓶，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道：“酒是好酒，灑了可惜。”


    酒鬼給自己倒?jié)M了一杯，又給我倒?jié)M，他攏了攏額前那髒亂的頭發(fā)，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臉，滄桑，棱角分明，眉宇之間甚至還有幾分英氣，隻是不知道這樣的人，為何會淪落到成為一個乞丐。


    他端起酒杯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逼走馬老偏的，但是你能做到這點，我佩服。”


    他的這句話，徹底的把海棠給孤立了起來，海棠氣的站了起來道：“虧你們幾個都還是帶把的爺們兒！”


    她罵完，直接跑過去生起了悶氣。


    也不知道是在氣我，還是在氣自己。


    妞妞跑過去，給海棠磕了幾個頭，我們站起身來，離開了這棟爛尾樓，酒鬼把我們送到了門口，臨分別的時候，吳大海對酒鬼說道：“兄弟，你有這一身本事，在這委屈了，有沒有考慮過走出來？”


    酒鬼搖了搖頭道：“會點拳腳，在這個時代，算什麼本事？我們之間，道不同不相為謀。”


    隨後，酒鬼對我道：“海棠的話，別放心上，她不是在怪你，而是在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有緣再見。”我道。


    酒鬼點了點頭。


    我們上了車，車上的氣氛依舊是不太高，吳大海的理解在情理之中，武三又不喜歡帶腦子，反倒是小孩兒哥於大帥還是帶有三分的不忿，在他看來，不能快意恩仇是江湖的大忌，說到底，他還隻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眼中的江湖，從來都是鮮衣怒馬仗劍天涯，哪裏懂這裏麵有太多的無奈和糾結(jié)？


    迴到京城之後，我托唐向前找了個專家號，直接帶著妞妞去看病，掛了號排了隊，才知道妞妞在這邊早就做了各項的檢查，病曆裏麵都寫的明明白白，那個老專家搖了搖頭說道：“晚了，一年前，還有手術(shù)的條件，現(xiàn)在迴天無力了，孩子的身體已經(jīng)無力支撐手術(shù)，迴去好好靜養(yǎng)吧。”


    當(dāng)時嫂子正是因為這個，才會信了醫(yī)托的話，走了絕路。


    看著吳大海那蒼白的臉，我讓吳大海跟小文先帶著妞妞去找七叔，而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很多東西，為什麼有的人會信神，為什麼國師的那一套能在京城這邊盛行，因為人在絕境的時候，但凡有一點生路都不會放棄，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會去相信那虛無縹緲高高在上的神靈？


    吳大海不放心我，說要留下來，不管我怎麼說，他都不走，他苦笑道：“我迴去了找七叔，七叔見不到你，會帶著妞妞去求人嗎？麵子在你這，而不在這裏，阿成，這點東西我還是懂的。”


    無奈之下，我隻能讓小文跟方怡帶著妞妞先迴去，小孩兒哥於大帥因為馬老偏的事兒可能覺得人心險惡，也可能覺得我這個人不值得深交，主動要求迴去，我也沒有攔著，讓他跟著小文他們一起先迴。


    事實證明，吳大海沒有迴去，是對的。


    因為在這件事兒之後的第二天，師兄就被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