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機場的慘烈空難，在龐大的輿情壓力下，事故發(fā)生的第二天，高麗檢察廳就對外發(fā)布了嚴謹細致且冗長的公告，充分展現(xiàn)出了官方對於這場災難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
公告很長，但簡而言之歸納總結事故原因很簡單。
四個字。
機械故障。
更精練的講：就是意外。
沒錯。
當然是意外。
難不成還能是人為？
逃過一劫的江辰並沒有特別去關注空難的具體調(diào)查結果，既然主觀上對此次事件已經(jīng)有了判定，那所謂的官方調(diào)查結論，就變得不再緊要。
並不是敏感多疑，隻是他從來都善於獨立思考，不會被外人裹挾，要不然，當年他也不會頂著舔狗的罵名一意孤行那麼久。
再者。
江城星火醫(yī)療中心眼下所遭遇的麻煩，也是直觀的證明。
客觀意義上的真相，大部分時間，沒那麼容易被察覺。
公眾所了解的真相，永遠隻是事情的片麵而已，或者幹脆是杜撰出來的一段故事。
畢竟比起真相。這個社會，更需要的，是“體麵”。
江城星火醫(yī)療中心。
從立項到竣工，耗費不過短短一年多時間，堪稱土木工程的又一項傑作。
要知道。
這片土地原來是恆生集團的爛尾項目，套取了業(yè)主的購房款，可是足足過了幾年沒有立起一磚一瓦。
事實證明。
並不是建築公司的問題。
神州的成立就是仰仗於工人階級的力量，隻要血汗錢準時入賬，以農(nóng)民工兄弟的能力，就算給喜馬拉雅山裝電梯恐怕都敢發(fā)起挑戰(zhàn)。
或許在某些人的嘴裏，江老板是“陰險狡詐詭計多端”的代名詞，但起碼有一個點。
何曾見過他剝削過底層勞動者。
相反，一直以來他所幹的事，都是在針對譬如袋鼠河馬這樣的寡頭企業(yè)，在惡性競爭中，致使行業(yè)基層工作者的待遇顯著提高。
在某種程度上，有種劫富濟貧的味道。
“江先生。”
就診大廳，江辰站在正對入口方向的背景牆下。
背景牆高一二十米，幾層樓的高度。
牆上的圖案，別具一格。
在業(yè)內(nèi)堪稱泰鬥級別的星火醫(yī)療中心院長趕來，在旁邊站定，然後陪同著一起瞻仰牆上的棋盤。
沒錯。
棋盤。
沒有強調(diào)醫(yī)者仁心之類的標語，整整一麵牆，全部被打造成了一塊棋盤。
圍棋棋盤。
棋盤上呈現(xiàn)十三枚黑子，十二枚白子，屬於是殘局，但是對於圍棋，江辰確實沒有過深的研究，看不太懂，但是將這幅棋大張旗鼓的懸在就診大廳，肯定有所深意。
“有什麼含義嗎？”
“這是我一個老友出的設計。”
院長仰望著背景牆，“黑落十三奪魂魄。白定十二守陽元，這是圍棋的一個典型定式，放在醫(yī)院裏，就是無常執(zhí)黑，醫(yī)護執(zhí)白，洶洶瘟霾黔技窮，白餘一子妙迴春。黑落十三，白落十二，接下來該白棋走，白棋走完就是贏棋。將這盤棋掛在這裏，寓意著病魔該使的手段都使完了，接下來醫(yī)院一出手即可妙手迴春，患者康複。”
江辰恍然大悟，認同的點頭：“好設計。”
院長露出慚愧之色，“可是寓意隻是寓意，才開放沒多久，就鬧出這麼大的事故。”
“畢竟這局棋隻能對付病魔，對付不了人。”
江辰輕笑道。
院長微怔。
收迴目光，江辰道：“參觀一下吧。”
院長歎息一聲，最後看了眼牆上的棋盤。
“江先生請跟我來。”
江城星火醫(yī)療中心是江辰親自選的址，也是他在全國那麼多城市裏定的調(diào)，但是自從他來江城拿地之後，今天是他第一次光臨。
有錢能使鬼推磨。
恆生集團都動不起工的地，星火醫(yī)療中心花了一年多時間就順利竣工並且已經(jīng)投入使用。
就像江老板昨天吃麵時對青梅所說的那樣，這年頭，大部份問題確實都可以用鈔票解決，如果不能，那就加倍再試一試。
江城星火醫(yī)療中心算是分號了，並且陸續(xù)會有更多家會在全國範圍內(nèi)四處開花，雖然是分號，但無論從麵積、設計、環(huán)境還是硬件設施，江城星火醫(yī)療中心都不遜色於京都總部，這一點當然是得益於江老板這個大財主的強勢加盟，從門診到住院部、寬闊、幹淨、整潔、安靜、同時……也有點冷清。
可以理解。
之前，曹公主精力有限，星火醫(yī)療中心的名氣沒有打開，隻有極少數(shù)人因緣際會有幸聽說，就像很多名醫(yī)好藥不被大眾所知一樣。
再加上江城的星火剛開業(yè)，又受到了跳樓事件的影響，聲譽還沒鋪開，就先被人潑了一盆髒水。
“那裏……就是馬秋菊跳樓的位置了。”
院長歎息道。
這裏是腫瘤科的走廊，走廊盡頭有一扇窗戶。
院長嘴裏的馬秋菊顯而易見就是前不久跳樓身亡的那位老人，六十好幾，這種年紀，小磕小碰都得注意，更別提從八樓跳下去了，雖然這裏就是醫(yī)院，可是她跳下去後，根本就沒有任何時間搶救，當時就去世了。
“據(jù)說她跳樓的時候，兒子兒媳都在邊上，沒有攔著？”
江辰問。
“事發(fā)之後，我們配合警方很快調(diào)取了監(jiān)控，她的兒子兒媳當時確實是在旁邊，隻不過因為二人在走廊邊講話，忽視了老人，讓老人一個人扶著牆走到了窗戶邊，沒能及時進行製止，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院長迴答道：“馬秋菊進入我院的時候，病情其實已經(jīng)相當嚴重了，必須有人陪護，她兒子兒媳又都有工作，所以最開始是我們幫他們安排了護工，可是當天因為她的兒子兒媳在，所以沒讓護工插手，哪知道就出現(xiàn)了這樣的事情。”
再頑固的病魔，總能去想辦法對付，但是這種狀況，再高明的醫(yī)生，也隻能感到無能為力。
“關於她的病，專家組研究的結果怎麼樣？有幾率治愈嗎？”
院長搖頭，“幾乎沒有治愈的可能。拖延得太久了，送到我院的時候，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的救治時機，再加上她之前在其他醫(yī)療機構接受的治療手段……加重了她的身體負擔，我們能做的，隻是盡量延長她的生命。”
說著，院長補充道：“江先生，關於這些，我們?nèi)恳晃逡皇蛩募覍俳榻B過，所以根本不存在欺詐蒙騙這種說法，而且對於馬秋菊的報銷比例，我們嚴格按照我們星火的標準執(zhí)行，醫(yī)療費用要遠低於外麵的醫(yī)院。她的家屬，應該很清楚。”
醫(yī)院的名聲越來越臭。
白衣天使的形象在大眾眼中也逐漸黑化。
越來越多的病人，成為了醫(yī)生以及醫(yī)院的斂財工具。
但是在這起事故中，毫無疑問，受害者分明是星火醫(yī)療中心方麵。
弱勢的患者這一次扳迴了一城。
分明又是一起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
“江先生，以後，我們是不是不應該再接受這些晚期患者？”
院長不禁道。
“和晚期不晚期沒有關係，有的人的病是發(fā)生在身體上，還有的人是靈魂病入膏肓，關於這類人，你們是沒法分辨的。”
救了一輩子人的院長啞然。
很奇怪的事。
醫(yī)德和醫(yī)術，很多時候是正相關的。
當然。
不排除存在個例。
離開事故的地點，受到影響，原本可以完全打開的窗戶修改成了半封閉式，就像酒店那種，人是跳不下去的，細心觀察會發(fā)現(xiàn)，不止一扇窗戶，整個星火醫(yī)療中心都變了這樣，完全不在乎成本，對此，江辰?jīng)]有表達意見。
通風性肯定不如以前，但並不是星火醫(yī)療中心不人性化。
分明是為了預防類似的事件再度發(fā)生。
不是你撞的為什麼要扶？
窗戶打不開，人能跳下去嗎？
多有道理。
參觀途中，院長的手機響了起來。
“院長，吳總又來了。”
“嗯，我知道了。”
手機放迴口袋裏，院長道：“江先生，吳小姐來了。”
“她來幹什麼？”
“應該是來看望病人的。”
聞言，江辰不禁問：“她有親戚朋友在這裏住院？”
發(fā)現(xiàn)對方誤會，院長立即解釋：“不是。吳小姐沒有親戚朋友在這裏看病，但是我們有一些病人，是吳小姐她們介紹來的。所以吳小姐很關心這些病人的情況，有時間就會過來探望。”
江辰笑了笑：“她是在幫你們拉生意啊。”
院長也情不自禁笑了下，感慨道：“吳小姐是好心，想幫我們，同時也是想幫那些病人，但是……那些病人住進來就好了，吳小姐不應該再和她們有過多牽扯，不然，以後或許會有麻煩。”
在醫(yī)院幹了一輩子，院長見識的東西，肯定要比普通人多得多。
醫(yī)院，是最考驗人性的地方。
譬如這次的跳樓事件，不就是恩將仇報的又一例子。
“我勸過吳小姐很多次，但是她沒有聽進去。”
“她在哪裏，去看看。”江辰道。
而後二人來到了肝膽科的一間病房外。
透過門上的玻璃可以看到，病房裏麵，吳語霏正在和病人與病人家屬聊天，看上去雙方頗為熟悉，氣氛很好，可隻是現(xiàn)在。
假如日後病情發(fā)生惡化，或者也出現(xiàn)什麼意外，這種良好的關係還能不能保持，不得而知。
沒有進去打擾，一直等到吳語霏出來。
“白院長？”
看到走廊上的院長，再看到旁邊的江辰，吳語霏頓時像一個做錯事並且被當場逮到的小孩，不由自主低下頭。
“吳小姐，你不是醫(yī)生，和患者走太近，對你沒有好處，我們會照顧好他們的。”
院長勸說道，就像看自己的晚輩。
吳語霏默不作聲。
院長微微歎息，而後道：“江先生，那，你們聊。”
江辰點頭。
院長離開。
“你現(xiàn)在好歹是老板，怎麼變義工了？”
江辰輕笑道。
“我……”
吳語霏無話可說，不知所措。
“這裏不是快餐店，不需要求著病人打好評。對於這些家庭來說，他們唯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讓病人恢複健康，如果不能，你做再多都是白費。他們現(xiàn)在對你客客氣氣，假如病情發(fā)生變故，你覺得他們還會對你笑臉相迎嗎？”
“不是所有人都那麼……”
吳語霏忍不住抬起頭。
江辰平靜的看著她。
“醫(yī)院，不是適合善心泛濫的地方，醫(yī)療行業(yè)也是一樣。我們需要做的，隻是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
吳語霏咬住下唇，“我知道了。”
江辰笑，“我覺得你不知道。院長勸了你那麼次，你不還是當耳旁風，官司纏身也累不到你是吧。”
吳語霏默不作聲。
江辰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不是有點草率了，不是任何人都適合做生意。
不過善良，也不該是一種過錯。
“我該和你說聲對不起。”
江辰語氣轉(zhuǎn)換，“如果不是我強行拉你開公司，你也不會碰到這樣的麻煩。”
“為什麼要這麼說。”
吳語霏立即道，語氣急促，“我們都知道，你是為了幫助我們。是我們搞砸了。”
“那你還不吸取教訓？”
江辰笑道：“你以前是銷售，就應該知道，每個位置都各有各的分工。就算你想為星火拉‘業(yè)績’，那把病人介紹進來後，就不應該再管了，剩下的事，和銷售無關，應該由售後部門去負責。”
他幽默而生動的比方將吳語霏情不自禁給逗笑，意識到目前的情形不該笑，又迅速抿住嘴唇，低弱的道：“我以後，不來了。”
末了，擔心對方不信，她又補充道：“我向你保證。”
“你向我保證沒有用。你應該對你自己負責。病人家屬在激動之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幹的出來，他們可能會傷害自己，也可能去傷害別人。”
吳語霏眼神恍惚，怔怔的看著他。
這……
是怎樣一種溫柔啊。
“這麼看我看什麼？”
江辰奇怪。
“我、我知道了。”
吳語霏立即低眉垂眼。
看著她，江辰?jīng)]有深究。
“你既然這麼閑的話，幫忙帶下路吧。”
帶路？
吳語霏抬起眼簾，神色迷茫。
“去哪？”
“馬秋菊家。”
馬秋菊家？
不是剛說要與家屬保持距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