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濁海上。
狂風卷著烏雲。
有渾身漆黑的海燕,像落葉一般,在狂風中,飄搖起伏——那是五濁海域內,特有的冥妖——黎庶燕……
而隨著五濁海上的風,越來越大。
天上的黑雲,也越來越多。
隱約間,可以看見,那黑雲上,竟然站著密密麻麻的……人影。
那些人影,身上,皆披著黑袍。
隻是黑袍上的紋線,各有不同。
那些天上黑袍的人影,站在雲上,一個個都神情肅穆的低著頭。
看著五濁海域的中央。
五座島嶼——劫濁島、見濁島、煩惱濁島、眾生濁島、命濁島,最中心地帶的那方海域。
似在等待著什麼。
五濁海域,那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島嶼上。
人頭攢動的修士,也都仰著頭,看著天上的黑雲。
劫濁島的“豐劫酒樓”,之前高談闊論的修士們,此時也大多安靜下來,抬頭仰望蒼穹。
有些修士,道心不穩,額頭此時竟泌出汗珠。
有的修士,不停的吞咽唾沫,似乎這樣,能略微緩心中的緊張。
還有的修士,忍不住的竊竊私語。
“還有多久,開始行刑。”
“快了,大概幾個彈指的功夫……就要開始行刑了。”
“天上,那密密麻麻的人影是……羅酆六天的神官?”
“羅酆六天的諸天神官,貌似是都來了!”
“從未見過這麼多,羅酆六天的神官……”
“至於嗎?那惡童,已經在地獄,被折磨一千年了。還要這麼大的陣仗,是那惡童,還有反抗之力,還是說有人要劫法場!?”
“劫法場?和羅酆六天為敵?和“天”為敵?九州天下的修士,除了那些腦子得了癔癥的幫派分子,誰會這麼幹?說起來,也真是奇怪,四座天下,就咱九州天下,最是特殊,不死屍橫行,還有一堆莫名其妙的幫派林立……這些年來,幫派比宗門都多。”
“別提了,提起這些幫派,就頭疼……處理起來,比不死屍還棘手。不少人間百姓,甚至都開始覺得,那些幫派,比各地的門派和宗族要靠譜……他們都在說,有不死屍襲擊的時候,門派和宗族,不一定會管他們,但是幫派,一定會管他們,那些幫派,講的就是一個,信守承諾,義薄雲天……因為冒出來了這些個幫派,各大門派和宗族,能收繳的香火,都少了不少……”
“我沒記錯的話,九州天下,第一個建立幫派的,是不是就是這惡童,李星澈?”
“這混賬,真是害人不淺!你說,這玩意兒,誰研究的呢?他師父,是怎麼把這喪氣玩意兒,死而複生的?”
……
而就在“豐劫酒樓”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的時候。
黑雲密布的天上。
忽然劃過道道閃電。
雷霆滾滾。
“豐劫酒樓”,瞬間寂靜。
而那黑雲密布的天上。
伴隨著一道道響雷。
有低沉但威嚴的聲音,從天上飄落。
“我羅酆六宮,奉天承運,統禦,人間壽夭,生死冊籍。人間諸生,皆輪因果報應……”
“罪修,李星澈,陽世為人。不思父母恩德最大,孝順為重。剔骨還父,削肉還母,死後重生,又屢犯殺業;蛇蠍心腸,弒父殺兄……三千六百道殺業,一生孽隨身……”
“放任其肆虐天下,當為羅酆六天之罪,故鎮壓其於地獄千年,然,此孽障,不思悔改,空空枉費千年光陰……羅酆六天,諸天神官,痛定思痛,決心重罰其罪也——罰罪宥過以懲之,殺戮犯禁以振之!”
“望後世修行之人,引以為戒……”
從天上,飄落的聲音,猛地一頓。
而就在這時。
天空再次劃過一道閃電。
那閃電璀璨奪目。
把漆黑的夜空,照耀的如同白晝。
“罰罪,啟!!!”
“升囚靈塔。”
這一刻,大海震蕩。
五濁海上,蕩起層層漣漪。
海浪翻湧。
五濁海域上的所有島嶼,這一刻,都在搖晃。
那一座座島嶼。
這一刻,竟然好像都變成了海上的一葉扁舟。
而隨著海浪翻湧的越來越厲害。
五濁海域中央。
五座島嶼的中心。
忽然出現了一道旋渦。
那旋渦中,水流湍急。
像是要把周遭一切的島嶼,都卷集進去。
漩渦轉動的越來越快,一些被波及的島嶼上的礁石,甚至都被那海浪,拍打成細碎的石渣。
這一刻!
五濁濤聲吼地來,頭高百丈觸山迴!!!
一些小島上的修士,不敢繼續停留在小島上,一個個升天而起——而就在那些修士升天後不久。
他們剛剛停留落腳的小島,頃刻之間,被海浪吞噬攪碎。
直到此時。
五濁海域的中央,那旋渦中間,突然鑽出一支漆黑的塔尖兒。
塔尖兒上,端坐著一頭漆黑的尖頭惡鬼,惡鬼的身體周圍,纏繞著紫電青霜……
在塔尖冒頭後。
旋渦中,一座漆黑的九層高塔,猛地鑽出。
那座高塔,通體漆黑,每一層的塔簷邊兒,都匍匐著模樣各不相同的惡鬼。
那是地獄裏的鬼王。
惡毒鬼王、多惡鬼王、大諍鬼王、白虎鬼王、血虎鬼王、赤虎鬼王、散殃鬼王、飛身鬼王、電光鬼王、狼牙鬼王、千眼鬼王、啖獸鬼王、負石鬼王、主耗鬼王、大祁利鬼王、祁利叉王……
鬼王足有三千頭!
他們一直匍匐在這座高塔上。
負責看守這座塔裏,關押的唯一囚犯!
高塔的最後一層,像極了監牢。
透過那牢門,隱約可見,一個瘦小的身影,盤膝坐在地上,隻是他的四肢,都被粗得誇張的鎖鏈束縛著。
而就在這時。
那些鎖鏈忽然往上一拉!
原本被關押在第九層的身影,猛地被拽到了高塔的第一層。
高塔上,匍匐的三千鬼王,齊齊發出嘶吼聲。
那嘶吼聲,有驚慌,有恐懼,還有一種終於要解脫了的興奮……
“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今天。等了這麼多年,今天終於要把夢實現。”
“一千年……神官們,你們知道這一千年,我們是如何熬過來的嗎?你們吃香喝辣的時候,知道我們過得是什麼樣的苦日子嗎?”
“我和同一批鎮壓這瘋子的鬼王,除我之外,全死了,全死了啊!他……他被關押在地獄裏也不老實啊!他揪下自己的頭發,把頭發絲,變做蓮花瓣,往塔外扔,被蓮花花瓣,扔中的鬼王,都死了,全都死了……魂飛魄散啊!”
“蓮花瓣瓣化鋒刃,消我泱泱三千恨……這就是三太子,這就是法號“哪吒”的李星澈!”
“什麼樣的兇煞,都往我地獄扔……這是我們地獄的活兒嗎?你們就推給我們接……世人都畏懼我們,管我們叫鬼王!我呸!我們是個屁的鬼王啊!我們就是你羅酆六天麾下的牛馬……牛馬都比不上,牛馬都比我們的命金貴!”
……
這一刻,五濁海上,大大小小的島嶼上的修士們,都愣了。
他們想不到,在這風雲匯聚的時節。
率先聽到的,竟然是地獄惡鬼的滿腹的牢騷和抱怨。
天上的浩瀚黑雲上。
那一個個黑袍人影,此時似乎也覺得,這些鬼王的牢騷,讓他們覺得丟臉。
有威嚴的聲音。
從天上,滾滾而落。
“夠了!!!”
“閉嘴……”
“你們這些醃臢之物,哪兒來那麼多的抱怨?”
“若不是羅酆六天的冊封……”
“你們如何能保留過往記憶,成為鬼修,從頭再來,哪有今日的地位,你們不知感恩,竟然還敢抱怨?”
……
隨著天上的怒吼。
匍匐在高塔上的那一隻隻麵容猙獰的鬼王,終於安靜下來。
但不少鬼王的臉上,還是露出不忿。
可就在這時。
那漆黑的高塔內,忽然傳出一聲嗤笑。
那聲嗤笑。
從高塔內飄出,落在五濁海上,卻如同驚雷。
就連天上的神官,也都身體齊齊一震。
似乎就算是過了一千年。
他們依然能迴想起。
被那三頭六臂的惡童,用槍追著捅的噩夢般的迴憶。
可就在這時。
雲層之上。
也有一聲冷哼傳來。
“惡童!”
“到了如今。”
“你還不低頭?”
隨著那聲冷哼傳出。
高塔的第一層。
塔壁碎裂。
露出高塔內。
一個被漆黑鎖鏈,捆綁四肢。
還有漆黑繩索,穿過其琵琶骨的美少年。
那少年郎,看上去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
滿身的血汙。
身材瘦削。
身體被鎖鏈拉成一個“大”字。
但他仰著腦袋。
五官俊美,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他身上的鎖鏈和繩索,此刻緩緩縮緊,遊動——捆綁他四肢,穿過他琵琶骨的,哪裏是什麼鎖鏈……那分明是一條條漆黑的蟒蛇。
他的四肢,隨著那些蟒蛇的縮緊,開始扭曲變形。還有黑蛇,張開大嘴,啃咬著他的肉身,在啃出一個血洞後,又低頭,從那啃出的血洞裏,鑽進鑽出。
可哪怕這樣。
那美少年,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目光睥睨的,掃視著天上天下。
看誰都像是在看垃圾。
看誰都像是在看豬狗。
看誰都像是在看草芥……
冷漠的雙眼深處,卻又蘊藏著瘋狂和暴戾……
這一刻……天地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翩翩美少年的身上。
劫濁島上。
豐劫酒樓的第九層。
青衫少年郎,背負雙手,看著高塔上的美少年,嘴角微微翹起,臉上,似笑非笑。
他的身後。
那個身披道袍的中年男子,唿出一口濁氣,聲音發顫……
“三太子……那就是三太子啊!”
青衫少年郎背負雙手。他微微皺眉。
“他並不喜歡旁人叫他三太子!”
“你們之所以管他叫三太子,是因為他那該死的混賬爹,一方麵嫌棄他,一方麵,卻有因為有這麼個兒子,而聲名鵲起,那該死的混賬,恨不得所有人都叫他李天王,叫李星澈三太子……”
“可李星澈,隻希望,旁人,叫他星澈,或者叫他哪吒!”
“他和他那混賬爹,早就沒了關係,他三千年前,就已經剔骨還父,削肉還母了,他現如今的肉身,是我煉製的。”
“那肉身,是我精心設計,他的性格,是我用心調教,他一身的本領,是我傾囊相授……要論誰更有資格當他的爹,我頂一百個李奎!”
道袍中年,咽了一口唾沫,立刻彎腰一拜。
“是晚輩僭越……”
而就在這時,那青衫少年郎,擺了擺手。
“行刑要開始了。”
“誰會第一個先動手。”
道袍中年,唿出一口濁氣。
“我張家已經蓄勢待發。”
“但不確定,會不會有天地會的莽夫……在我張家之前動手!”
“那些幫派分子……可都是實打實的性情中人啊!
而與此同時。
五濁海上。
各路修士,也在竊竊私語。
“那就是惡童,李星澈……早就聽說,這李星澈,雖然性格惡劣,但卻是實打實的美少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有男生女像的俊美,卻沒有一絲娘娘腔的感覺……還有點少年老成的睿智;有睥睨天下的自信;有靜若處子動若雷霆的氣勢;和一點玉石俱焚的決絕……可身上,卻又略帶一點慵懶和一點內緊外鬆點警惕……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打破規矩的狷狂,一點非正非邪的躁動感和一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隱忍……”
“別形容了,你他娘的,是不是被惡童那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爽了。”
……
而就在這時。
天上的黑雲忽然翻湧。
那威嚴的聲音,再次滾滾飄落。
“惡童,你果然仍不知錯!”
“行刑!”
“放,紅蓮業火。”
漆黑高塔上。
有緋紅色的火焰,從第九層的塔底開始躥騰,火焰,很快向著第一層衝去……
可就在這時。
異變突起。
一支箭矢。
帶著紫電!
突然射向天上黑雲。
與此同時,
五濁海的一座小島上。
一個手持長弓的修士,忽然踏天而起。
“天地會,紅花雙輥,陳近南,前來劫法場,問道五濁海,羅酆山……”
那嘶喊聲,傳遍整個五濁海。
五濁海上,所有的修士,齊齊一震。
竟然真的有人不知死活的,在這種時候,前來劫法場。
可這還沒完。
五濁海的虛空之上,忽然憑空出現一位身形佝僂的老人。
那老人捋了捋下巴上的雪白胡須。
“天地會……護劍大爺,劍修,張生,前來問道!”
眾生濁島那邊,一個一頭白發的少女,禦風而起。
“天地會,白扇主香人,於鳳年。”
“天地會,盟誓人,客卿,武夫,崔命,前來問道!”
“天地會,巡風花官,劍修,朱朗!”
“天地會,轅門鐵印,古忠!”
“洪門,鷹眼,季隨風!”
“魚龍會龍頭,左盟,前來幫幫場子!”
“青幫,龍頭,攜幫派子弟,前來湊個熱鬧。”
“四海幫總舵主,也來問道羅酆山。看看羅酆山,是否如傳說那般,風雲永寂。”
“天地會,護印大爺,錢山,問劍羅酆山!誰敢動我天地會,副龍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