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塘村的村東頭。
陳靈泰神色恭敬的帶著林堯，走到一座廟宇前。
廟宇不大，總長不過三丈，也就是九米九，寬兩丈，也就是六米六……
還沒有陳塘村，一些鄉(xiāng)民家的院子大。
跟在林堯身後的孔子墨，眨巴了兩下眼。
“這就是你們給師兄修建的廟宇？”
陳靈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是寒酸了一點！”
“但當年，我們陳塘村，比現(xiàn)在還窮，為了修建這座廟宇，當年村裏人，把能掏出來的家底兒，都掏出來了。”
“這廟宇，到如今，已經(jīng)建了足足一千年，廟祝，輪換更替了二十餘代。我是第二十八代廟祝！”
陳靈泰一邊說著。
一邊抬手，緩緩?fù)崎_了，眼前這座小廟的門。
伴隨著吱呀一聲。
廟宇的門扉，緩緩開啟。
隨著緩緩敞開的廟宇大門。
一個少年的神像，緩緩出現(xiàn)在林堯的眼前。
那少年和正常人等高，抱著膀子，站在一座蓮花臺上，頭發(fā)上梳著兩個衝天鬏，神像的臉上，不帶笑容，眼神睥睨，明明是一個俊朗少年的雕塑，但偏偏帶著一股無法形容的煞氣。
這煞氣，讓林堯身後的孔子墨和楚恆月，都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神像下的供臺，擺放著水果，饅頭，還有蜜藕！都是些尋常供品。
神像旁，還矗立著兩根柱子，柱子上，貼著一副對聯(lián)……
何者是前身，漫向太虛尋故我！
吾神原直道，敢生多事惑斯民?。
除此之外。
神廟內(nèi)，再無旁物。
神廟雖然看著空蕩，但地麵上的青石板，都一塵不染……看得出來，有人時常打掃。
林堯把目光落在陳靈泰身上。
“這裏是你時常在打掃？”
那身材幹癟的老人，聞聲連忙迴頭。
衝著林堯恭敬一拜。
“小人家，就在神廟旁邊，早中晚，每天打掃神廟三次……”
“陳塘村不富裕！”
“不能為三太子，塑一座金身！”
“我能做的，也隻是讓三太子的廟宇，幹淨一些。”
陳靈泰搖頭喟歎！
“當年陳塘村，被不死屍襲擊，那時的村子裏，因為人少貧窮，沒有走鬼神道的修士，願意給我們村子提供庇護……所以不死屍一來，村子頃刻間，便屍橫遍野。”
“正當村裏的百姓絕望之際。”
“隻見村東頭，走來一個穿著一身赤紅短衫，提著一柄長槍的翩翩美少年……那少年雖然俊美。但眼神睥睨，一臉兇煞相。”
“他看見了那頭襲擊我陳塘村的不死屍後，二話沒說，提槍就捅！那不死屍在他麵前，像個雞崽兒似的，被長槍捅穿後，瞬間被烈焰吞噬，或作齏粉……”
“當時的村民們，都看呆了。”
“隻以為是天神下了凡塵！”
“當年的村長，更是撲通一聲，就跪在那位真神的麵前，無論如何，也要請那位“天神”首肯，我陳塘村，為他建廟立像！”
“那位紅衣天神，原本是不願搭理村長的，但當年，我們陳塘村的那位村長，是個潑皮，他拉著自己的兒子，跪在那位天神麵前，把頭磕得頭破血流……”
“村長說，他求天神首肯，陳塘村，為天神建廟，其實就為了他兒子，他兒子，自幼體弱多病，近些年又連年大旱，隻有依仗陳塘村那幾畝良田，他兒子才能吃口飽飯……而隻有村子裏，有了神廟，才能真正的守住那幾畝良田，他不想他的兒子夭折，無論如何，他也想親眼看著他的兒子長大，幸福的過活……為此，哪怕讓他死他也甘願。”
“這番說辭，不知怎地，卻偏偏讓那原本去意已決的天神，停住了步伐！”
“那位紅衣神隻，同意了讓我們村子，給他建廟塑像……”
“並告知了我們他的法名——哪吒……他說這是他師尊給他起的小名……至於他在外的綽號……他說，九州天下的修真者，都喜歡叫他惡童！”
陳靈泰仰起頭，望著那雕像。
“神廟建成後，村子裏的人才知曉，這位救了我們?nèi)迦说奶焐瘢泅奶翇{，侯爵的兒子，他和父親決裂，在瞿塘大壩前，割肉還母，剔骨還父……而後又死而複生，在九州天下，兇名在外……”
“我們陳塘村，應(yīng)該是九州天下，唯一一處，為這位“兇神”建立廟宇的村落。”
“但那又如何……”
“那些譽滿天下的神明，又不曾庇佑我們！”
“管他兇神，善神，能庇佑我們村子的就是好神！”
那身材幹癟的老人，雙手合十，跪在地上，對著那尊神像，虔誠的叩首一拜。
隨後他又轉(zhuǎn)過頭。
望著林堯。
“仙師，我也想為您聯(lián)係三太子的分魂。”
“但十年前，他和我的對話，其實便是我與他的最後一次交談。”
“我身為三太子廟的廟祝，已經(jīng)無法再聯(lián)係上三太子。無法得知三太子的具體境況。“請神祭”的威能也大不如從前，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
“村子裏的人，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都嚷嚷著，要拆掉三太子的廟宇，另供新神！”
“我其實也能理解他們的想法，“請神祭”失了效，我這個“廟祝”就庇護不了村子，下一次，真有不死屍出現(xiàn)，村子該怎麼辦？村子沒有能力，同時供奉兩座神廟，建一座新廟，就一定要拆掉舊的。“
“我懂……我都懂……”
“可我舍不得！”
“真的舍不得……”
陳靈泰的眼角，落下幾滴渾濁的眼淚，他連忙揉了揉眼睛，把眼眶揉得通紅一片。
林堯在一旁沒有說話。
他隻是邁步走進廟宇，抬手，在那神像上，摩挲了幾下，手感冰涼，用的是“懷靈玄武巖”……這材料雖然不算珍貴，但對於凡人來說，也不是那麼好獲得的。
當年這村子，為了給死小孩兒建廟，看來的確是掏空家底。
林堯仰頭看著那神像，睥睨桀驁的表情……
他忽然迴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李星澈時，那臭小子，也是這副表情。
眼神睥睨，看誰都像是在看垃圾。
……
那是在很多年前的瞿塘峽。
自己在“靈墟”裏登錄的賬號，綽號是“太一真君”，走的是“太一混元”的修行之路。
換句話說，這個賬號，選擇的職業(yè)，是純正的“道士”！
修煉的功法，是《炁體源流》！
追求的是，混元一炁，太乙真極——世間萬物，必本於太一，分而為天地，轉(zhuǎn)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洞通天地混沌為樸，未造而成物，謂之太一。
在打磨這個賬號的時候。
電腦後的林堯，都有了幾分修道之人的氣場……
而這一次賬號，沒有開創(chuàng)宗門，也沒有收養(yǎng)弟子，主打一個無為自在，超然物外，順應(yīng)本心……“太一真君”，隻有一個座右銘，那就是——嚴以待人，寬以律己。
四座天下，還有連接四座天下的大千海，他幾乎都走了個遍！
足跡，遍布整個靈墟。
除了欠下了不少因果債。
林堯覺得這個賬號，接近完美。
直到他來到了瞿塘峽。
他當年，來瞿塘峽的目的很簡單。
他要折斷，瞿塘峽旁，東海下的真龍龍角，來當自己煉製的寶劍的劍柄……
可他剛到瞿塘峽。
就看見，瞿塘峽那座最高的高塔之上，站著一個八歲上下的小男孩兒，抱著膀子，梳著兩個衝天鬏，眼神睥睨的看著塔下的蕓蕓眾生。
當時天上，陰雲(yún)密布，風雷交加。
可那小男孩兒，卻把脊背挺立的筆直，整個人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兇煞勁兒。
高塔下的百姓，則都在議論紛紛。
“侯爵家的三少爺又惹禍了？”
“天生的異種，當年侯爺就應(yīng)該斬了他。”
“是啊！他娘親，據(jù)說來自莽荒天下，是妖族，被侯爺獵奇，買入府內(nèi)，當了丫鬟，結(jié)果這賤婢，丫鬟不好好當，竟然勾引侯爺，侯爺一時沒把持住，才有了這個孽種……他娘親，懷胎六年零六月，生下這個孽種就死了，侯爺當初也想一劍斬了這孽種，結(jié)果沒想到，這孽種，剛一出生，周圍靈力自行湧入，竟然跨越了煉氣期，直接邁入築基境！這讓當時的侯爺都一陣錯愕，起了惜才之心，這才把他養(yǎng)到現(xiàn)在。當年的侯爺絕沒想到，這惡童，竟是個禍根！”
“誰說不是，侯爺也算對這孽障，盡心盡力了，此前為他找過好幾位仙師，結(jié)果這孽障，都看不上眼，把那幾位仙師，氣得吹胡子瞪眼……前幾年，盧煙城，城主家的兒子，來瞿塘峽采買，不知怎地招惹了這個煞星，被他一匕首攮死了，當年，那煞星才三歲，三歲啊！三歲，別人家的娃娃還在娘親懷裏吃奶了，他就已經(jīng)提刀殺人了……”
“還有兩年前的楚莊侯家的小姐，也不知怎麼招惹了這孽障，被他先是劃破了臉，又割下來腦袋，懸在瞿塘峽的城樓上……此事，差點引發(fā)“楚湘”和咱“瞿塘”的戰(zhàn)爭……咱瞿塘，不知賠了多少禮，才平息了此事！”
“對啊！還有這次……這孽障……這孽障，竟然屠了東海的“真龍”！我瞿塘峽，這些年，能在東海畔，風調(diào)雨順，靠得就是李家和東海的“真龍”一脈交好！東海總共才幾條真龍啊！他竟然直接屠戮了一條，還砍龍足，嚼龍肉，抽龍筋，剝龍鱗……東海真龍，若是降罪，我瞿塘，千年的太平，就付之東流了。”
“希望此次，侯爺能大義滅親！無論如何，不能再容忍這禍殃，再放肆下去。”
……
而就在高塔下，人聲鼎沸的時候。
一道飛光，穿過天上的風雨，忽然飛至高塔上。
流光散落，露出的是一個高大的人影，那是一個，蓄著長須，麵容威儀，身披暗紅長衫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一身貴氣。
看著高塔上的孩童，直接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寶劍。
“孽障！”
“你出生八年，給我惹下多少禍患！如今，連東海的真龍，你都敢屠戮，再這樣下去，你遲早犯下塌天大禍，與其留著你害人，不如現(xiàn)在就斬了你。”
而高塔上的孩童。
麵對那麵容威儀的中年，仍舊沒有半分低頭的意思。
他隻是眼神幽幽的看著那中年。
“爹……”
可他聲音剛出。
那中年一揮手中寶劍。
“閉嘴！”
“我李家沒有你這樣的逆子。”
高塔上的孩童一下子就不說話了。
他咬著牙，眼中噙著淚。
“您這次不打我了！”
“您這樣，要直接殺我？！”
那威儀的中年，微微仰頭。
“殺你，是大義滅親！”
“我和東海的真龍，已經(jīng)商議好了，你是天生真靈，將你一身精血煉做一枚寶丹，贈給東海，東海的真龍，就願意，繼續(xù)和我李家，和衷共濟……是你先殺了東海真龍，這也算殺人償命。”
高塔上的那孩童，嗤笑一聲。
“殺人償命？”
“爹，我雖然年紀小，那你也不至於誆騙我。”
“我殺了東海真龍，要殺人償命。”
“那東海的真龍，每年吞吃瞿塘峽的三百童男，三百童女算什麼？”
“這六百童男童女，還是你親自押送去的東海……他們是不是也會被煉成一顆寶丹，維持，東海和你瞿塘峽的，和衷共濟？”
“今年要被押送去東海的童男童女裏，有魏嬰和楚傑，他倆自幼就陪著我，他們叫我少爺，不覺得我是兇煞，每次你把我打的皮開肉綻，是他倆，為我上藥！我就算把東海的龍，給屠光了，也絕不讓他倆死！他倆是我的……姊妹弟兄！”
那中年男子，聞言一下子震怒。
“畜生！”
“竟然和賤奴賤婢，稱兄道弟！”
高塔上的孩童忽然落下淚來。
“不然呢！和對我拳腳相加的兩個哥哥稱兄道弟嗎？他們和我血緣相近，我就一定要認他們當哥哥嗎？可他們明明對我一點也不好啊！還有你，你對我也不好啊！”
“魏嬰說他爹，對她疼愛有加，從來不打他，家貧，但是家裏有一塊肉，他爹一定是讓她吃！冬天，家裏的第一件棉衣，一定是給她做。”
“楚傑說他爹，雖然也會揍他，但打也不是真打，隻是為了讓他長記性，打完了他之後，還會自己個兒心疼的掉眼淚。”
“可這些事……這些事，你從來沒有為我做過。”
“你不喜歡我……我殺盧煙城的少城主，是因為他擄掠瞿塘峽的女修，被我看見了，我當時不懂事，隻知道那女修，哭喊的淒慘，求人幫她，可周圍人全都視若無睹……隻能我來！”
“我殺楚莊侯家的小姐，是因為她在瞿塘峽，收集人皮，煉製魔道寶具，人皮衣，我發(fā)現(xiàn)了她做的陰險勾當，所以劃爛了她的臉，她又罵我是野種，罵我娘是娼妓，所以我一怒之下，割掉了她的腦袋！”
“這些事的因果，你都知道，可你從不為我撐腰，也不為我解釋，你隻是對我打罵……你不喜歡我，你留著我，隻是因為我是天生真靈，你想讓我當你李家的打手！”
留著長須的中年，麵色越發(fā)陰沉。
“夠了！”
“孽障！”
“你還不知錯。”
“你娘，是我李家的婢女，你身上，又流著我的血。”
“我讓你如何，你就應(yīng)該如何！這是三綱五常，子從父綱！”
高塔上的孩童忽然咧嘴笑了。
“爹……這才是你的真心話？”
“可我……不想當你的兒子了。”
“你給我的一切，都還給你就是了。”
那孩童一邊說著。
一邊身體前傾，奪下那中年手裏的寶劍。
中年有能力阻止，但他卻什麼都沒有做，隻是眼睜睜看著，那孩童，把手裏長劍，橫亙在自己的脖頸上。
隨後那孩童，提著劍，在高塔之上，一劍一劍的，把自己割得血肉模糊，他全身的血肉，幾乎被剮得幹淨，隻剩一副骨骼還立著。
可這還不夠，那孩童似乎笑了一聲，丟了手裏的寶劍，舉右手拔下左手臂骨，又剔了肋骨，一根根，盡數(shù)棄於塔下，掉落在塔下的肋骨，軲轆軲轆的，有的滾到了，高塔西側(cè)的大海裏，還有一根，則正好滾到了林堯的腳下。
林堯低頭看了看腳下的肋骨。
又抬頭望向遠處塔頂。
塔頂上的孩童，此時也終於站立不住了，他仰天大笑一聲，轉(zhuǎn)身墜入滄海。大水退去，大地無痕，世間再無那倔強孩童……
高塔下的林堯。
看著空空蕩蕩的高塔。眨巴了兩下眼睛……
“臥槽！哪吒？”